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轻声朝摇光问着话,漆亮迫人的目光,也同时毫不遮掩地顺着他的衣襟,一点一点,探了进去。

    衣领熨帖,目光能深入得十分有限,只能看见男人端正优雅地露在外面的那一截脖颈,衬在墨色的发前,愈发显得冷白修长。

    只看一眼,就让人很有一种想要狠狠扼上它、欺负它、去那上面留下斑斑痕迹的欲念和冲动。

    而璃音知道,此刻,有一道别人在他身上留下的暧昧红痕,就静静地藏在那里,藏在被他拢得严实的衣领之下。

    思及此,璃音的目光,简直快把男人的衣领子戳出两个洞来。

    承诺了把神魂永生永世都交付给她的男人,一旦背叛,该怎么处置?

    她同样没有经验,也没有头绪。

    想一想,天上人间似乎也都没个相应的律法可寻,那就依照她的心意,大概不是宫刑,就是死刑吧。

    不过,她毕竟还是讲道理的,具体怎么弄,她觉得还是得先经过审问,给对方一个开口的机会,听听他是个什么说法,评估一下严重程度,再做定夺。

    结果他只是静静看了她半晌,就若无其事地别过了脸,扬袖一挥,收了白骨,说:“没有。”

    没有?

    没有什么?

    是没有和别的女仙厮混,没有不理她,还是方才没有和她闹别扭、不高兴?

    无论回的是她哪一个疑问,通通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再一看,那刻意别开的侧脸,微微绷紧的颌线,紧抵着的双唇,还有,都快垂成两面小扇的长睫……

    哦,原来是脾气还没闹完呢。

    往常这种时候,她早上去左摸摸、右摸摸,顺着毛哄他了。

    可是……

    少女的眼底,有薄亮的一层水光偷偷泛了出来,她也迅速别过脸,没吭声,静待眼眶中的那阵酸热退却。

    她哄他,谁又来哄哄她呢?

    她也难受,也生气。

    刚为了他生死一线地回来,他却是这个态度,不停地给她摆脸。

    明明回来之前,一切都那么圆满,圆满到她为了这份美好,连替他挡劫赴死都甘愿。

    要对他好,要护他平安,她对他承诺过的,全都说到做到了。

    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她对他的这些好,终究还是不够让他惦念九百年吗?

    璃音一时无言。

    “行了,阿言,休得对仙君无礼。”

    独属于两人的寂静中,虞宛初在后边无奈打着圆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舍弟年纪尚小,言行无状,是我管教不周,还请仙君海涵。”

    “阿姐……”虞宛言似乎还不服气地想辩上两句,被阿姐及时制止住了。

    璃音回头,正遇上商月不作计较地一笑,如山风轻轻拂面,还是她熟悉的那般光风霁月:“论道而已,姑娘言重了。”

    脾气真好啊。

    不像她。

    也不像摇光。

    正想着,远处一道流光划了过来,文昌挽着楚雁儿,落入了院中。

    山桃立刻欢喜地迎了上去:“夫人回来得正好,姐妹们正在后厨生火做饭呢,一会就能开饭了,快来快来,还有夏仙子也在呢!”

    商月那清风过岗般的笑容却给愣没了,他怔在原地,看向文昌和楚雁儿交挽在一处的胳膊肘,瞠目:“帝君,这位是……”

    文昌显然没想到这不还寨里居然会有这么一位“外人”,一下子脸色也是精彩纷呈,他呆睁着一双眼睛,显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就在那里胡言乱语地乱回:“哦,商月仙君啊,哈哈,哈哈哈,真巧,真巧啊……”

    山桃在一旁,觉得文昌这蠢样简直没眼看,默默望天翻了个白眼。

    历劫归位后,当断不断,与下界的姑娘痴缠,还被别的仙君迎面撞见,实在大为尴尬。文昌哈哈尴尬着傻站了半天,但无论是猝不及防间的下意识,还是如今反应过来后,他都没有松开楚雁儿的手。

    还是楚雁儿自己将手抽了出来,向着商月盈盈一拜,端色道:“我只是幸蒙帝君关照,随帝君修行的一只画灵,让仙君见笑了。”

    这下文昌不乐意了,心里知道雁儿这么说是为保全他,但还是一脸的幽怨。

    真好啊,璃音看得笑笑,走上前去:“他不会往外说的,楚娘子和帝君尽管安心。”

    转过脸来,望向还没从文昌私会凡女的惊天八卦中回过神来的商月,冲他眨眼一笑:“对吧,商月仙君?”

