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他们一出洞口,便见天光微亮,眼前是三具带着肉渣与血水的白骨。

    毫无疑问,这是林成炀一家。

    舜华现在明白了林愿为什么会让他们骨肉相残了。

    将他们留在此处,她心中没有一点自责,世事就该如此,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

    没有人可以替陈韵他们原谅这个村的人,更没有人能替山嵝原谅林氏。

    做过的事已经做了,死去的山嵝人也不会再回来,此事本就不可逆,林氏要如何偿还罪孽。

    狐灵花成了八把古剑之一的断水,但是这么久了舜华一直没有瞧见人头蝶的影子,道:“不是说有花和蝶是仙人的两把佩剑所化而相守于此,怎么这么久了都没见蝶?”

    方怨道:“花消失后,蝶就跟,跟着消,消失了。”

    “是吗?那不是还有一把剑吗?”舜华怎么觉得方怨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躲闪,怎么看上去她作为江乏的小鬼也不甚清楚的样子。

    方怨道:“蝶,蝶消失了,剑不,不知道,可能也,也没有。”

    算了,她也懒得管这蝶去哪了,反正兽皮上也有下一处地点了,落仙村这里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也不知道手中这把断水对寻仙山有什么用,她索性把灭魂和断水一起背在了肩上。

    刚才江乏落地后可是在他们眼前消失的,这个小鬼还挺镇定的,舜华问:“江乏没了你不伤心吗?”

    方怨小嘴立马瘪了下去:“我,我伤心。”

    舜华觉得她这个伤心的模样儿怎么看起来像是装的。

    她本想直接走人,不管林蝓所说枯井酒窖里的那些村民,那些村民不傻,自己会爬上去,结果傅舟桓提醒了她,屈竹也在下面,所以在走之前他们还是去了枯井一趟。

    再次下井去了酒窖中,只见屈竹正一脸茫然的在酒窖里和村民们呆在一起,他再一次什么都不知道就顺利的活了下来。

    舜华有点羡慕他这运道,对傅舟桓道:“你这小厮的命当是极好的。”

    傅舟桓从窟中出来开始就有些走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运气一直挺好的。”

    村民们以为是他们这几个外乡人把他们关在了下面,皆怒目嗔视着他们:“你们这些外人,竟将我们也扔在那井中,狐狸不会放过你们的。”

    舜华还没说啥,林蝓先跳了起来:“你们这些林氏,人家给你们破解了诅咒,合着你们还这样。”

    村民们吵嚷道:“什么叫你们这群林氏?你难道不是林氏吗?一个村里人还帮着外人说话......”

    “等会,你说什么?”

    “诅咒破解了?”

    他们纷纷将自己的胳膊露出来看,上面的狐狸印记还真消失了,一个个呆在了原地。

    随即一阵欢呼声响起。

    “我们自由了!我们自由了!”

    “诅咒没了,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我可不是你们林氏这肮脏血脉出来的人,不过也是混进了你们村子的外人。”林蝓指手点脚起来:“虽然林成炀死了,但这两个外人好歹是给你们一族的诅咒解了,以后要做好人,不然狐灵花还会回来的。”

    周围的村民们一改从前的姿态,连声道:“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

    林氏的利己仿佛是刻在骨血里的,这里没有人为林成炀的死而悲伤,都在庆贺自己的新生。

    舜华的眸子冷了几分,其实她和这些村民相差无二,在她走了之后其他司中的一些人绝对会有灭顶之灾,特别是她身边的侍从。

    可那又如何,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不是自己,只有长老殿。

    林蝓又对村民嘱托道:“对了,下面的酒你们可得给我放好了,一口都不许喝,日后我要他们一起喝。”

    林氏世代受制于此避世,对他们而言这里是地狱,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管她的酒?舜华道:“你可以自己慢慢喝。”

    林蝓道:“我要和你们一起走,怎么喝?

    她眼睛亮了起来:“难道咱们能把酒也带上吗?”

