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山,据守桥人老高所说,是因后羿神君在此山上诛灭魔龙而得名的。

    本来民间的这些传说,一代代口口相传,总是越传越走样,传到后来,早就是骡子传成大马蜂,虚实参半,当不得真了。

    但有了先前射日小鬼那一遭相验,璃音开始认真觉得,这山里真躺着一条上古真龙的尸骨也未可知了。

    四人悄悄尾随那一人一骨,一路爬上伏龙山,就快要追至山顶时,忽听得咕噜噜——咕噜噜——几声遥响,像是某种体型巨大的猛兽正压着喉咙发出低吼,不断自山中密林深处传来。

    这种深山老林里面,有些猛虎野兽原也寻常,不过此时天色已是大暗,只一轮残月照在山凹里,夜风把树叶吹得嗖嗖乱响,让这不知何处而来的兽吼之声听来更多了几分悚然。

    虞宛言当即手按剑柄,抢步走去了阿姐前面。

    璃音指尖绿光泛起,凌空疾划,转瞬便在四人身前画出一个青芒烁动的护身大阵,她屈指轻轻一弹,便如弹中一张脆纸一般,那巨大的符阵立时裂作四个一模一样的圆形小阵,她窄袖轻挥,将那四个小阵一齐挥落在地,阵法一触着地面,便宛如活物般游动,各寻了一人的足底吸附而上,绿光幽幽,绕旋流转,紧随四人前行的步伐,安静地转动着。

    林中吼声不停断续传来,不光是他们有所警惕,前方那一人一骨也停下脚步,往四下里警惕张望着,明显不安起来。

    突然山间一声怒吼宛似龙啸,璃音忽觉身子站立不稳,脚下一阵摇晃,周身几处山石滚落,竟是整座伏龙山都微微震颤起来。

    四人对望一眼,虞家姐弟已是手捏剑诀,横剑当胸,一旦山体崩塌,便随时准备御剑而上。

    前方那红衣少女低声去骨灵耳边说了句什么,便把帷帽一扔,伸手抓住自己头顶一把随云髻,嘶啦一扯,往后用力一掀,那发髻连着下面那张娇俏的面容,竟揭出一张“皮”来,那“皮”揭开之处,不见一丝血肉,就直接露出森森然的一个骷髅!

    此刻眼前两幅骷髅白骨,脚下一片地动山摇,摇光却仍旧神态自若,瞧上去甚至比方才捉萤火虫时还悠然几分,他极轻极浅地笑道:“看来你们那一番有没有心肝的争论是白费了,那两个没有一个是活的。”

    那“皮”脱离了骨架之后,整副白骨便轰然倒地,而那张“皮”竟又化作一个不到三寸的小人,眉目依旧,手脚俱全,就连那精心挽着的随云髻都丝毫未变,只是整个人便似被一个巴掌拍扁了一般,竟只有薄薄的一片。

    便如一条美人蛇蜕皮,只是蜕皮后旧皮成了新人,旧人却成了白骨,虞宛言看着这一幕,奇道:“那是什么东西……人皮吗?难道她是皮影人?”

    “好像更像是纸人。”虞宛初看了一会儿,不确定地摇头。

    摇光更进一步补充:“像没了纸的纸人。”

    其实说那被揭下来的东西是“皮”,本就不够准确,但又实在难以确切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材质的东西,它更像是一张“纸”,一张薄到完全透明的、以至于像是人皮的纸。

    但这也还不够全然相似。

    那三寸小人五官灵动,张嘴皱眉无一不能,四肢行动处更是全无滞涩,竟像是脱离了纸张束缚似的,与那些走起路来同手同脚的僵硬纸人全然不同。

    “线条人!”璃音想了又想,终于让她找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叫法。

    这分明就像一个由一堆跳跃线条勾勒而成的线条小人,能蹦能跳,能说能笑,栩栩如生,竟完全与真人无异。

    红衣少女变作三寸长短的线条小人后,旁边那具白骨便也骤然坠地,显是附骨之魂已然离体,那线条小人左右一扭,灵活得就真如一团线条一般,把自己扭作弯弯曲曲的一条,如同一条滑溜溜的小泥鳅,左扭右拐,再往前嗖地一窜,她这线条身子既黑且细,在这黑黢黢的夜色中,竟就再难寻觅了。

    跟丢了骨灵,璃音也不慌急,举目往不远处的山顶眺了一眺,果然望见一处寨门,当下对身边三人道:“老巢怕不是就在这儿了吧。”

    这时脚下山震渐缓,似恶龙一般的咆哮声也慢慢听不到了,四人加快脚步,直入寨门。

    虽是黑夜,仍看得见里面高高低低,盖满了琉璃瓦房,走进一个大院,院中花明柳媚,四处都是水磨的地砖、玉砌的阶级,朱红的栏杆,那砖头缝里黄澄澄的,凝目一看,竟全镶的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这等富丽堂皇,便说揽华公主的揽华殿,与此处一比,也是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

    但再往院子深处走两步,这一派富丽堂皇之中,就开始添入了种种阴森诡异。

    那院子深处,竟整整齐齐停放着一排又一排的棺材,那些棺材或金或玉,甚至还有金上混镶着玉的,或是极上等的木材,便是公子王孙死后怕也没几个睡得上这么好的。

    其上精雕细镂,有的刻凤,有的雕花,也有一副画着拙劣的人物涂鸦的,画上的人眼歪嘴斜,两腿一长一短,完全辨不出个人样,但这竟是棺主人的自画像,因为那旁边明明白白刻着一行奇丑无比的大字:就知道你在看我,老娘最美。