    好久没见她对自己这样笑了,商月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又陷入了另一种微漾的恍惚之中,他也笑,笑得眉眼都亮晶晶的:“对,不说。”

    又拿假笑骗人了,还骗的是商月,一股浓浓的罪恶感,从璃音心里升了起来。

    大概是自己的爱情似乎无望了,就越发希望别人的爱情能有个好结局起来,她有心帮楚雁儿和文昌一把,只是以她现在的心情,要她真笑,又实在笑不出来,于是只好如此。

    日头渐渐西坠,已经开始有晚霞漫了上来。

    见寨中来了这么多仙子神君,山桃兴奋不已,忙张罗着,干脆将桌椅都搬出来,摆在了院子中央。

    于是长长的一条大板桌,上头摆的是热气腾腾的好菜,下面垫的是水磨金玉的砖,旁边又是一排整齐闪亮的棺材。

    这氛围……真是有种难言的诡异温馨。

    璃音被山桃拉着坐下:“知道夏仙子今日要来,姐妹们特意准备了这一桌好酒好菜,仙子为我家夫人的事费心不少,这顿就算是我们小小的答谢,今晚可一定要留下赏光!”

    吃饭吗?神仙实在不需要这个,但盛情难却,而且,连文昌帝君都特地来了,不留下,似乎不大好。

    怔神间,又感觉被人拉了起来,重新挪了位置,又被按下:“阿横,你坐这边,那里迎风,一会别吹得难受。”

    又不是娇弱的凡人,风吹不吹的,她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但商月显然很在意,璃音一时也不知该回应什么,只好愣愣点着头“哦”了一声,说:“谢谢。”

    她不大擅长应对这种太多人聚在一起、吃喝玩闹的场合,下意识抬眼,用目光去寻那一个能给她安全感的身影。

    却什么也没有寻到。

    她愣了下,身边文昌刚好坐下,她扭头就问:“小七呢?”

    文昌向身后指了指:“说是有什么骨头要去处理一下,就不留了,喏,就刚刚在那和我说的。”

    璃音又是怔怔“哦”了声,回头去看,只看到一抹冷蓝流光的余辉,男人的身影,已经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每日连起床这样的小事都非要报备的人,突然间,连提前独自离开,都不来向她知会一声了。

    璃音怔怔的,甚至忘了自己方才已经“哦”过了,回过头来,又浑浑噩噩“哦”了一声。

    原先瞧着挺机灵的一个仙子,今日怎么反应慢半拍似的,文昌瞧着有些不对劲。

    毕竟是那副样子回来的,别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那摇光不又得作妖!

    心头猛地一跳,文昌忙试探着寒暄了句:“听说仙子是今日醒的,身子可都恢复得还好?”

    小仙子又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要回话,她冲他笑笑:“谢帝君关心,我挺好的。”

    另一边月宫里的那位仙君给她碗里夹东西,她也笑着转头说谢谢,笑得清甜有礼,又好像没什么异样。

    大家说到底,都是因着楚雁儿和“陆郎”的事凑到一起的,于是没多久,自然就聊到楚雁儿去皇城告官的后续上去了。

    璃音兴致不高,只对这事的结果,倒还有几分好奇。

    山桃讲得最是来劲:“夏仙子,那杨肃和陈天财如今怎么样了,你一定猜不到!”

    璃音是真猜不到,距离他们出发去皇城告状,也就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望州到皇城可不远,不说官府受理“鬼魂”报案这事的难度,也不算那些费时费力的调查扯皮,光是押嫌犯到堂,就得费好一阵功夫吧。

    她不由诧异:“这官司居然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山桃也没真打算让璃音猜,她早憋不住了,不过象征性顿了顿,就大笑一声,道:“哪能呢,那官府磨磨唧唧的,还是揽华公主替我们出头,才不情不愿接了状子!虞仙长恐杨肃和陈天财那两个杀人犯得了风声,事先跑了,就说先回望州看一眼,结果这一回,才发现在我们状子递上去的当天,他俩就已一双兄弟一起走,整整齐齐去往阴间作伴了!”

    璃音愕然:“死了?”

    杨肃和陈天财,全都死了?

    山桃抚掌而笑:“是啊,夏仙子,你要听说他们是怎么死的,那才叫好笑呢。”

    原来在杨肃一刀砍翻了奸夫陆安,楚雁儿被狱卒逼死在狱中,陈天财又保了杨肃出狱后,两人便有福同享、不分你我地挥霍起“公子川”留下的那一大笔遗产来。

    “陈天财那狗东西,夫人走了还没半个月,他就把在外新娶的那个老婆,大咧咧领回家里去了!花亡妻的钱,养自己娇娇美美的新媳妇,他想得是挺美,只没想到,那新媳妇是个心眼小的,可不像夫人一样,肯惯着他那位三不五时要来打秋风的杨兄弟。”

    “那位新媳妇,一听夫人的遗产居然还要给杨肃一半,立马不满起来了,说哪有亡妻赚下的钱,还分给兄弟的道理,况且还只是个口头拜把子的兄弟。就吹起枕边风,撺掇陈天财干脆把杨肃料理了。”

    “他就真的去料理了?”

