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五十分。
抛尸现场的勘查全部完成，艾迪和调查员走出雨篷，警方在他们身后进行收尾工作。
艾迪轻松地笑着做了告别："我还有约，就先走了。"
陈靖华礼貌地回答："明天调查部见。"
她话音刚落，立刻换下了礼节式的微笑，有些不安地朝一旁的梁臣和刘文高走去。
刘文高依旧满脸不屑，脚下的小动作却不断，梁臣的脚边有一台黑色的行李箱，被他放入调查部的车箱中，看起来是刚结束旅程，准备做同事的顺风车回到总部大楼。他依旧是冷冰冰的神情，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在陈靖华焦躁时，他的神色才有所缓和，像是在安慰。
雨突然变小了，几乎毫无预兆，从瓢泼大雨切换成了毛毛细雨。艾迪将雨伞放下，疑惑地看向天空，依旧是一幅黑云压城的场景。
没有了雨声的干扰，人为的声音喧哗了起来。
艾迪站在原地整理袖口，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调查员那边的声音。
"听到什么了吗？"孟夏雨冷不丁问到。
艾迪朝那边瞥了一眼，低声道："梁臣好像要接受一场考核。"
"那不关我们的事，快点回来。"
艾迪在树林中拐了个弯，避开了现场调查员的视线，他顺着山坡往下走了十几米，就来到了那辆一直等候着的商务车旁。
驾驶座的窗户缓缓降下，一张混血儿的脸出现在艾迪面前，那双绿眼睛锁定了他，发出了简短有力的指令。
"上车！"
艾迪刚坐进副驾驶，身旁的人立刻发动了引擎。
他扯下身上的摄像头和麦克风，"看起来真像白蚁派另一波人把尸体劫走了。但如果是白蚁劫走的，为什么还让我们来一趟呢？"
孟夏雨目视前方，在安全的前提下不断提高行驶的速度，"重复的任务没有意义，白蚁很看重效率，不会发出重复而矛盾的命令。"
"你认为是什么情况？"
孟夏雨冷冷道："我无法解释白蚁的行为，但我找到了被盗尸体的线索，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我想到了证明的办法。我们现在就去证明。"
艾迪闻言看向她，孟夏雨依旧目视前方，眼中有一种冷静的疯狂。他转过头，默默抬手握紧头上的把手，脑子里疯狂检索有什么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干笑了两声说："梁臣的考核应该很艰难吧？他们走出雨篷讨论这件事时，气氛比在雨篷里时还要紧张。"
"不是考核，是内部审讯。"
艾迪惊讶于她的果断，但很快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看来他在哪边的阵营都不是很受欢迎啊。"
孟夏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将注意力放回了路面："警方之所以会全员接受保密训话，导致无人看守尸体致使尸体失窃，是因为他们在接到调查部的转接命令之后，在保密转接要求之外，还收到了特定的保密训话要求。"
"可我记得那位女负责人说，只要调查部有保密需求，就要进行训话。"
孟夏雨嘴角勾起一抹笑："她真是这么说的？还是她想让你这样认为？"
艾迪思索几秒，才恍然醒悟。
孟夏雨笑了声："她只说如果有保密需求，就要接受保密培训，可没具体说是什么保密需求。如果只是一般流程的保密转接，警方不用进行现场保密训话。但是……"
艾迪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警方接到了保密训话的要求，而且这个要求是从调查部内部发出的。"
孟夏雨的目光仿佛在搜捕猎物："能发出保密训话的调查员职位必须在管理员之上。调查部内出现了搅局者，而且，级别不低。现场的调查员中只有梁臣达到了这个级别。"
"那她为什么不直说呢？难道，她也不信任梁臣？"
"他们三个关系很好，她是不信任你。你是FBI，不是他们的人，更何况你刚到场就对梁臣很不友善，她当然不会给你更多的调查部的把柄。"
"梁臣级别够高，能发出保密训话的命令，又恰好出现在不是他负责的案发现场。"艾迪向后靠在椅背上，舒展身体，"哈哈，他确实嫌疑不小。"
孟夏雨扭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怎么对他敌意这么大？好像很希望他惹上麻烦。"
