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天放盯着薛惕看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师侄，你的头发……哈哈哈哈！”
薛惕来之前将短发草草扎了个小发辫，一路奔波，头发已散落了，估计这会儿看上去十分凌乱。
他抬起手里的包裹，挑眉道：“我大老远过来助你破阵，你便是这般笑话我的？”
卓天放终于敛住笑容，追问道：“你有破阵之法了？”
薛惕试探地踏入卓天放的阵法中，心中奇道：这小子虽上一世打不过自己，实力倒也不赖，能设下如此之大的阵法并维持住，须得有极深厚的修为。这等实力，在问元山中大约仅在妙衍、柴玉澄之下。
卓天放见薛惕不答，又道：“你手里拿的什么？腰间的剑又是哪来的？”
薛惕有些不耐烦，随口道：“路上捡的。”
他看了看噬日阵眼，确实同他在城隍庙的神像背后看见的一模一样。
不过，此处的阵眼威力更大，闪烁的光芒中扑面而来一阵又一阵的威压，叫他快要吃不消。与他相比，卓天放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要抵御阵眼还要维持自己的阵法，看上去游刃有余。
“这是我从城隍庙拿来的香灰，”薛惕蹲下身，轻手轻脚地将包裹打开，唯恐散落了，“城隍庙里有一处阵眼已破除，我得仙人指点，香灰或可破阵，我们不妨一试。”
卓天放有些为难，“可咱们不是说好，月上中天之时一同破阵么？怎的你先破了？”
薛惕懒得解释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事，“你试不试？”
卓天放思虑良久，终于道：“那我先洒一些，若是能镇住阵眼的威压，就说明此物是真的有用。”
薛惕点点头，手指轻轻拈起少许香灰，洒落在卓天放的手中，卓天放又将其洒在噬日阵眼之上。
那闪烁的猩红光芒顿时中气不足，光线大为减弱。
卓天放喜道：“竟真的有用！”
薛惕让卓天放抓了一小把香灰包好。
“我去找另外两人，将香灰分与她们，到月上中天之时，你们三人一同破阵。”
卓天放道了声谢，又道：“可你知道柴师姐与妙衍师姐分别在何处么？”
薛惕扬了扬手里的传讯玉牌，“来找你的路上问过了。”
他与卓天放道了别，在村中趁人不注意随手牵了头驴，留下一锭银子，往柴玉澄的方向赶去。
*
柴玉澄独自一人被困阵眼中，双脚挪动不开，从午后一直站立到了月升之时。
此处为一条小路，平日里罕有人至，眼下周遭也是无人，倘若阵眼真的发动，殒命的也只有她一人。
柴玉澄放下心来，脑海中不断思考逃出生天的办法。
收到薛惕的消息后不过一会儿，远远地对方便骑着头小毛驴出现了。
柴玉澄目力极好，且不论那头驴是哪来的——薛惕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禁高声笑道：“小师侄，你能逃出生天，莫不是用头发换来的？”
薛惕心中恨恨，若是待会儿见了妙衍对方一样嘲笑自己的头发，便任由噬日阵发动好了！
小毛驴驮着薛惕走近柴玉澄跟前，他避开头发的话题，居高临下地道：“柴真人，你怎地也被这阵眼困住了？”
言下之意，他薛惕都能逃出来，你这问元山的二把手怎地束手无策了？
柴玉澄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倒也不恼，依旧笑道：“我若出去了，小师侄岂不就少了大展身手、英雄救美的机会？”
薛惕哼了一声，下了毛驴，看了看柴玉澄的双脚，皱眉道：“真人这是双腿被困住了？”
柴玉澄叹道：“好眼力，想必你有法子。”
薛惕拈了些香灰递给柴玉澄，柴玉澄接过，在薛惕的示意下洒落在阵眼上。
柴玉澄如千斤重的双脚顿时能灵活动作了，她惊喜道：“你这是哪里寻来的宝物？问元山可不曾有。”
薛惕随意地摆摆手，“仙人赐予的。”
