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山道边的桃花开了五回,南湖的莲花落了五次,单锦期拿芦洲白给的压祟钱也有五包了。

    她的功法已经练成,她的路费也已攒够,就连师父积压许久的书册,她也都帮他卖完了。

    该下山了。

    单锦期叩别师父,气势悲壮,似乎一去不回头。

    芦洲白则吃着蜜饯,随意点了头,似乎不觉离别之苦。去吧,羽翼丰满,该飞走了。

    单锦期的剑是大师兄送的,古朴庄重,大师兄摆摆手,“几个小钱,切勿放在心上。”

    单锦期的衣裳是六师姐送的,简单活泼,六师姐摸摸头,“注意安全,有缘再会。”

    单锦期的路线规划是从芦洲白那本仙门爱情话本中来。尽管其中人物都已隐去姓名,但从其生活环境和人生经历,仍然可寻得不少线索。先近后远,省得路上耗费过多精力。

    仇家第一位,夏阳城的沈商。

    此人面冷如冰,待人接物丝毫不顾人情。有人称其性耿直人淡漠,亦有人评价其无理且无礼。

    话本曰:沈五遭魔头暗算绑架,得一女侠相助,逃出魔窟。二人逃亡路上,渐生情愫。回到夏阳,沈五若即若离,始终不肯表明心意。女侠心灰意冷,留信辞别。沈五却又不惜天涯海角地去找,待到寻得女侠踪迹,发现对方已有良人,早已放下对自己的情愫。沈五怒不可遏,杀其良人,将女侠囚于暗室。

    沈五听闻:凤鸟尾羽,可让旧情人回心转意。

    单锦期总结:此人面瘫,暴躁,无理,需小心对待。武力值一般,正面突破即可。

    沈商家并不难找,他是夏阳城里有名的大侠,帮助夏阳处置过不少妖魔怪物。

    人们提起他,都只把那段当作大侠往日风流韵事,算不得什么。

    单锦期大门前下战书,逼得沈商亲自出门来见。

    “二十一年前,重五前后,梧桐峰上,血流三日,可有你?”

    沈商面无表情,只是直盯着单锦期,不知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是他派你来的?”

    单锦期拔剑,“没有谁派我来。同门长幼的血,要你的命来还。”

    夏阳的人都不以为这个黄毛丫头能斗得过他们夏阳一等一的大侠,他们远远地围观,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藏了个目光如剑的老狐狸。旁人看热闹,狐狸看破绽,尤其是单锦期没注意的破绽。

    十多招下来,沈商不复年轻时的体力,慢慢招架不住,单锦期却还兔子一般敏捷,老虎一般凶猛。

    沈商这才看出,这丫头是来要他的命的。

    可是……

    单锦期意欲收招,剑并没有刺到底,因为对方已经发出甘愿认败的信号。谁知沈商狡猾,反腿一勾,又将剑拾起,单锦期便也没了分寸,全力一击,对面抵挡不住,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

    他的夫人在门内冷冷地瞧着这一切,半滴泪也未流下。

    “你,你——”沈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然而血流得更快。

    还没等他说出下一个字,他就僵死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夏阳人看着单锦期,像看魔鬼。她往哪个方向看,哪个方向的人就四散逃开。

    单锦期掏出书,撕下关于沈五夺妻那几张纸,将手上的血擦干净,纸团就扔在沈商的身上。

    原来报仇是这种感觉。那么下一个是谁呢?

    单锦期将书翻到下一章。

    05

    仇家第二位,西决山的江度寒。

    此人忠诚伟正,斩妖除魔无数。有人赞其为民除害,也有人叹其杀孽太重。

    话本曰:西边有个江郎,天降正义,其家方圆十里内绝无草木鸟兽敢成精。江郎二十岁,外出游历,斩杀鸟妖时为鸟爪所伤,仍忍住疼痛,自鸟巢中救出一个衣饰怪异的姑娘。姑娘自称采药女,为鸟妖所掠。期间采药女对江郎悉心照顾,如此这般,二人相爱,抚育一子。孩子出生时,江郎意外发现自己深爱的妻儿俱是蛇精,失去理智,错手杀了妻子。

    江郎听闻:凤鸟尾羽,可让爱人起死回生。

    单锦期总结:此人残忍嗜杀,疯癫无常。武力值较强,需另辟蹊径。

    江度寒同蛇精生的孩子如何呢,单锦期又翻了翻书,没找到。

    她在西决山下的城镇打听了下,居民却都摆手让她赶快离开,不敢提起。

    奔波劳碌,单锦期决定先在西决山下住上几日,缓缓精神。

    某日,她正在路边吃馄饨,一个挑夫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瞧她。她走,他便跟。只不过他跟踪的技巧太差,早就被单锦期发现。

    她故意绕进人少的巷子里,反过来将“尾巴”堵住。

    “江度寒叫你来的?”