艾迪惬意地晃头："可能是因为之前要给你平反的机会被他毁掉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说完，他随口问了句："保密训话这些东西你怎么知道的？先前背景调查时我没找这些内容啊。"
孟夏雨飞快答道："哦，这是你的疏忽。"
艾迪深吸一口气，满脸"我就多余这一句"的表情："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
孟夏雨没有继续怪罪他的意思，解释道："梁臣以前和我说过，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艾迪有些惊讶："你是说在爆炸案之前，你还是联邦调查局探员的时候？"
"对。"
"你们关系很好吗？他看起来不怎么喜欢交朋友。"
"他性格不怎么样，但长得很受欢迎。"
艾迪哼了一声，以示他对这句评价的认同和不屑，但孟夏雨的下一句让他表面的冷酷分崩离析。
"当时我们是恋人，所以他和我多说了一些调查部内部的事，其实也不算泄密，正常科普而已。"
艾迪腾得坐直身，半个身子转向孟夏雨："……在我之前吗？"
孟夏雨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对啊，就排在你的前一个。你是我的前任，他是我的前前任。"
“他给你定罪，他不厚道……”
艾迪重重靠回椅背，嘴崩得平直，现在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梁臣了，或者说，现在他有了更多讨厌梁臣的理由。
孟夏雨将车开进一座湿地公园，车速降了下来，她四处看了看，最终确定了一个方向。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雨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停下了。云中罕见地出现一个缺口，透出了久违的月光。水淋淋的地面反射着车灯，两边幽深的树林蔓延入黑暗，挲挲风声无边作响。
艾迪有些紧张，将目光从树林深处移开："你认为这里这里有尸体的线索？"
"你记不记得陈靖华说过，她带人来时，原定的路径上发生了事故，所以才绕路，多走了十几分钟。那场事故的发生地就在这个公园里。"
"难道那场事故是被制造出来拖延调查部的吗？可即便不绕路，在预计的时间到达现场，那时尸体也已经失踪十分钟了。"
孟夏雨对这句话中的两个推断都不认同，她开始梳理时间线：
"陈靖华转述的警方口述，四点接到撤离和保密要求后，警方就开始做撤离准备，应保密要求，雨篷只出不进，一直到四点二十分，这期间可疑人进入雨篷搬运尸体是没有可能的。"
孟夏雨右拐进入一条上山的坡路，车速更慢，她继续道："四点二十分，警方接到保密训话的要求，开始集结在雨篷外的空地上，二十五分，一个警务掀起雨篷的帘子，看到里面站着一个人，身穿警服，但光线太暗，没有看清脸，他通知了保密训话的要求，就离开了。警方现在认为，当时雨篷内的人就是窃尸者，在警察离开后，窃尸者在二十五分到三十分的空档运走了尸体。可那个窃尸者，未必找到了尸体。"
艾迪摇头："孟，我真地搞不懂了。"
"重点从来不在二十五分之后，而在之前，四点到四点二十，雨篷只出不进，出来的难道只有警察吗？"
"可如果这时候把尸体带出来也太显眼了，警察怎么会没有发现？"
"我也想不出来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找到尸体，一切都会有答案。"
艾迪思索两秒，问："可这与事故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尸体失窃的时间更早，那么在调查部途径路上制造事故拖延时间，不是更没有意义了吗？"
"因果错了。"孟夏雨分析道，"不是为了偷窃尸体而制造事故，而是因为尸体被盗，所以才发生了事故。"
她示意艾迪去看电脑上的资料，继续道：
"那场事故是汽车侧翻，一辆家用野营车途径机场，在公园里的山路上超速打滑，冲出围栏，车上三人全部死亡，是一家三口，本地人。事故发生在下午四点三十分，距离抛尸现场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当时下雨，所以需要的时间会更长。"
