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今夜为了等人,在雪地里站了太久,久到每一根头发丝都已被凉风吹透了,此时骤然倾身,便携下一身霜冷,但向少女唇上落去的气息却是滚热。

    察觉到慕璟明灼热的呼吸迫近,璃音蓦地一惊,待她慌慌张张转回视线,明白了男人要对她做什么,更是惊上加惊,双手胡乱撑上他安静起伏的胸膛,在那唇即将覆上自己的瞬间,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少女的唇并未被他触上,却已几乎沾满了男人的气息。

    仅仅只是这样,就迫得璃音呼吸微乱,几乎有点喘不过气。

    她本就不是挣不脱慕璟明的钳制,只是被喜欢的人那样靠近,心里难免就偷偷滋生出许多阴暗的欢喜。

    可看到他真的把吻向她落下,欢喜之余,心头却更有一阵生气翻腾上来。

    他既想亲她,喜欢她,又怎么娶了别个女子。

    既娶了别个女子,现在怎么又要来亲她。

    她可以接受慕璟明不爱她了,可以接受他给妻子的任何深情。

    却不能接受他是一个左拥右抱,把她当成可以肆意发泄欲望的小情人的男人。

    那样遍地都是,和他的父亲武宁侯一样,只有着最本能的欲望,和一群三妻四妾的男人。

    那样的话,她心里最纯净美好的那个少年就会崩塌,会坏掉的。

    美好可以失去,但不能坏掉。

    她不要他坏掉。

    至少不要朝着那样一个庸常又普通的路子坏掉。

    就是这般思绪杂沓间,璃音下意识手上用力,推开了慕璟明。

    但她却忘了顾及此时的慕小侯爷尚是凡人之躯,男人经她这大力一推,一下便被推出好几步远,直至砰的一声,后背重重撞上冷硬的墙面。

    慕璟明闷哼一声,喉间满是压抑的腥甜。

    “小七!”

    听见这番动静,璃音猛地回过神来,一下子什么生不生气、坏不坏掉都顾不得了,她慌乱地飞奔上前,去扶男人沉重的身子,眼中都不自觉急出了一片水雾,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紧张和不镇定都用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你要不要紧?”

    慕璟明反手握住少女扶来的手,没有作声,也暂时无法作声,他喉结滑动,欲将体内上涌的血气咽下,但一息之后,便知压不下去了,忙别过脸,朝着不叫少女瞧见的另一边,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那样明显的气味,那样刺目的鲜红,璃音怎么可能真的瞧不见。

    慕璟明怎么会这么倒霉,遇上她这样的烦人精。

    擅闯他的宅院,偷窥他,打扰他,又恶意揣测他,现在还把他打伤了。

    璃音抢过男人劲瘦的手腕,微凉的指尖即刻搭上。

    在细细查探过慕璟明的脉象之后,她不可置信地抬眸望他:“怎么会……”

    脏腑受损,且体内到处是陈年积累下的内伤。

    慕璟明却只是淡淡撇过脸,将表情都藏进窗缝透不过来光的阴影里,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再见我听到了,姑娘既是要走,现在便可离开了。”

    “姑娘”这种生疏的称呼都用上了,但璃音根本没空搭理他说的话,只连忙单手去颈间解下一根系带,那上面坠着归岚给她的一小颗东海冰晶,她近来灵力损耗太大,这原是给她随身戴着恢复元气用的。

    她拨开男人散在颈后的浓黑发丝,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然后便将双手轻轻环了上去,把坠着冰晶的系带挂上,纤长的手指在他后颈缠旋翻飞,轻柔地系着绳结。

    “你别怕,有了这个,很快就会好的。”

    少女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她的声线和冰晶一样甘冽清新,也仿佛和冰晶一样能镇住人身体里的痛意。

    慕璟明只觉胸口闷痛骤减,有一阵清爽的疗愈游走过全身。

    少女努力踮着脚,用几乎是拥着他的姿势在往他颈上系一根带子。

    男人不动声色地将头垂下一点,独属于少女的那股冷香立刻充盈鼻尖。

    他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熟悉却又离开了他太久的气味中,一时竟分不清,在他体内起着镇痛作用的究竟是少女的声音,是这份冷香,还是那颗小小的冰珠子了。

    脑中掠过少女方才望向他时那双关切水润的眸子。

    她是如此关切着自己。

    她从出现在他身边的第一刻起,就一直如此关切着自己。

    多好。

    只可惜……

    慕璟明有些自嘲地勾动一点唇角。

    只是吐了一口血,就把她心疼成这样。

    若是再多吐几口,她今晚就会留下来了吧。

    只不过……

    男人的眸色晦暗下去。

    伤一好,她就又会毫不犹豫抛下他,就像三年前那样,一声不吭地将他抛下。

    但至少三年前她还会赏他一些甜头。

    而如今,连一个亲吻也不被允许了。

    被他暗暗改了模样的玉郎君,也被她千里迢迢地退了回来,扔在地上,那样狼狈。

    胸口的闷痛再一次翻腾上来,慕璟明无声地绷紧了背脊,唇角那一点自嘲更甚。

    璃音为慕璟明戴好冰晶,微微撤开身子,就看到他脸上略带嘲弄意味的笑,心头不由得被刺了一下。

    前一刻还在推开他,现在又贴他这么近,在慕璟明眼里,她一定成了个欲拒还迎,不知羞耻的女人。

    璃音有些难堪地垂下眼,收回环在男人颈侧的手臂,正要知情识趣地往更远处退开,就听见童墨自院中一叠声叫唤着奔了过来:“小侯爷,小侯爷,我在外面听见动静……啊……这……这是怎么了!”

