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年被搀扶着下了马车,傅小乞背着念烛紧随其后。

    陆府坐落在靠近城北的位置,周围倒是比先前冷清许多。

    虽然早有预料陆衡年家中不一般,但看见面前这高大威严、雕刻精细的大门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陆衡年家中到底是什么职位啊……傅小乞心想,这次还真是遇见了个不一般的人。

    “对了陈叔,我爷爷这会在家中吗?”陆衡年终于提到了正题。

    陈叔点点头,道:“老太爷还是在老地方。”

    陆衡年转过头,示意傅小乞跟着他。傅小乞领悟了他的眼神,跟着他进了家院。

    “虽然咱们家也称为什么陆府啊,但是规矩没别人那么多。”陆衡年一边走一边说,傅小乞趁机观察了四周。

    府邸是标标准准的四合院,与外边的庄严不同,内花草树木种植颇多,堆砌起的假山绕着池塘,游鱼在清澈见底的水中遨游。

    多用红木进行支撑,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傅小乞本以为里边是金银凡俗颇多的,但真走进来,有一瞬间仿佛自己置身于隐秘的山林中,如同归隐的高人那般。

    与世隔绝,世间生灵皆为友。

    这里的主人,还真是品味不凡啊……

    陆衡年见傅小乞眼里的惊艳,笑笑说:“爷爷他本在都城当职,不过嫌那边过于嘈杂,又在这里置办了一个府邸。先前只能空闲时来这边游玩片刻,如今年岁大了,可久居这边了。”

    “那你父亲呢?”傅小乞问。

    提到父亲,他脸色有变,还是接着道:“他在都城那。爷爷到了这边,父亲便接任他的职位。此次我前来也是看望他的。”

    “我小时是在这经爷爷照料长大的。”

    傅小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听你这么说,你家还不止一个府邸?”

    “是。”陆衡年又仰仰头,眼里的自豪神色掩藏不住,像是在示意傅小乞继续询问下去。

    “哦……”傅小乞见他如此,反正自己也好奇,“那你家做什么职位的?”

    “御用降妖师。”陆衡年的话语中的欣喜压制不住,“虽名字叫降妖,但妖魔鬼怪都归咱们去除。”

    傅小乞闻言愣住了。

    御用降妖师,那是不是说明如果她能掌握好那份力量,也可以试着去当个降妖师呢?

    陆衡年见后方一片寂静,马上将刚才的得意一扫而空,他咳了咳:“不过多是当个吉祥物什么的。连我都是在那天第一次见到魔呢。真论实力,定是比不过傅仙童您的。“

    也不知为何陆衡年话语转变如此快,傅小乞听着他的恭维话,轻轻“哦”了声。

    傅小乞一直在观赏沿路景色,直到前头的陆衡年突然停下,她才调转头部。

    正如陆衡年所说的,老人家不喜喧嚣,连院外都空无一人。

    陆衡年欲上前,只听那一个苍老却不乏浑厚的声音道:“不用问了,直接进来吧。”

    他连声应是,傅小乞便随着陆衡年进了屋中。

    杂设都很简单,不像是某户富贵人家,更像是平民百姓。

    老人闭目养神,听见有人接近的脚步声后才缓缓抬眼。

    “衡年,倒是许久未见了。”他站起身,转至后方拿起茶壶。

    陆衡年连忙制止:“爷爷,这些事还是我来做好了。”

    “嗯。”老人笑了声,欣慰道,“还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其实……爷爷……”陆衡年语塞,小心翼翼地说,“咱们也才一俩月没见而已。”

    “哦,是吗。”他又拂了拂胡子,在等待陆衡年倒茶的时候,才发现背着念烛倚靠门边的女孩。他眯眯眼,问:“这是——?”

    “这是阿傅,傅仙童。”陆衡年倒完茶,缓缓坐下。

    傅小乞有些无措,不知该把念烛先放哪为好。

    老者微微斜眼,她朝那人视线所置望去,正是一个铺子。

    她得到这样的指示后马上行动,安放好念烛后也找了个空位坐下。

    “先不谈那位昏迷的女孩。衡年,为何唤她傅仙童?”老者始终没有直视傅小乞,眼神中带着微微的察探。

    陆衡年被问住了,转头想看看傅小乞的意思,见她点点头,如此说来:“爷爷,在来江州的路上,我们碰见了个失心魔,是阿傅救下了我们……”

    傅小乞静静听着陆衡年将那夜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端起茶杯小抿一口。

    只见原本有些不屑的白发老人神色渐渐变得吃惊,再到不可置信,最后甚至瞪大了双眼扫了扫傅小乞。

    感觉他就像回光返照那般,连脸上的皱纹都因为拉扯仿佛消失。

    “真是如此?”老人声音难掩激动,直接下了座走到傅小乞身前,“傅仙童啊……刚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礼了。在下是陆忘。”

    陆忘被惊喜冲昏头脑,想要行礼,傅小乞赶紧阻拦下他。却又听陆忘道:“混账东西,怎么不来给仙童行礼。”

    陆衡年无奈地扶着头,叹了口气。

    傅小乞:……没必要,真没必要啊。

    “那个……可否称呼您为陆老先生?”傅小乞试探着,“我并不似陆衡年说的那般神通广大。”

    “此次前来,也只是为了我朋友这一事罢了。”

    听闻这话,陆忘才恢复了起初的正经模样。

    他起身朝着念烛走去,傅小乞跟在他后边。

    只见陆忘凝神片刻,面色怪异地睁开了双眼。

    他垂眸沉思,最后偏头看向傅小乞:“这小友的情况属实怪异。”