柴玉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可思议道：“你竟与仙人有缘？却不知是哪路仙人，日后也好设下牌位供奉。”
薛惕这时才反应过来，城隍庙里的那尊神像并未立牌位，因此并不知对方的名号。
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重生的？又为何会知道自己前世与妙衍的往事？
柴玉澄道：“看来这香灰便是破阵的关键了，只是毕竟不多，纵有仙人的法力加持，如若仅靠此物，恐怕依然不能破阵。”
薛惕笑道：“柴真人这是对自己没底气了？”
柴玉澄听罢大笑几声，“想不到我竟被你这小师侄看扁了去。也好，今夜便叫你知道我这问元山大弟子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柴玉澄接过一小把香灰收好。薛惕匆匆拜辞，急往妙衍的所在行去。
*
薛惕早已通过传讯玉牌给妙衍去了信，却迟迟不见回信。
他心里有些忐忑。
若是平时，妙衍但凡见了信就一定会回。而眼下她过了许久仍无消息，想来必是被什么人给缠住了；或是处境糟糕，无暇分身。
妙衍何等修为，在孚县这地界能难得住她的，除了这一世的崇琰，还会有谁？
不过就算妙衍不回信，薛惕也知道她在何处。
她的修为是几人之中最高的，故而哪里危险最大，妙衍就会在哪里。这便是她的道义。
阙塘——萤月教今晚的集会地，崇琰在那里，阵眼在那里。
离那处越近，毛驴的速度渐缓。
连它都感觉到了阙塘方向传来的诡异，薛惕又怎会感觉不到？
若是双腿不曾受伤，若是自己的修为再高一些可浮空飞行，他早就去到妙衍的身旁了。
惨白的月光照在前方的荒原上，格外阴森可怖。
小毛驴突然驻足不肯再往前，薛惕无法，只得自己往前走。
但显然，有人不想让他再前进了。
不远处的荒原之上，两个漆黑的身影背光而立，面朝薛惕。
一阵阴森的夜风刮过，薛惕那齐耳的发丝挠得后颈有些痒。
他抬手重将头发梳拢好。
妙衍，就在那荒原尽头的幽林深处。
他绝不能在此处停下。
一个影子道：“你不该来的。”
薛惕道：“我来或不来，与你何干。”
另一个影子道：“你若想活命，便回头吧。”
薛惕道：“我既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
是了，以他现在这个无能脆弱的身板去闯那龙潭虎穴，实在是凶多吉少。
可他不得不来。
仙人既指引他香灰可破阵，那他就一定要将香灰带给妙衍。
他上一世恼极了妙衍，却也极佩服妙衍。
无论是何等的险境，妙衍定有破局之法！
那一边的两个身影在夜风中矗立着，如两头鹰，窥视薛惕的一举一动。
双方静静对峙。
遥遥一声凄厉的啸叫划破夜空，薛惕心头一凛，细细望去，那两人的身影竟不见了！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闭上双目，沉心感知周遭的异动。
此处荒原无一活物，连半点虫鸣也听不见。
耳畔的发丝微动。
一片死寂中，一道极微弱的气息向他刺来，如夜半花开，花苞绽放的一刹那几不可闻的动响。
薛惕持剑迎敌——原是左方一人使了那拈动气息的指法瞄准了自己的胸口！他挥剑将前方的气息斩断，忙不迭又回腕护住自己的背心。
“叮”的一声脆响，两道指法皆被薛惕防住。
那二人有如暗夜魅影，丝毫不见踪迹，如此明亮的月圆之夜，竟连影子也看不见，其身法之快可见一斑。
薛惕的额角已流下丝丝冷汗，他屏住呼吸，只能死命守住周身这片方寸之地，却连半点还手的余地也无。
能保住命已是他最大的造化，想要打败这两人，实在难如登天。
清冷的月光下，薛惕不断地变换步法，于黑夜中持剑护身，碰擦出点点星火。明暗之间，薛惕的脸色带了些凄惨的白，平日里那双艳丽的丹凤眼死死紧闭，双唇微抿，半点不曾分神。
他渐渐有些吃力。
一人忽然道：“妙衍正被崇琰大人困于阵眼之中，你可知晓？”