    璃音讶然,她至今还记得,那日在望仙镇的酒楼中,见到陈杨二人时,两人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样子。

    她以为,在楚雁儿和陆安遇害的这件事中,什么都可能是预谋、是假的,但至少陈杨两人好到能一起谋财害命的兄弟情,应该是真的。

    “那可不。”山桃笑得愈发爽朗,一点不像在说死人的事,“狗东西被老婆吹动了枕边风,拿裹了砒霜的饼子去毒害自己的好兄弟,不料他那好兄弟的身子骨太硬,毒发了,还愣是撑着三天都没死。”

    “这三天,杨肃在家左思右想,终于回过味来是陈天财下的毒,气得不行,当即拎了把大砍刀,就是砍死陆安的那把,又是一大早侯在陈家后门,等陈天财一出来,就一通乱砍,把人剁成了七八十来段!听说收殓的时候,都差点拼不回去呢。”

    “那杨肃砍完陈天财,报官的还没跑出两步远,他自己就毒发身亡,口吐白沫,倒在陈天财那一摊死肉上了。”

    山桃说到痛快处,仰头灌下一大杯酒,又感叹:“倒是狗东西新娶的那个小媳妇命好,这下公子川留下的钱财都是她的了,死了老公,还发一笔横财。”

    曾经看着恨不能死也要死在一处的“好兄弟”,居然是作此收场,倒也算是死在一处了,璃音默然。

    不过听山桃对那小寡妇的感慨,又不由说了句:“公子川那笔钱,你们若真想要,也追讨得回吧。”

    璃音脚底蹭了把镶金的玉砖,觉得以不还寨中各位的富裕程度,公子川留下的那点银子,她们估计压根瞧不上。

    楚雁儿和文昌如今一个画灵、一个帝君,更是再无所谓那些黄白俗物。

    但这是不蒸馒头争口气的事,自己赚的钱,凭什么要去便宜不相干的人。

    “那些钱财,其实虞家两位仙长替我们追回来了。”楚雁儿笑道:“但陈天财和杨肃一死,眼看官司没了着落,我和陆郎之死的真相,也是追讨不出了,还是摇光神君出的主意,让我们索性把家产就留给陈天财的新夫人,换她行个方便,换在陈天财下葬那日,将他和杨肃做的事作成唱词,大吹大打,请人在他葬仪上唱了个够。”

    说到这,亲眼见识了这番场面的几人,大家默契交换着眼神,都笑了起来。

    文昌啧啧抿了一口酒:“小仙子,摇光这小子跟着你,可真是学坏了。”

    虞宛初也笑:“是啊,我当时就说,这法子怎么那么像夏姑娘想出来的。”

    说着看向璃音:“夏姑娘还记得吗,当初在虞家村,处理姑父谋害姑母和染棠那件事,夏姑娘不就说,要编成戏文,给他到处传唱,叫他遗臭万年,才叫好罚呢。”

    这居然是小七想出的法子。

    小七跟着她,学坏了吗?

    璃音听得有些发懵。

    可是,她也没教过他这些啊。

    这时一旁的商月忽然笑了笑,说:“神君行事,千万年来一向放恣随心,倒不能就说是和谁学的。”

    *

    惘山后山。

    前朝圣女的豪华陵墓之中,摇光抱着具泛着淡淡金色柔光的白骨架子,第二次,将它小心地放入了宽大的棺椁之中。

    他没有急着将棺盖合上,而是俯身,静静看她莹白的骨架。

    上一次,他在山顶收敛她的尸骨时,有一大半都被炽火烧得焦黄了,他也没觉得不好看。而现在,这一副骨头,被圣光滋养了几百年,养得莹润白亮,更漂亮了。

    一副骨头,他也看出漂亮,告诉阿璃的话,她一定不会相信,还会凶巴巴地揪他的领子或是耳朵,要他保证,以后都不许再看吧。

    他伸手,学着今日看见的巫真对她的样子,拿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额,“不是说这辈子夫妻没当好,下辈子,还要来给我当娘子?”

    说着,又点一下:“不是说要我等你,只要我乖乖等你,你就会对我好的。”

    结果到头来,她自己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还让别人牵了她的手。

    他垂着眼,也去牵她白森森的骨爪。

    脑中有很多的画面闪过,但无一例外,都是她和那人牵在一起的手。

    有她举着一块小麻糕,看着自己笑,却突然被那人牵走了的。

    有她和那人牵着手,慢慢走在月光下的苍梧林间,诉说告白与誓言的。

    有今日在榻边,她醒来,那人的手掌紧紧贴覆上她的手背,而她没有一点躲避的。

    他捏她的掌心,半晌,闷闷说了句:“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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