    “应是那失心魔在衣裳上下了催眠咒,但却又有一定的防护能力。”

    傅小乞闻言愣住,不禁想到了那日离开老者晦暗不明的神情。

    陆忘轻轻叹了口气:“又与魔相关,却又想护住她,真是万分神奇了。”

    “那是不是要先把这身衣裳换下?”傅小乞询问,靠近了念烛。

    “施咒的魔已散,功效已经退的快差不多了,已没有什么大碍。”陆忘神色没有放松,又眉头一紧,“但这又是怪异的原因之一了。照理来说,她早该醒了,却一直没有一丝苏醒迹象。”

    “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有些咒法,我的实力尚且未能窥探。”陆忘沧桑的声音带了些许无奈,“终究是凡界受限啊……”

    “凡界……受限…?”傅小乞追问,连自己的因为此时的急迫感到惊讶,“陆老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陆忘难掩悲痛,摆摆手不愿详细道来,就连陆衡年也是一脸懵。

    他虽然浏览过众多仙凡话本子,都是抱以“肯定是假的”这种心境观赏。可“凡界”这一词从他从小颇为仰慕的爷爷嘴中说出,属实是别扭又带点奇妙。

    陆衡年“爷”“爷”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敢向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头子提问。

    “罢了,你们先走吧。”陆忘驼着背,已然没了刚遇见时的神气。

    傅小乞却淡漠地盯着陆忘,直到被陆衡年拽出去后,那一抹身影化作了一团影子才肯罢休。

    陆衡年拉得脸都憋红了,大喘气问:“阿傅你怎么不走啊,我爷爷心情不好,小心气撒到你身上!”

    陆忘待在屋子里,听着外头孙子的话青筋一跳:……

    傅小乞满不在意地拍开了陆衡年的手,扯住他的衣袖往院墙外走:“你们这里附近,还有可以歇息的地方吗?”

    陆衡年刚泄了气,却还撑着脑筋运转:“附近有座爷爷吩咐建的亭子,但你不去屋里……”

    “带我去。”不容拒绝,傅小乞一把松开了陆衡年,使他踉跄一步,示意他在前头带路。

    他心中虽感困惑和委屈,但还是照做。

    在不远处恭候多时的奴婢紧跟二人步伐,目视着他们在凉亭就坐。

    “少爷,是否需要茶点?”婢女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陆衡年点点头,吩咐完毕后又看向观望景色的傅小乞。

    稚气未脱的孩子眼中全是生命的朝气蓬勃,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正像挥动翅膀的黑蝶。

    陆衡年接过递来的茶,小酌一口,随口一说:“这么说来,阿傅你多大了?”

    傅小乞回过头,沉思片刻:“十几岁吧,或许是十二岁。”

    “多少???”陆衡年呛了口茶,狼狈地擦擦嘴角。

    “十二岁啊。”傅小乞眨眨眼,“怎么了。”

    陆衡年一拍茶杯,置于桌面,茶水从杯中跃出:“我都才十一岁!我还以为你比我小呢!”

    傅小乞眉尾轻挑:“为什么会认为我比你小?”

    “因为……”陆衡年其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空气安静一瞬后,只听他幽幽道:“因为你比我矮。”

    “……”傅小乞心有不快,但想着这是事实,还是硬生生噎了下去。

    她嘴角微抽:“这么说起来,你爷爷和父亲都来头不小啊,路上怎么是和着老李一帮人来的?”

    “呃……这个……”陆衡年语塞了。

    “陆少爷总不至于没钱雇人吧?”傅小乞勾起嘴角,眼中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我……”

    “我知道了。”傅小乞喝了口茶,在茶杯离开嘴边的那一刻,话也脱口而出,“是和你父亲吵架了?离家出走了?”

    被猜透的陆衡年涨红着脑袋,直接转身走了,抛下一句话:“我去散散步。”

    端着茶点过来的奴婢看见走远的陆衡年迟疑片刻,还是将它们放到了小桌上。

    “傅姑娘……”

    “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陆衡年离去后,她也没什么心思和别人交流了。更何况被人盯着的感觉让她有些发麻。

    待到她们身影远去,傅小乞才像脱力一样瘫倒在石凳上。

    灵剑的出现,凡界的概念,魔族的袭来,都使她头脑混乱。

    尤其是一个最明显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她想要救念烛。

    在那夜之前,她与念烛交际也并不多,甚至念烛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区区十几日的相处,还不至于让她对别人掏心掏肺。

    但是一到念烛身上,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想报下念烛,想要去救她,哪怕她的存在其实不会给她带来一点好处。

    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曾经说过要成为孤苦一人的她的家人吗。

    傅小乞不擅人际交往,对待常人淡漠疏离,不似那些善良的话本子女主般见人受苦就心疼。

    为什么要对没有关联的人心慈手软呢?

    为什么因为自己受了苦,就不想别人也经历过一遍?

    为什么要付出自己,去拯救别人呢?

    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忍心抛下念烛呢?

    念烛很乐观开朗,遇到生人害羞胆怯,像是只花白可爱的兔子,惹人怜爱。

    容易信任他人,不想麻烦他人,在丧失亲人的那夜向傅小乞祈求。

    她答应了,既然答应了,就要负责,是吗。

    傅小乞抬头仰望蓝空,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变,如同那日念烛啃着饼,傅小乞问她问题。

    可是,如果只有这么点时间,就交付真心和全力的话,就把她过去的经历当作玩笑话了啊。

    她随意拿起桌上糕点,缓步走下石阶。

    无人能猜透她此刻心中所想。

    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冷意散退,带来温暖。

    算了,就当给自己积点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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