薛惕猛地睁大双眼。
——不好！
就在他因妙衍分神的这一瞬间，一道剑锋已在电光火石间刺向他的心口！
薛惕躲闪不及，心道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下一刻眉心一道金光闪过，身体竟不自觉地迅速往后撤步，堪堪躲过这一杀招！
他终于回想起来，前一日在孚县城门外，妙衍在他的眉心点下了一道保命的符咒。
心砰砰跳着，眉心似又浮起妙衍手指点触时的感觉。
不像她面上那般冰冷无情，而是温软熨帖。
……妙衍，他还有另一个妙衍！
薛惕一个趔趄差点仰倒，堪堪稳住身形，从怀里拿出了妙衍给他的那方镜子。
喜鹊登梅的纹样抚摸着他的手心，他看向镜子，里面是一张惨白无助的脸。
他竟落魄到如此境地？
——妙衍，今日算我薛惕欠你一条命，来日方长，他日必要将这条命还于你！
薛惕口中呢喃着咒语，镜面中一道金色的灵光闪过，如破晓前刺破黑夜的晨曦，耀眼得不可名状。
对面的两个黑影十分谨慎，不敢贸然上前。
薛惕被那道光刺得睁不开眼。光芒褪去后，他缓缓睁开双目，看着眼前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妙衍说她在此镜中以修为蓄养了另一个自己。
眼前的这人，也确实是妙衍没错。
但……这个妙衍，只到他的腰间这般高，梳着马尾，完全是一副孩童模样。
小妙衍抬着头看向薛惕。
薛惕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瞧这毫无生气的眼神，瞧这耷拉的嘴角，瞧这看破红尘的表情，的的确确是妙衍。
小妙衍突然转过了身。
但她的手中并无武器。
她径直望着面前的黑暗，一言不发。
萤月教的那两人，不知何时又隐藏了踪迹。
薛惕走到小妙衍身后，持剑护身。
……也不知这个妙衍厉不厉害；万一她受伤了，妙衍的正身是否会连带受伤？
薛惕有些懊恼，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保护一个半大的小姑娘？
小妙衍一身玉色的衣裙，少了孩童的天真，浑然是大人的老成。
马尾上的发带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薛惕看着她的发带，一时出神——莫非妙衍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小妙衍转身面向薛惕，倏地跃起，小巧的右掌擦过薛惕的耳边，朝他身后的虚空中拍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一人已倒在地上，胸口一处掌印深深凹陷下去，口吐鲜血，很快断了气。
薛惕眨了眨眼。
这下他一百个放心了，这就是妙衍，十成十、不打折的妙衍。
还剩下一人潜藏在黑暗中。
薛惕长舒一口气，稍稍放松下来。
小妙衍却全当没他这人似的，一直盯着前方。
薛惕不禁汗颜。自己一个大男人，竟要一个小姑娘保护，也太没用了。
小妙衍夺过薛惕手中的剑，飞入空中，与那看不见的黑影打将起来。
薛惕看得不甚清楚，只听得剑锋刺入的噗嗤一声，另一人的尸体已坠到地上。
莹白的月光下，小妙衍挽了个剑花，将剑刃上的血珠滴滴甩下，从空中翩然而落。
她提着剑，一步步朝薛惕走来。
薛惕看着她，莫名觉得她与那本尊有些微妙的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小妙衍将剑塞回薛惕手中，抬着头对他道：“你修为太低，天分有余而勤勉不足，难怪落入如此境地。”
薛惕正要反驳，小妙衍又道：“你若不刻苦修炼，如何证道飞升？”又一指地上的两具尸体，“挡了路的，杀了便是。”
薛惕望向她的双眼，一阵心有余悸。
小妙衍不等他回话，径自朝阙塘的深林里走去。
“我带你去找她。——不必怕我，我不会杀你。”