艾迪开始在心里计算时间："如果是这辆车从抛尸现场劫走了尸体，那最迟要在四点十分把尸体劫走……时间确实对的上，可是……"
可是这样就有了新的疑问，一家三口，其中还有个未成年的孩子，为什么要全家出动，开着野营车满载野营用品，去偷一具不相干的尸体？如果在发生车祸时尸体在他们车上，为什么调查结果却是现场只有车主及家人的三具尸体，而被偷盗的尸体再次不翼而飞？
孟夏雨知晓艾迪心中的疑惑，提醒道："如果他们根本对盗尸事件不知情，那么情况或许好解释得多。"
商务车缓缓靠近了一处拐弯处，在车灯照亮的范围下，前方的围栏破开了两米上的口子，被黄色的警戒线草草封住，围栏下放置了两个警示牌，在围栏后，是一片漆黑的断崖。
艾迪眉头一展，顺下了思路：
"在四点十分左右，尸体被人从现场盗走时，那辆野营车刚好停在附近，于是窃尸者把尸体藏在野营车中，不知情地车主开车上路，行驶到公园内出了车祸，车主一家死亡，被盗的尸体失踪。
至于车祸原因，或许却是如官方定论，是恶劣的天气造成的，又或许是车主发现了尸体惊慌失措，也可能是窃尸者蓄意谋杀。而那具失踪的尸体，很有可能，是在车祸后被雨篷内窃尸的人接走了！"
这和孟夏雨所想的一样，她没有再出言纠正，内心却陷入了更大的谜团：偷走尸体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把尸体藏到别人的车上？
她停下车，解开安全带就要开门，却被艾迪拽住了胳膊。
"等等等等，孟，"艾迪说话都不利索，"你现在要下去吗？"
孟夏雨感到莫名其妙："对，我要看现场。"
艾迪有些难为情，慢吞吞地说："万一，万一，万一偷尸体的人回到这里，我们下去和他们撞上，发生冲突怎么办？"
"他们没有理由返回这里。"孟夏雨一瞬间明白了艾迪的真实意图，但还是去拨开他的手，艾迪却紧紧抓着不放。
"天已经完全黑了……"
"不影响我啊。"孟夏雨满不在乎。
艾迪咬住了嘴唇。
孟夏雨盯着他一言不发，直到那双蓝眼睛再也难以掩饰其中的哀求和恐惧，她才狡黠一笑，挣脱他的手推门下车，甩下一句："你要是害怕就留在车上，说不定，一会儿尸体自己就走过来找你了。"
"孟！"艾迪挽留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孟夏雨翻过围栏，身形消失在断崖之下。他猛地向右转头，看到的是狰狞的裸露山体，再猛地向左转头，只有无边的黑暗，连风都停了。他如坐针毡了几秒，一把推开车门，大喊着追了上去，"孟！等等我！"
孟夏雨拉扯着崖壁上的树枝下到了崖底，这个断崖不高，只有五米的落差，坡度有六七十度，到坡地变缓。事故车辆和死者已经被运走，事故的标志只剩下长长的划痕和被压倒的灌木。
车辆被搬离后，地面的凹痕中汇聚了很多雨水，冲淡了血迹，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她俯身，开始辨别杂乱的鞋印，那些被压实的泥土颗粒有什么不同。
"孟。"
一道手电的光打到了她的脚下。
"你怎么过来了，不害怕了？"
艾迪摇晃着走过来，一脚深一脚浅，半天才找了个理由："你忘记带手电了。"
孟夏雨太了解他了，相比孤单地在夜晚的树林中查线索，他还是更害怕一个人留在车里，被动地发酵恐惧。
"我看得清。"
正说着，她眼神一凛，从杂乱的脚印中挑出一个印记，顺着它的轨迹，转移到了周围的灌木边缘，每走一步，她的心情都更重一分，一股莫名的不安开始在她的心中萦绕。
那是一片长条形的印记，宽大概半米，从事故中心起始，到灌木为止，上面覆盖的土层可以看出，在施救时踩上的脚印之前，那片印记曾被粗糙地抚平过，但细细辨认，她分辨出许多不规则形状的压痕，长十厘米到半米不等，随机地分布在整片可疑印记上。
她感觉这片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艾迪平息静气跟在她身后，也俯身查看那些脚印，等孟夏雨在一处灌木旁站直身，才轻声问："这串脚印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不是脚印。"孟夏雨面朝爬行方向，看向丛林的深处，"现场的各种印记很多，带血的也不少。警方脚印中的血迹会被鞋底带起的泥土颗粒压住，搬运死者时滴落的血迹指向断崖上方，只有这串印记，朝向树林中，在压实的泥土上滴落了新的血迹，很少，所以没有被警方察觉。"