    舜华用不留余地口吻道:“你不能和我们一起。”

    林蝓一听这话就撅起了嘴,不高兴了:“我那不是帮上忙了吗!我很有用的。”

    她能用催忆术,而且用剑干脆利落,确实有本事,但舜华要去找佘神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回你的名门正派去,我们要做的事带上你不方便。”

    林蝓失落道:“那好吧,等你们事情结束了记得回来一起喝酒。”

    在白云寨遇见玉霜后,舜华就知道了不要轻易许诺,道:“或许不回来了。”

    诅咒解了,村民们都对他们恭敬有加:“几位辛苦了,想来今天也没有好好歇息,不如在村中歇上两日再走吧。”

    舜华道:“不必,我们收拾一下就离开。”

    月清死后舜华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今日在此碰见了他让舜华觉得这个村子碍眼起来,转身就带着傅舟桓他们一同离开。

    他们将此前在林成炀家换下的衣服烘干后,找了两间屋子分开换上身。

    舜华开门就见傅舟桓带着方怨站在门口。

    方怨和寻常鬼不同,它在白天也可以行动自如。

    他脸上的红纹已经褪尽了,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舜华问:“怎么了?”

    傅舟桓嗫嚅道:“刚才我没能来救你,抱歉。”

    他说的是刚才在那坑中袖手旁观一事。

    对于这件事,舜华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你有几斤几两敢来救人?不是他的对手是因为我自己修为不够,你什么时候不救我,我都不会怨你。”

    说罢她便朝前走了几步。

    傅舟桓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我……我真的有难言之隐。”

    舜华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必须要救谁。”

    她实在理智极了,说出来的话也凉薄,傅舟桓的脸上一片刷白,他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脸上似是带着委屈。

    舜华觉得他这幅模样跟可怜的小动物似的,倒像是自己伤害了他一般。

    傅舟桓道:“对不起。”

    “明明你都愿涉险来救我,而我却……”

    舜华多年在蛊司中所见的人情世故都是利益之间的纠葛,她打断了傅舟桓,懒得听他道歉:“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救你是因为李闵天说你很重要,而我很需要找到我要的东西,但你不同,你不过是找你哥罢了,用不着豁出性命。”

    “不,不是的,我只是……”

    傅舟桓说到一半,停顿了一瞬,轻轻落下了另一句话。

    “你对我而言其实也很重要。”

    少年的脸上绯红一片,舜华觉得傅舟桓是有些羞愧了,害怕自己因这事丢下他: “别想那么多了,只要我不死就能带着你一起找山,放心吧。”

    她这句话一出,傅舟桓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白了几分。

    最近运气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

    坏的是每次遇到的东西都不好对付,好的是每次都活了下来。

    舜华眉头微锁,如今经脉已通,自己要赶快修炼才是。

    方怨从刚才开始就绞着小手就有些焦灼,见他们是似是说完了,忙插了话进来:“江,江乏,走了,我,我也想,跟你们走。”

    又来了个想跟着走的,舜华道:“我们的接下来要去对你而言不好,会遇到很多僧人,到时候说不定那些僧人一见到你就给你超度了。”

    傅舟桓问:“有下一个地方了?是哪?”

    舜华道:“佛陀寺。”

    但一说到超度,她对方怨道:“不过你也该去投胎了,倒也不用去佛陀寺,我也可以超度你的。”

    方怨听她这么说吓得躲在傅舟桓头发后面:“我,我不去,去投胎,我,我还有要,要紧事,没,没做。”

    舜华问:“你个小鬼能有什么要紧事?”

    方怨道:“江,江的心,心愿是,是回家,我,我得找到佘,佘神。”

    “和,和你们,一起找,路上我,我也能,帮上,上忙。”

    舜华带着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傅舟桓,这一路她没有跟人透露过半分在找佘神一事,而这个小鬼却知道了。

    傅舟桓咳了一声:“此前在枯井下江乏问过我们来做什么的,然后打了我一顿后就说会帮我们,若他有意外就把方怨托付给我。”

    “以后要是你跟人打起来时无暇顾及我,她也能护我。”

    有个方怨这样的小鬼跟着傅舟桓确实让人轻松些,舜华道: “那好吧,但是先说好,你要是被超度了我也没法,那可是佛陀寺的僧人。”

    佛陀寺是连寂明都不敢轻易涉足之地,舜华会尽量避免和那些僧人发生冲突。

    方怨连连点头,乖巧应道:“嗯,嗯,我,我很乖,不会给你们惹,惹麻烦的。”