薛惕终于明白过来。
面前的妙衍，是真正的无情。
“小师侄，你的头发……哈哈哈哈！”
薛惕来之前将短发草草扎了个小发辫，一路奔波，头发已散落了，估计这会儿看上去十分凌乱。
他抬起手里的包裹，挑眉道：“我大老远过来助你破阵，你便是这般笑话我的？”
卓天放终于敛住笑容，追问道：“你有破阵之法了？”
薛惕试探地踏入卓天放的阵法中，心中奇道：这小子虽上一世打不过自己，实力倒也不赖，能设下如此之大的阵法并维持住，须得有极深厚的修为。这等实力，在问元山中大约仅在妙衍、柴玉澄之下。
卓天放见薛惕不答，又道：“你手里拿的什么？腰间的剑又是哪来的？”
薛惕有些不耐烦，随口道：“路上捡的。”
他看了看噬日阵眼，确实同他在城隍庙的神像背后看见的一模一样。
不过，此处的阵眼威力更大，闪烁的光芒中扑面而来一阵又一阵的威压，叫他快要吃不消。与他相比，卓天放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要抵御阵眼还要维持自己的阵法，看上去游刃有余。
“这是我从城隍庙拿来的香灰，”薛惕蹲下身，轻手轻脚地将包裹打开，唯恐散落了，“城隍庙里有一处阵眼已破除，我得仙人指点，香灰或可破阵，我们不妨一试。”
卓天放有些为难，“可咱们不是说好，月上中天之时一同破阵么？怎的你先破了？”
薛惕懒得解释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事，“你试不试？”
卓天放思虑良久，终于道：“那我先洒一些，若是能镇住阵眼的威压，就说明此物是真的有用。”
薛惕点点头，手指轻轻拈起少许香灰，洒落在卓天放的手中，卓天放又将其洒在噬日阵眼之上。
那闪烁的猩红光芒顿时中气不足，光线大为减弱。
卓天放喜道：“竟真的有用！”
薛惕让卓天放抓了一小把香灰包好。
“我去找另外两人，将香灰分与她们，到月上中天之时，你们三人一同破阵。”
卓天放道了声谢，又道：“可你知道柴师姐与妙衍师姐分别在何处么？”
薛惕扬了扬手里的传讯玉牌，“来找你的路上问过了。”
他与卓天放道了别，在村中趁人不注意随手牵了头驴，留下一锭银子，往柴玉澄的方向赶去。
*
柴玉澄独自一人被困阵眼中，双脚挪动不开，从午后一直站立到了月升之时。
此处为一条小路，平日里罕有人至，眼下周遭也是无人，倘若阵眼真的发动，殒命的也只有她一人。
柴玉澄放下心来，脑海中不断思考逃出生天的办法。
收到薛惕的消息后不过一会儿，远远地对方便骑着头小毛驴出现了。
柴玉澄目力极好，且不论那头驴是哪来的——薛惕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禁高声笑道：“小师侄，你能逃出生天，莫不是用头发换来的？”
薛惕心中恨恨，若是待会儿见了妙衍对方一样嘲笑自己的头发，便任由噬日阵发动好了！
小毛驴驮着薛惕走近柴玉澄跟前，他避开头发的话题，居高临下地道：“柴真人，你怎地也被这阵眼困住了？”
言下之意，他薛惕都能逃出来，你这问元山的二把手怎地束手无策了？
柴玉澄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倒也不恼，依旧笑道：“我若出去了，小师侄岂不就少了大展身手、英雄救美的机会？”
薛惕哼了一声，下了毛驴，看了看柴玉澄的双脚，皱眉道：“真人这是双腿被困住了？”
柴玉澄叹道：“好眼力，想必你有法子。”
薛惕拈了些香灰递给柴玉澄，柴玉澄接过，在薛惕的示意下洒落在阵眼上。
柴玉澄如千斤重的双脚顿时能灵活动作了，她惊喜道：“你这是哪里寻来的宝物？问元山可不曾有。”
薛惕随意地摆摆手，“仙人赐予的。”
柴玉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可思议道：“你竟与仙人有缘？却不知是哪路仙人，日后也好设下牌位供奉。”