    看到此处,四人都不禁失笑。因为他们确实不知不觉就都被这幅别具一格的棺上小画吸引住了目光。

    这可当真是个妙人,哦不,是个妙鬼了。

    打开棺材一看,每一副棺木里面,都端端正正躺着一具白骨,骨头均是瓷白透亮,像是被精心打理过,不沾一点腐臭污泥。

    璃音望了望腕间那只无字铃铛,没有响动,也没有亮起,要么这寨子里真的空无一鬼,要么这里的鬼魂,都是有“屋舍”的。

    但此处这些棺材里躺着的骨架,又分明都是“无主附身”的,难道适才那两只骨灵,并没有逃往这里?

    虞宛言已绕过回廊,敲响了一间屋门,敲了半天,见无人应答,便将门推开,探头向里面张了一张,半晌,回头冲三人喊道:“屋里没人。”

    璃音闭目凝神,将灵识外放,感受了下整个院子里的气息。

    岂止是这一间屋里没人,这偌大的一个寨子里,竟都空无一人!

    除了……

    她猛地睁眼,叩动腕间宙铃,身形一闪,原地消失,不过眨眼,便又在原地复现,只是手中拎小鸡一般提回了一个哎哟大叫的男子。

    那男子身高腿长,却被璃音提了后领,两条腿都拖在地上,头上方巾歪斜,明显被她捉拿得猝不及防。

    夜色茫茫,一片黑暗中瞧不清形貌,但此人在那密林之中躲躲闪闪,形迹十分可疑,璃音当即便揪他过来喝问:“何人在此鬼祟!”

    那人大口喘着气,一手使劲替自己向前松着领口,以免被那后扯的力道勒死,一手还不忘扶正自己头上方巾,口中告饶道:“仙子手下容情!你看清楚,是我呀,是我!都是同僚,咱们今早还在望仙镇酒楼见过的。”

    说着拼命仰头,好叫璃音将自己瞧个真切。

    那边摇光已经快要忍不住笑,只好装作咳嗽一声,强行将那笑意压了下去。

    就着月光,璃音终于看清了那人样貌,她“啊”了一声,慌忙松手,抱歉道:“文昌帝君,不好意思啊,夜太黑,没能看清您的英姿。”

    为表歉意,她还特意在句末拍了一句马屁。

    不料她这松手松得太过突然,文昌本就半个身子被她凌空提着,这一松手,当即砰的一声,便害他臀骨砸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您没事吧?”

    璃音正欲上前查看一下帝君的屁股,以确认其是否完好,就见摇光一把将文昌拉了起来,长腿一迈,大步向那间屋舍走去:“他没事,老师,我们进去看看吧。”

    文昌甩开摇光的手,揉着自己红肿的屁股,讪笑道:“你们忙,我就先回了。”

    说着转身就要开溜。

    “心虚想跑?”摇光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便学璃音的手法,提着后领将他拎了回来,“这里怕是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我有什么心虚,我对我的文昌星发誓,这地方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来!”文昌连忙摇头,伸手指天,赌咒发誓。

    这时虞宛初和虞宛言都已在屋内转完了一圈,璃音一进屋子,就见虞宛初捧了几本小书过来,示意她看。

    璃音接过手来一看,见都是些与廉秀才所卖一般的连环画册,甚至有几本连标题都是一样的,比如那本据说卖得万分火热的《藩青莲药鸩武太郎》。

    但落款却都是另一个人:公子川。

    “夏姑娘,你可识得此人么?”虞宛初指着封皮上的落款,蹙眉,“这间屋里摆的全是这位公子川的字画书册,我和阿言都不曾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这名字璃音是有印象的,在廉秀才的字画摊前,为着这公子川给藩青莲画的结局过于标新立异,不还惹得一个矮个子客人不满,和那红衣少女吵了一架么?

    她翻看着那本《藩青莲药鸩武太郎》,摇头:“倒是在庙会上听人提起过,似乎与廉先生一样,都卖些字画故事,但我并不认得此人。”

    公子川画中的藩青莲是个什么结局来着?

    想到此处,璃音忙把手中书册翻到最后一页。

    摇光便顺手拿过剩下那几本,将封面标题都一一看过,忽然向文昌投去一眼,说道:“这位公子川,却没画那本《楚燕偷春》么?”

    文昌猛地抬眼:“她的事,有人画来卖了?”

    他平时嘴巴虽损,脾气却其实极好,方才差点被璃音摔碎胯骨,也不过付之一笑,但此时他的眸色中却蕴了几分危险的愠怒。

    这时璃音刚好看完那页大结局,也怔怔地抬起头来。

    关于藩青莲的结局,她记得当时那个矮个子客人格外激愤,他是这么说的:“那个什么川公子,画到后来,居然让藩青莲领着一帮女的,隐居到山里逍遥快活去了,简直岂有此理!”

    她站在房门口,放下手中书册,回身望望外面宽宽展展、雕栏玉砌的大院,又再将画着大结局的那页捧回眼前,看了又看,最后终于确认:“这书里最后画的藩青莲逍遥隐居之所,就是这处宅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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