德内尔认为,虽艾森豪威尔不能说毫无功利心,但远不至于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因此他对说服后者放弃让美国军队直插加贝斯湾的计划颇有自信。

    然而经过长达一个小时的交流,艾森豪威尔却油盐不进,简直讲不通道理。两人吵了个天昏地暗,只在“将美军部署在南线,缩短法军战线,争取将法军统一到英军指挥下”一事上达成共识。

    最后艾森豪威尔实在被德内尔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扯开扣子在壁炉前来回踱步:“你说的这些都对,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法说服总统和国会——特别是国会,该死的!在他们眼里,老练可靠的军人就像是汽车,只要给够钱和配件,就能一批一批地制造出来!报纸、媒体总说什么‘突尼斯兵力是三十万对十万,优势在我’,总统嘴上说尊重我的指挥,实则对这些话深以为然——我必须得动一动,你知道吗,让?不然总司令就该换人了!”

    见德内尔把话听进去了,艾森豪威尔便转过身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我不是贪图总司令的权力,但是在我之外,谁最有可能担任下一任远征军司令?”

    “巴顿,或者弗兰登道尔。”

    “你觉得他俩谁行?!”

    对这两个家伙都有所了解的德内尔无奈地笑了:“我明白你的顾虑,也理解你的难处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计划不可行。”

    “你真是……”

    “但是我有个替代方案。”

    “什么?”艾森豪威尔立刻打起了精神。

    “还是我之前的意见,‘小打小闹,积少成多’,在加固现有阵地的同时——”德内尔站起来,从艾森豪威尔汗津津的手中拿过那支掉颜色的劣质铅笔,在加贝斯湾以南轻轻一划,“组建一支营级或者团级的机动部队,从德军的软肋,也就是撒哈拉沙漠边缘,发起高强度的突袭,打掉德军的几支小股部队,在练兵的同时,对白宫也有所交代。”

    “他们没有这个耐心的。”艾森豪威尔长叹一声,“如果你失败了,他们会说‘这是懦夫该有的结果’,但要是你成功了,他们又会说‘所以为什么还不去解放突尼斯’?横竖一张嘴,怎么都有理!”

    “管他们怎么说什么呢?就当时是鸟叫。”

    “可合众国是一个民主国家。”

    听到这句话,德内尔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戏谑:“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就不是民主国家?霞飞和福煦怎么就敢把内阁的屁话顶回去?”

    “你这……”艾森豪威尔再次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带着火气抱怨道,“真该送你回去跟国会辩论!”

    “你面临的国内压力只不过是表象罢了,问题的本质就在于你的威望不够。”德内尔点破了让艾森豪威尔处境尴尬的根本原因,“华盛顿表面是在质疑你的战略规划,实质上是在质疑你担任美国远征军司令的资格,不解决这个问题,你永远都会像头驴子一样,被国内的政客们(包括总统)抽着走。就算按照你的规划打赢了,他们也会把胜利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然后在下次战役中继续抽你。”

    艾森豪威尔平静了下来,严肃地听完了德内尔的意见,随后提出了新的问题:“但是,我不迅速取得胜利,又怎么能取得足够的威望呢?”

    “威望不止来自于百战百胜或力挽狂澜,还来自于无人可替。”德内尔直白地解释道,“你刚刚也提到过,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和威望担任远征军司令,那让国会明白这件事就好了。霞飞在到年几乎是百战百败,总长之位仍旧稳如泰山,其中道理还需要我为你这样的聪明人解释吗?”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艾森豪威尔如释重负道,“谢谢你,让,不过还有一件事得请你帮忙。”

    “但说无妨。”

    “后天巴顿就要来了,我要请你为我争取到他的支持。至于弗兰登道尔将军那边,我自己再想办法。”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德内尔只能回答:“我尽力而为。”

    在德内尔去说服巴顿的时候,艾森豪威尔重新调整了突尼斯军队的布置。他首先将英第一集团军下属的美第一装甲师的部队调走,让英军专心防御麦杰兹巴卜以北到地中海的防线,北非法军第军(军长为朱安中将)编入英第一集团军防御东多赛尔到十三号公路一线的山区,公路以南到撒哈拉沙漠则由新组建的美第二军(军长为劳埃德·弗兰登道尔中将)负责。

    这个安排刚刚出炉,便遭到了以朱安为首的法军将领的抵制,他们说什么都不肯服从英国人的指挥。艾森豪威尔只好再请德内尔出马游说,但朱安和科尔茨比巴顿更加顽固,完全不理会德内尔的劝告,甚至最后说出了“无论统一指挥有多大的好处,法军受英国人指挥就是不行”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这样的发言激怒了本就焦头烂额的艾森豪威尔,他几乎当场下令,要中断对法军的所有支援。德内尔好说歹说,才让这位美军总司令不要在这个时候引爆英美盟军同北非法军的矛盾:“法国人一贯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越是施压,他们越是要反弹。”

    “他们怎么不去跟德国人横呢?!”