艾迪站到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将手电打过去，照亮了近处的树干："你怀疑，车祸后，窃尸者带着尸体从这个方向离开？"
孟夏雨没有回答，虽然找到了线索，她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大，要带走尸体就一定会有工具，可那个印记，会是什么工具留下的？为什么周围连一个第四人的脚印也没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摆在她眼前，他们是要尽白蚁的责任，查清被盗尸体的身份，还是就此打道回府，将线索拱手让人。
艾迪警觉地监视着四周，对未知的恐惧让他思绪乱飘，耳内似乎还听到了野兽的嚎叫，他小声乞求道："我们走吧，这里说不定会有熊……"
一道不起眼的闪光引起孟夏雨的注意，她突然出声："把灯关掉。"
手电光应声而灭，孟夏雨缓步向前走了二十米，来到一棵矮树丛旁，斑驳月光下，一块小小的银色金属牌反射着微弱的银光。
孟夏雨从交错的树枝中捏起那块金属牌，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被雨水冲洗地很干净。她将金属牌夹在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之间，用拇指拂去上面的水珠，三根手指轻巧地将金属牌翻转。
雷莫。
艾迪摸黑跟了过来，凑近才看清孟夏雨手上的东西，他们对此并不陌生："这是……"
白蚁内部的标记牌，在体内嵌入。
他上前拨开标记牌所在位置的树枝，果然在下方发现一块碎肉。
看来那具尸体的身份已经明了。
孟夏雨手指一翻，银牌稳稳落入她的掌心，同时作出了决定："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叛徒雷莫身份确认。FBI隆巴顿……"
艾迪条件反射："Yes，Madam."
"告知调查部，这里有他们想要的线索。"
艾迪看着公园的入口方向，吞吞吐吐说到："呃，我想，他们不用我告知了。"
孟夏雨也看过去，只见五辆黑色的特制车前后排成一列，从远处缓缓驶来。
抛尸现场的勘查全部完成，艾迪和调查员走出雨篷，警方在他们身后进行收尾工作。
艾迪轻松地笑着做了告别："我还有约，就先走了。"
陈靖华礼貌地回答："明天调查部见。"
她话音刚落，立刻换下了礼节式的微笑，有些不安地朝一旁的梁臣和刘文高走去。
刘文高依旧满脸不屑，脚下的小动作却不断，梁臣的脚边有一台黑色的行李箱，被他放入调查部的车箱中，看起来是刚结束旅程，准备做同事的顺风车回到总部大楼。他依旧是冷冰冰的神情，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在陈靖华焦躁时，他的神色才有所缓和，像是在安慰。
雨突然变小了，几乎毫无预兆，从瓢泼大雨切换成了毛毛细雨。艾迪将雨伞放下，疑惑地看向天空，依旧是一幅黑云压城的场景。
没有了雨声的干扰，人为的声音喧哗了起来。
艾迪站在原地整理袖口，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调查员那边的声音。
"听到什么了吗？"孟夏雨冷不丁问到。
艾迪朝那边瞥了一眼，低声道："梁臣好像要接受一场考核。"
"那不关我们的事，快点回来。"
艾迪在树林中拐了个弯，避开了现场调查员的视线，他顺着山坡往下走了十几米，就来到了那辆一直等候着的商务车旁。
驾驶座的窗户缓缓降下，一张混血儿的脸出现在艾迪面前，那双绿眼睛锁定了他，发出了简短有力的指令。
"上车！"
艾迪刚坐进副驾驶，身旁的人立刻发动了引擎。
他扯下身上的摄像头和麦克风，"看起来真像白蚁派另一波人把尸体劫走了。但如果是白蚁劫走的，为什么还让我们来一趟呢？"
孟夏雨目视前方，在安全的前提下不断提高行驶的速度，"重复的任务没有意义，白蚁很看重效率，不会发出重复而矛盾的命令。"
"你认为是什么情况？"
孟夏雨冷冷道："我无法解释白蚁的行为，但我找到了被盗尸体的线索，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我想到了证明的办法。我们现在就去证明。"