薛惕这时才反应过来，城隍庙里的那尊神像并未立牌位，因此并不知对方的名号。
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重生的？又为何会知道自己前世与妙衍的往事？
柴玉澄道：“看来这香灰便是破阵的关键了，只是毕竟不多，纵有仙人的法力加持，如若仅靠此物，恐怕依然不能破阵。”
薛惕笑道：“柴真人这是对自己没底气了？”
柴玉澄听罢大笑几声，“想不到我竟被你这小师侄看扁了去。也好，今夜便叫你知道我这问元山大弟子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柴玉澄接过一小把香灰收好。薛惕匆匆拜辞，急往妙衍的所在行去。
*
薛惕早已通过传讯玉牌给妙衍去了信，却迟迟不见回信。
他心里有些忐忑。
若是平时，妙衍但凡见了信就一定会回。而眼下她过了许久仍无消息，想来必是被什么人给缠住了；或是处境糟糕，无暇分身。
妙衍何等修为，在孚县这地界能难得住她的，除了这一世的崇琰，还会有谁？
不过就算妙衍不回信，薛惕也知道她在何处。
她的修为是几人之中最高的，故而哪里危险最大，妙衍就会在哪里。这便是她的道义。
阙塘——萤月教今晚的集会地，崇琰在那里，阵眼在那里。
离那处越近，毛驴的速度渐缓。
连它都感觉到了阙塘方向传来的诡异，薛惕又怎会感觉不到？
若是双腿不曾受伤，若是自己的修为再高一些可浮空飞行，他早就去到妙衍的身旁了。
惨白的月光照在前方的荒原上，格外阴森可怖。
小毛驴突然驻足不肯再往前，薛惕无法，只得自己往前走。
但显然，有人不想让他再前进了。
不远处的荒原之上，两个漆黑的身影背光而立，面朝薛惕。
一阵阴森的夜风刮过，薛惕那齐耳的发丝挠得后颈有些痒。
他抬手重将头发梳拢好。
妙衍，就在那荒原尽头的幽林深处。
他绝不能在此处停下。
一个影子道：“你不该来的。”
薛惕道：“我来或不来，与你何干。”
另一个影子道：“你若想活命，便回头吧。”
薛惕道：“我既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
是了，以他现在这个无能脆弱的身板去闯那龙潭虎穴，实在是凶多吉少。
可他不得不来。
仙人既指引他香灰可破阵，那他就一定要将香灰带给妙衍。
他上一世恼极了妙衍，却也极佩服妙衍。
无论是何等的险境，妙衍定有破局之法！
那一边的两个身影在夜风中矗立着，如两头鹰，窥视薛惕的一举一动。
双方静静对峙。
遥遥一声凄厉的啸叫划破夜空，薛惕心头一凛，细细望去，那两人的身影竟不见了！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闭上双目，沉心感知周遭的异动。
此处荒原无一活物，连半点虫鸣也听不见。
耳畔的发丝微动。
一片死寂中，一道极微弱的气息向他刺来，如夜半花开，花苞绽放的一刹那几不可闻的动响。
薛惕持剑迎敌——原是左方一人使了那拈动气息的指法瞄准了自己的胸口！他挥剑将前方的气息斩断，忙不迭又回腕护住自己的背心。
“叮”的一声脆响，两道指法皆被薛惕防住。
那二人有如暗夜魅影，丝毫不见踪迹，如此明亮的月圆之夜，竟连影子也看不见，其身法之快可见一斑。
薛惕的额角已流下丝丝冷汗，他屏住呼吸，只能死命守住周身这片方寸之地，却连半点还手的余地也无。
能保住命已是他最大的造化，想要打败这两人，实在难如登天。
清冷的月光下，薛惕不断地变换步法，于黑夜中持剑护身，碰擦出点点星火。明暗之间，薛惕的脸色带了些凄惨的白，平日里那双艳丽的丹凤眼死死紧闭，双唇微抿，半点不曾分神。
他渐渐有些吃力。
一人忽然道：“妙衍正被崇琰大人困于阵眼之中，你可知晓？”
薛惕猛地睁大双眼。
——不好！
就在他因妙衍分神的这一瞬间，一道剑锋已在电光火石间刺向他的心口！