    接着他们去问了村里人林蝓住在哪,想和她道个别,结果到了林蝓家只在放了一盏台烛的桌上看见了一张字条。

    上面的字依旧奇丑无比,这次依稀能看懂上面写着:

    ‘昨晚我思来想去,还是把酒窖里的酒全部搬到一个地方藏起来了,可不能便宜这落仙村的人。

    太伤心了,本姑娘就先走了,有缘再会。’

    舜华无言,她走之前还不忘藏酒。

    字条用一小坛井下酒窖中的青坛酒压着。

    傅舟跃跃欲试地拎起酒来:“我来尝尝。”

    他们三人在林蝓家找了碗来,坐在她家的桌边配着屈竹带着吃食喝了起来。

    林蝓家的这张桌刚好能看到窗外灰冷的月色,方怨趴在傅舟桓的肩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舜华率先倒了一碗酒来,碗中的酒在烛光下色泽清冽,酒喝着不烈也不醉人,下肚后香醇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似花香,但又说不上像什么花香,确实是好酒。

    现在既已确定佘神的存在,还是歇好了再去那佛陀寺,最近累得舜华有些力不从心了:“我们先去来时那个老板娘家的客栈歇一晚,然后再去佛陀寺,路上可以多歇两三日。”

    正在斟酒的傅舟桓赞同道:“也好,不过正好最近有武林大会了,武林大会就在佛陀寺里举行。”

    屈竹听了却道:“公子,好什么好啊?”

    “这不完了吗?武林大会去佛陀寺咱们必然会碰到家里的人。”

    傅舟桓适才想起了什么一般,对舜华道:“阿槿,要是碰到我家里人,我被他们带回去关起来后就出不来了,你能不能来捞我一把?”

    他的家务事舜华要怎么掺和,舜华道:“你也可以戴张假面啊,可为什么出不来?因为偷跑出来?”

    傅舟桓道:“也是,不让他们认出来就行了,但要是被认出来了你救救我。”

    “我会被关起来的原因,一方面是偷跑,另一方面是我和家里关系不太好,总之情况有些复杂。”

    他的家事自己要如何过问?舜华道:“你也得告诉我他们到时候会因为什么把你给关起来吧。”

    傅舟桓道:“就是因为偷跑还和家里关系不好。”

    江湖人家的儿女,长大后家中都会希望他能游历四方,就算傅舟桓不会功夫,但这种家族一般都会比较开明,这好好的回去了,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将他关起来。

    舜华转头对屈竹道:“他不说,那屈竹你说。”

    傅舟桓之前欺瞒了自己,既要一路同行总要了解他的一些事儿。

    屈竹看了看舜华,又看了看傅舟桓:“公子......”

    “阿槿想知道你就说吧,我说不出口。”傅舟桓喝下一口酒,神色有些悲伤地不作声了。

    见傅舟桓同意,屈竹也就说了起来:“这事儿要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候公子做了不少奇怪的梦。神志不清的时候就会说全死了,全死了什么的,又或者莫名奇妙疯了一样拉着空气一直说胡话,还会伤害自己,说对不起,都是他的错。”

    “但每次清醒过后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一点印象。家里人都当他是有疯病了,或者是中邪了,请了不少大夫和道士都没用,后来莫名其妙自己好了,这些年也没复发。”

    “公子是偷跑的。傅家长房就剩公子一个孩子了,这次回去后必然会被锁在家中的,要是让他们知道公子现在在找佘神山,更是又要被说着了疯病被关起来了。”

    没想到傅舟桓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屈竹说完,傅舟桓道:“从那起我这个没学过一点功夫的公子哥就莫名有了灵力,还能看到鬼。”

    发个疯就有了这么深厚的灵力,舜华不由道:“还能有这等好事?”

    她什么时候也能疯一下。

    而后傅舟桓告诉了屈竹他方怨的存在,但就算方怨无害,屈竹亦看不见它,但屈竹的脸色还是青了几分。

    舜华跟他们了解一些佛陀寺的情况,待喝完了这坛酒,他们三人一鬼便去了此前来落仙村的路上找回了那三匹马,朝着佛陀寺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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