艾迪闻言看向她，孟夏雨依旧目视前方，眼中有一种冷静的疯狂。他转过头，默默抬手握紧头上的把手，脑子里疯狂检索有什么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干笑了两声说："梁臣的考核应该很艰难吧？他们走出雨篷讨论这件事时，气氛比在雨篷里时还要紧张。"
"不是考核，是内部审讯。"
艾迪惊讶于她的果断，但很快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看来他在哪边的阵营都不是很受欢迎啊。"
孟夏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将注意力放回了路面："警方之所以会全员接受保密训话，导致无人看守尸体致使尸体失窃，是因为他们在接到调查部的转接命令之后，在保密转接要求之外，还收到了特定的保密训话要求。"
"可我记得那位女负责人说，只要调查部有保密需求，就要进行训话。"
孟夏雨嘴角勾起一抹笑："她真是这么说的？还是她想让你这样认为？"
艾迪思索几秒，才恍然醒悟。
孟夏雨笑了声："她只说如果有保密需求，就要接受保密培训，可没具体说是什么保密需求。如果只是一般流程的保密转接，警方不用进行现场保密训话。但是……"
艾迪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警方接到了保密训话的要求，而且这个要求是从调查部内部发出的。"
孟夏雨的目光仿佛在搜捕猎物："能发出保密训话的调查员职位必须在管理员之上。调查部内出现了搅局者，而且，级别不低。现场的调查员中只有梁臣达到了这个级别。"
"那她为什么不直说呢？难道，她也不信任梁臣？"
"他们三个关系很好，她是不信任你。你是FBI，不是他们的人，更何况你刚到场就对梁臣很不友善，她当然不会给你更多的调查部的把柄。"
"梁臣级别够高，能发出保密训话的命令，又恰好出现在不是他负责的案发现场。"艾迪向后靠在椅背上，舒展身体，"哈哈，他确实嫌疑不小。"
孟夏雨扭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怎么对他敌意这么大？好像很希望他惹上麻烦。"
艾迪惬意地晃头："可能是因为之前要给你平反的机会被他毁掉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说完，他随口问了句："保密训话这些东西你怎么知道的？先前背景调查时我没找这些内容啊。"
孟夏雨飞快答道："哦，这是你的疏忽。"
艾迪深吸一口气，满脸"我就多余这一句"的表情："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
孟夏雨没有继续怪罪他的意思，解释道："梁臣以前和我说过，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艾迪有些惊讶："你是说在爆炸案之前，你还是联邦调查局探员的时候？"
"对。"
"你们关系很好吗？他看起来不怎么喜欢交朋友。"
"他性格不怎么样，但长得很受欢迎。"
艾迪哼了一声，以示他对这句评价的认同和不屑，但孟夏雨的下一句让他表面的冷酷分崩离析。
"当时我们是恋人，所以他和我多说了一些调查部内部的事，其实也不算泄密，正常科普而已。"
艾迪腾得坐直身，半个身子转向孟夏雨："……在我之前吗？"
孟夏雨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对啊，就排在你的前一个。你是我的前任，他是我的前前任。"
“他给你定罪，他不厚道……”
艾迪重重靠回椅背，嘴崩得平直，现在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梁臣了，或者说，现在他有了更多讨厌梁臣的理由。
孟夏雨将车开进一座湿地公园，车速降了下来，她四处看了看，最终确定了一个方向。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雨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停下了。云中罕见地出现一个缺口，透出了久违的月光。水淋淋的地面反射着车灯，两边幽深的树林蔓延入黑暗，挲挲风声无边作响。
艾迪有些紧张，将目光从树林深处移开："你认为这里这里有尸体的线索？"