薛惕躲闪不及，心道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下一刻眉心一道金光闪过，身体竟不自觉地迅速往后撤步，堪堪躲过这一杀招！
他终于回想起来，前一日在孚县城门外，妙衍在他的眉心点下了一道保命的符咒。
心砰砰跳着，眉心似又浮起妙衍手指点触时的感觉。
不像她面上那般冰冷无情，而是温软熨帖。
……妙衍，他还有另一个妙衍！
薛惕一个趔趄差点仰倒，堪堪稳住身形，从怀里拿出了妙衍给他的那方镜子。
喜鹊登梅的纹样抚摸着他的手心，他看向镜子，里面是一张惨白无助的脸。
他竟落魄到如此境地？
——妙衍，今日算我薛惕欠你一条命，来日方长，他日必要将这条命还于你！
薛惕口中呢喃着咒语，镜面中一道金色的灵光闪过，如破晓前刺破黑夜的晨曦，耀眼得不可名状。
对面的两个黑影十分谨慎，不敢贸然上前。
薛惕被那道光刺得睁不开眼。光芒褪去后，他缓缓睁开双目，看着眼前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妙衍说她在此镜中以修为蓄养了另一个自己。
眼前的这人，也确实是妙衍没错。
但……这个妙衍，只到他的腰间这般高，梳着马尾，完全是一副孩童模样。
小妙衍抬着头看向薛惕。
薛惕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瞧这毫无生气的眼神，瞧这耷拉的嘴角，瞧这看破红尘的表情，的的确确是妙衍。
小妙衍突然转过了身。
但她的手中并无武器。
她径直望着面前的黑暗，一言不发。
萤月教的那两人，不知何时又隐藏了踪迹。
薛惕走到小妙衍身后，持剑护身。
……也不知这个妙衍厉不厉害；万一她受伤了，妙衍的正身是否会连带受伤？
薛惕有些懊恼，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保护一个半大的小姑娘？
小妙衍一身玉色的衣裙，少了孩童的天真，浑然是大人的老成。
马尾上的发带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薛惕看着她的发带，一时出神——莫非妙衍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小妙衍转身面向薛惕，倏地跃起，小巧的右掌擦过薛惕的耳边，朝他身后的虚空中拍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一人已倒在地上，胸口一处掌印深深凹陷下去，口吐鲜血，很快断了气。
薛惕眨了眨眼。
这下他一百个放心了，这就是妙衍，十成十、不打折的妙衍。
还剩下一人潜藏在黑暗中。
薛惕长舒一口气，稍稍放松下来。
小妙衍却全当没他这人似的，一直盯着前方。
薛惕不禁汗颜。自己一个大男人，竟要一个小姑娘保护，也太没用了。
小妙衍夺过薛惕手中的剑，飞入空中，与那看不见的黑影打将起来。
薛惕看得不甚清楚，只听得剑锋刺入的噗嗤一声，另一人的尸体已坠到地上。
莹白的月光下，小妙衍挽了个剑花，将剑刃上的血珠滴滴甩下，从空中翩然而落。
她提着剑，一步步朝薛惕走来。
薛惕看着她，莫名觉得她与那本尊有些微妙的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小妙衍将剑塞回薛惕手中，抬着头对他道：“你修为太低，天分有余而勤勉不足，难怪落入如此境地。”
薛惕正要反驳，小妙衍又道：“你若不刻苦修炼，如何证道飞升？”又一指地上的两具尸体，“挡了路的，杀了便是。”
薛惕望向她的双眼，一阵心有余悸。
小妙衍不等他回话，径自朝阙塘的深林里走去。
“我带你去找她。——不必怕我，我不会杀你。”
薛惕终于明白过来。
面前的妙衍，是真正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