    童墨望见地上一滩血迹,吓得不轻,但面上神色也只是惊吓,倒没有讶然,甚至接下来开口的架势也很是熟练,仿佛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处理过很多次了:“药就在炉子上煨着呢,小侯爷您先去换衣服,我一会就给您端来。”

    璃音这才发觉慕璟明的衣襟上也染上了几点斑驳血色。

    这么漂亮的衣服,看起来还是簇新的呢,就被她害得沾了血,她可真是罪孽深重。

    童墨见慕璟明轻轻点过头,便手脚麻利地拿来抹布擦了地,血还热乎着,几下便擦干净了,擦完便就又拿着抹布起身出去,从头至尾都没对璃音的在场表现出任何的惊讶。

    璃音觉得童墨这反应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明明就看到她了。

    两人好歹在慕璟明院中共事过一段日子,关系也不差,虽说这个场面不适合他们寒暄,但久别之后再碰面,彼此用眼神打个招呼,点一点头,总还是要有的吧。

    但他就只是很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把视线挪开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罚钱似的。

    “童墨。”

    身后的窗子原本只开了一道缝,璃音将窗页完全推开,双手撑上窗沿,探身叫住院中小跑着的少年:“你家小侯爷这内伤是怎么来的?”

    童墨闻声顿住脚步,回身时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他上前几步,向她答道:“是在战场上落下的旧伤。”

    顿了顿,眼神似乎往她身后瞟了瞟,又道:“外伤都好了,只是内伤难愈,牵动了也只能静养,一会少夫人多陪着些,过了这阵痛,今日便算好了。”

    璃音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愣是被“少夫人”这三个字给打住了。

    慕璟明受了伤,吃了痛,自有他的少夫人等着他回屋,然后陪他哄他呢,自己在这里直愣愣地起个什么劲,既已把东海冰晶给了他,赔过了礼,也护了他无恙,自己便该功成身退了。

    指骨不知不觉在窗沿上摁得死紧,骨节处都泛出一大截失血般的白。

    璃音静了一息,收回手,重新将窗子关好,转过身时,已经能再向着慕璟明笑了:“那你记得好好休息,我走了。”

    窗户被她关死了,挡住了所有能透进来的月色星辉,也将慕璟明的神情完全隐没在了一团黑暗里。

    他的眼里黑沉沉的一片,璃音不知那是夜色,还是他眸色里本身的晦暗。

    见男人没出声,没有道别,也没有任何要留她的动作,少女极轻地咬了下唇,也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往屋外走了。

    但就在她走到门边的时候,慕璟明突然出声了。

    “你下次来的时候,可以走正门。”

    璃音脚步一顿。

    他果然是恼了她今日这番偷闯府宅的冒昧打扰的。

    “抱歉。”少女停身在门框边上,话音很轻,翘卷的睫毛垂下,没有回头,“开春之后或许还会再遇上一面,其他时候,我都不会再来打搅你了。”

    本来还有一句“新婚快乐”该对他说的,但终究没能出口。

    “安心养伤吧……我走了。”

    丢下这一句,璃音再没停步,疾步走出慕璟明的视线,便一个闪身,也不管闪去了哪里,总之是逃跑一般从武宁侯府消失了。

    一边落荒而逃,她一边在想,今日果然不该进去看他的。

    以至于自己竟然好像把原本砸无可砸的一场见面,给搞砸了。

    *

    “小侯爷,您怎么还在这里。”

    童墨端着药进来,说话有些带喘,似乎刚刚送错了地方,多跑了几步,大冷天的夜里在身上跑出了一层细汗。

    屋内过少的光线让他不自觉缩起瞳孔,他飞快环顾一圈这间空荡荡、黑黢黢的小屋,确认了小侯爷仍是倚着墙壁,就站在原先的位置,也确认了本来立在他身边的少女,此刻已不在屋内了。

    他将黏糊糊的一碗苦药端过去,有些茫然地道:“少夫人呢?”

    “走了。”慕璟明平静地接过碗,一口喝了。

    “又走了?”童墨接回喝空的瓷碗,更加茫然了,“那明天还回来吗?”

    他摸不准要不要准备少夫人的早午膳。

    慕璟明闻言,眉峰轻挑,指腹抚过胸前坠着的微凉冰晶,懒洋洋地从墙上一起身,迈步向门外走去。

    “急什么,等我哪天要死了,她自然就回了。”

    这话说得吓人,但他的语调和步调同样闲散,童墨愣愣望着男子玄色的背影,完全看不懂小侯爷这会儿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躲在蜡梅树上的黄脸鹦鹉见慕璟明出来,小嘴一张,便又在院中熟练地叫唤起来。

    “阿璃,阿璃,何日归家,何日归家。”

    童墨在这清脆的鹦鹉声中回过神来,端着碗,默默甩了甩头,决定还是少去想有关这位少夫人的任何事情。

    小侯爷嘴上这么说,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反正自从他以军功求得陛下准允,在王都里办了那样一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之后,整个王都,谁敢去触着那位神神秘秘的少夫人的霉头。

    夜深了,童墨打了个哈欠,走出小屋,掩上房门,快步穿过小院,准备去小厨房放了碗睡觉。

    “阿璃,阿璃,何日归家,何日归家。”

    小院寂静,只有一个小侍从快步踩在雪地里的细微声响,和鹦鹉不知疲倦地张着小嘴,喊声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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