"你记不记得陈靖华说过，她带人来时，原定的路径上发生了事故，所以才绕路，多走了十几分钟。那场事故的发生地就在这个公园里。"
"难道那场事故是被制造出来拖延调查部的吗？可即便不绕路，在预计的时间到达现场，那时尸体也已经失踪十分钟了。"
孟夏雨对这句话中的两个推断都不认同，她开始梳理时间线：
"陈靖华转述的警方口述，四点接到撤离和保密要求后，警方就开始做撤离准备，应保密要求，雨篷只出不进，一直到四点二十分，这期间可疑人进入雨篷搬运尸体是没有可能的。"
孟夏雨右拐进入一条上山的坡路，车速更慢，她继续道："四点二十分，警方接到保密训话的要求，开始集结在雨篷外的空地上，二十五分，一个警务掀起雨篷的帘子，看到里面站着一个人，身穿警服，但光线太暗，没有看清脸，他通知了保密训话的要求，就离开了。警方现在认为，当时雨篷内的人就是窃尸者，在警察离开后，窃尸者在二十五分到三十分的空档运走了尸体。可那个窃尸者，未必找到了尸体。"
艾迪摇头："孟，我真地搞不懂了。"
"重点从来不在二十五分之后，而在之前，四点到四点二十，雨篷只出不进，出来的难道只有警察吗？"
"可如果这时候把尸体带出来也太显眼了，警察怎么会没有发现？"
"我也想不出来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找到尸体，一切都会有答案。"
艾迪思索两秒，问："可这与事故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尸体失窃的时间更早，那么在调查部途径路上制造事故拖延时间，不是更没有意义了吗？"
"因果错了。"孟夏雨分析道，"不是为了偷窃尸体而制造事故，而是因为尸体被盗，所以才发生了事故。"
她示意艾迪去看电脑上的资料，继续道：
"那场事故是汽车侧翻，一辆家用野营车途径机场，在公园里的山路上超速打滑，冲出围栏，车上三人全部死亡，是一家三口，本地人。事故发生在下午四点三十分，距离抛尸现场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当时下雨，所以需要的时间会更长。"
艾迪开始在心里计算时间："如果是这辆车从抛尸现场劫走了尸体，那最迟要在四点十分把尸体劫走……时间确实对的上，可是……"
可是这样就有了新的疑问，一家三口，其中还有个未成年的孩子，为什么要全家出动，开着野营车满载野营用品，去偷一具不相干的尸体？如果在发生车祸时尸体在他们车上，为什么调查结果却是现场只有车主及家人的三具尸体，而被偷盗的尸体再次不翼而飞？
孟夏雨知晓艾迪心中的疑惑，提醒道："如果他们根本对盗尸事件不知情，那么情况或许好解释得多。"
商务车缓缓靠近了一处拐弯处，在车灯照亮的范围下，前方的围栏破开了两米上的口子，被黄色的警戒线草草封住，围栏下放置了两个警示牌，在围栏后，是一片漆黑的断崖。
艾迪眉头一展，顺下了思路：
"在四点十分左右，尸体被人从现场盗走时，那辆野营车刚好停在附近，于是窃尸者把尸体藏在野营车中，不知情地车主开车上路，行驶到公园内出了车祸，车主一家死亡，被盗的尸体失踪。
至于车祸原因，或许却是如官方定论，是恶劣的天气造成的，又或许是车主发现了尸体惊慌失措，也可能是窃尸者蓄意谋杀。而那具失踪的尸体，很有可能，是在车祸后被雨篷内窃尸的人接走了！"
这和孟夏雨所想的一样，她没有再出言纠正，内心却陷入了更大的谜团：偷走尸体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把尸体藏到别人的车上？
她停下车，解开安全带就要开门，却被艾迪拽住了胳膊。
"等等等等，孟，"艾迪说话都不利索，"你现在要下去吗？"
孟夏雨感到莫名其妙："对，我要看现场。"
艾迪有些难为情，慢吞吞地说："万一，万一，万一偷尸体的人回到这里，我们下去和他们撞上，发生冲突怎么办？"
"他们没有理由返回这里。"孟夏雨一瞬间明白了艾迪的真实意图，但还是去拨开他的手，艾迪却紧紧抓着不放。
"天已经完全黑了……"
"不影响我啊。"孟夏雨满不在乎。
艾迪咬住了嘴唇。
孟夏雨盯着他一言不发，直到那双蓝眼睛再也难以掩饰其中的哀求和恐惧，她才狡黠一笑，挣脱他的手推门下车，甩下一句："你要是害怕就留在车上，说不定，一会儿尸体自己就走过来找你了。"
"孟！"艾迪挽留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孟夏雨翻过围栏，身形消失在断崖之下。他猛地向右转头，看到的是狰狞的裸露山体，再猛地向左转头，只有无边的黑暗，连风都停了。他如坐针毡了几秒，一把推开车门，大喊着追了上去，"孟！等等我！"