    这次终于轮到德内尔无言以对了。

    盟军之间,特别是英军与法军之间的龃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愈演愈烈,为了无谓的意气之争,朱安命令科尔茨抽调了阿尔及尔师几乎所有的反坦克武器加强给一个步兵团,然后命令这个步兵团向前推进了公里,占领了位于麦杰兹巴卜东南六十公里左右的水库,达成了“切断突尼斯供水”的目的。() ()

    这个动作在德内尔眼中简直不可理喻,你将其余阵线上的反坦克炮都收走了,德军一旦发起反击怎么办?再者说,就凭那十几门毫米炮,水库守军怎么可能挡得住德军的进攻?这些火炮对付加强了前装甲的三号坦克都费劲,而现在阿尼姆和隆美尔手上至少也有几十辆四号坦克。一旦德军要对他们下手,他们就会变成活靶子!

    从艾森豪威尔那里得到消息之后,德内尔立刻跑去劝说朱安不要意气用事,但为时已晚,部队早已派了出去。而一意孤行的朱安不光枉顾了他的劝诫,还把他讽刺了一通。

    德内尔感觉和这帮人打交道比跟德国人拼命都心累,但事关近两万法军官兵的安危,他根本无法做到袖手旁观。于是他只能强压怒火去拜访吉罗,请求他干预朱安的指挥。

    吉罗是年德军突破阿登山区的亲身经历者,他一听就知道朱安在胡搞。于是忙于政务的他立刻给朱安写了一封亲笔信,提醒朱安“务必重视戴泽南准将的经验”,并让德内尔送去君士坦丁孤儿院:盟军高级将领会议正在那里召开。

    德内尔进入会议厅时,正赶上艾森豪威尔在卖力地推销他的新作战方案:他放弃了此前构思的激进方案,仅仅要求部队“以攻代守”,希望通过“维持一条果断而积极的阵线,打得德国佬抱头而逃”。

    安德森、朱安都在下面冷漠地看着,并在前者介绍完方案后的第一时间提出了反对意见。双方几乎很快就陷入了争吵,朱安因此完全忽略了德内尔送来的纸条。

    到最后,艾森豪威尔几乎怒吼着拍了桌子:“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不想在这条该死的阵线上按兵不动!”

    艾森豪威尔的愿望很快得到了满足——以一种德内尔意料之中的糟糕方式。

    “德军已经突破了法伊德隘口,法军溃不成军,有至少七个步兵营被整建制包围。此外德军还动用了虎式坦克和至少两个步兵团进攻突尼斯水库,水库的法军守军已经被全歼了。”

    朱安先是错愕,随后便露出了绝望的表情:阿尔及尔师总共也只有十四个营,单单被包围的就有七个,还不算被打残的,击溃的。也就是说,几个小时的功夫,这个师就已经要被歼灭了?!他失魂落魄地追问道:“科尔茨他能做什么?”

    “科尔茨将军只提到请求借调美军第一装甲师为被包围的法军解围。”

    也就是说,科尔茨也束手无策了。

    “第一装甲师现在只有麦奎琳上校率领的A战斗群在法伊德隘口附近。”艾森豪威尔立刻回答道,“我马上给弗兰登道尔将军下令,不过他们尚未完成整备,而且敌情未明,今晚恐怕很难行动了。”

    “还请美军全力克服困难!”朱安抓住了这根唯一的稻草,“这些部队恐怕撑不到明天早上!”

    “我军一定尽力而为。”艾森豪威尔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法军将校见状顿时心生寒意,一旁的英军将官则淡定地置身事外:你们不是瞧不起我们吗?那就去求美国人咯。

    “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将未整备好的装甲部队匆忙投入战斗风险确实太大,万一A战斗群遭受毁灭性打击,到时候咱们面对的可就不只是这七个营的问题了。”德内尔再也忍不了了,他起身慨然请缨道,“如果科尔茨将军延续了我之前的策略,这些部队大有希望突围!我愿意到前线指挥!”

    “你有什么办法吗?!”朱安怒气冲冲地向德内尔吼道,显然是愤怒于后者在此时还“替美军说话”(即使他的话是事实),“德军有坦克,有重炮,你拿什么去突围?!”

    “朱安将军,您对坦克的认知不要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坦克能走的路比您之前想象的要多的多,但也不是每条路都能走。山区地势错综复杂,小道不可胜数,德军如今尚处于进攻态势,白天都不可能封死所有通道,更何况夜间!”

    德内尔俯下身子,为所有人划出了德军的进攻道路:“德军一定会将装甲部队集中使用,因此不走乌瑟提亚峡谷和号公路的可能性很小,这样,被包围部队西面就有一个相当大的缺口。退一步讲,如果向西实在打不通,他们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德内尔画了一个向东的箭头。

    “那可是德占区!”

    “德占区又怎样?德国人要是有本事把这公里长的阵线经营得水泄不通,咱们早就被赶下海了!”

    大厅里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声,而朱安此时除了接受德内尔的请缨,也没有其他应对之策了,他只能选择相信德内尔:“你需要什么?”

    “我要一个塞内加尔狙击连,以及二十辆汽车,现在就要。”

    “我给你一个猎兵营,再加六十辆车。”

    “不,将军,一个连就够了。”德内尔拒绝了朱安的好意,“再多机动起来就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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