孟夏雨拉扯着崖壁上的树枝下到了崖底，这个断崖不高，只有五米的落差，坡度有六七十度，到坡地变缓。事故车辆和死者已经被运走，事故的标志只剩下长长的划痕和被压倒的灌木。
车辆被搬离后，地面的凹痕中汇聚了很多雨水，冲淡了血迹，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她俯身，开始辨别杂乱的鞋印，那些被压实的泥土颗粒有什么不同。
"孟。"
一道手电的光打到了她的脚下。
"你怎么过来了，不害怕了？"
艾迪摇晃着走过来，一脚深一脚浅，半天才找了个理由："你忘记带手电了。"
孟夏雨太了解他了，相比孤单地在夜晚的树林中查线索，他还是更害怕一个人留在车里，被动地发酵恐惧。
"我看得清。"
正说着，她眼神一凛，从杂乱的脚印中挑出一个印记，顺着它的轨迹，转移到了周围的灌木边缘，每走一步，她的心情都更重一分，一股莫名的不安开始在她的心中萦绕。
那是一片长条形的印记，宽大概半米，从事故中心起始，到灌木为止，上面覆盖的土层可以看出，在施救时踩上的脚印之前，那片印记曾被粗糙地抚平过，但细细辨认，她分辨出许多不规则形状的压痕，长十厘米到半米不等，随机地分布在整片可疑印记上。
她感觉这片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艾迪平息静气跟在她身后，也俯身查看那些脚印，等孟夏雨在一处灌木旁站直身，才轻声问："这串脚印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不是脚印。"孟夏雨面朝爬行方向，看向丛林的深处，"现场的各种印记很多，带血的也不少。警方脚印中的血迹会被鞋底带起的泥土颗粒压住，搬运死者时滴落的血迹指向断崖上方，只有这串印记，朝向树林中，在压实的泥土上滴落了新的血迹，很少，所以没有被警方察觉。"
艾迪站到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将手电打过去，照亮了近处的树干："你怀疑，车祸后，窃尸者带着尸体从这个方向离开？"
孟夏雨没有回答，虽然找到了线索，她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大，要带走尸体就一定会有工具，可那个印记，会是什么工具留下的？为什么周围连一个第四人的脚印也没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摆在她眼前，他们是要尽白蚁的责任，查清被盗尸体的身份，还是就此打道回府，将线索拱手让人。
艾迪警觉地监视着四周，对未知的恐惧让他思绪乱飘，耳内似乎还听到了野兽的嚎叫，他小声乞求道："我们走吧，这里说不定会有熊……"
一道不起眼的闪光引起孟夏雨的注意，她突然出声："把灯关掉。"
手电光应声而灭，孟夏雨缓步向前走了二十米，来到一棵矮树丛旁，斑驳月光下，一块小小的银色金属牌反射着微弱的银光。
孟夏雨从交错的树枝中捏起那块金属牌，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被雨水冲洗地很干净。她将金属牌夹在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之间，用拇指拂去上面的水珠，三根手指轻巧地将金属牌翻转。
雷莫。
艾迪摸黑跟了过来，凑近才看清孟夏雨手上的东西，他们对此并不陌生："这是……"
白蚁内部的标记牌，在体内嵌入。
他上前拨开标记牌所在位置的树枝，果然在下方发现一块碎肉。
看来那具尸体的身份已经明了。
孟夏雨手指一翻，银牌稳稳落入她的掌心，同时作出了决定："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叛徒雷莫身份确认。FBI隆巴顿……"
艾迪条件反射："Yes，Madam."
"告知调查部，这里有他们想要的线索。"
艾迪看着公园的入口方向，吞吞吐吐说到："呃，我想，他们不用我告知了。"
孟夏雨也看过去，只见五辆黑色的特制车前后排成一列，从远处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