    挑夫眉眼稚嫩,年纪不大,就是人被风吹日晒,皮肤宛如老树。老树挑夫摇摇头,道:“我不是西决山的弟子。我们家世代为西决山上挑送粮食物用,昨日我上山,听见他们说到你。”

    “所以你就跟着我?”单锦期才不会信。

    挑夫反倒神神秘秘问道:“我方才看见你,就知道你跟我是同类,对吗?”

    单锦期没反应过来,她想着:我可以扮作挑夫上山去!

    小挑夫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佝偻矮小。

    小挑夫年岁不大,精神很好,脊骨挺直。单锦期一想到小挑夫将来也会是佝偻矮小的模样,觉得有点悲伤,便问他,“你为何不去修仙问道?”

    小挑夫吐了吐舌头,黯然一笑,“仙门重视出身,我家世代为仙门卖苦力,不配修仙。”

    单锦期结合自身经历,不由得认定自个师父是一朵奇葩。

    第二天,单锦期扮作小挑夫的叔父的外甥,抹黑了脸,抓一根扁担,清晨就往山上去。

    太阳没出来,雾气很浓,人走在雾气当中,没多久睫毛就沾满水滴,但腾不出手来擦拭。

    仙门弟子能御剑飞行,让山下挑夫送东西上来,与其说是好心让他们有法子营生,不如说是仙门傲气,便要证明自己受人供奉,乃是人上之人。

    到了半山,太阳出来,单锦期担心自己抹脸的黑粉遇水化了,喊停走在前头的小挑夫,让他帮自己看看。

    小挑夫挺着腰,不敢泄力,慢慢放下担子,用围在脖子上的手巾边擦脸边走下来。

    单锦期愣了愣,指着他的脸,“你怎么白了?”

    小挑夫倒不觉得有异常,解释道:“我不耐晒,太阳照几日就黑了,还起皮发皴,水一泡,皮掉了就白了。”

    单锦期皱了皱眉,追问道:“你知道人是不会蜕皮的吧?”

    小挑夫指了指自己嘴唇上方,道:“你这里的粉掉了。”

    江度寒果真疯癫,竟然让自己儿子做苦力,日日在这山上山下劳作。

    不过,如果凤鸟羽毛真的有起死回生的作用,这孩子也不至于此吧?

    单锦期突然有些迷惑:凤鸟尾羽到底有什么功效?

    搁置困惑,单锦期打晕了小挑夫,一把接过他的担子,算是没让他的腰给扭伤。将小挑夫藏到山道一侧的石缝里,单锦期本想撒点避虫蛇的药在他附近,怕他昏睡时被动物咬伤,突然想起什么,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便将药粉抹在自己鞋侧,没有浪费。

    单锦期比划了小挑夫的身量,记在心里,换了他的担子接着往山上爬去。

    守门的弟子瞧见熟悉的身影,笑哈哈,踢一块石子儿下去,落在挑夫膝盖上。幸而来人对此已经习惯,仍然蒙头向上爬,要是受了惊吓一后仰,指定得扭了腰,还可能摔下山去。

    “腿倒不短,怎么没你那个驼子老爹爬得快呢?”

    听这语气,守门的弟子作弄小挑夫不是一次两次。

    另一人假装劝他,言语中仍然是侮辱,“说不定不是他那驼子爹生的呢!”

    两人笑作一团。

    小挑夫闷着一股儿气,只顾往前走。

    一个弟子踢他一脚,“往哪儿去呢,库房在那头。”

    “唔。”小挑夫低声答应着,勉强转了方向。

    走到无人处,松出一口气,“小挑夫”露出真容。

    单锦期的移形易貌术学得皮毛,须得憋着一口气,还只得六七分像,于是始终不敢抬头,亦不能久留,快到山门处她才施法作气。

    从装面粉的篮子里抽出她的剑来,又从框里拿了一根萝卜,单锦期就地抛弃扁担,往库房的反方向跑去。

    江度寒是西决山上任掌剑的关门弟子,家是西决山以东最大城镇的富户,自小就爱匡扶正义,八岁被带上西决山,很受掌剑的宠爱。所以关于他那点过分残杀精怪的小毛病,也无人敢过分指责他。

    这几年他都住在山上,没有一个弟子,披发杜门,不清楚在里头干什么。

    单锦期跳墙进去,抱着萝卜,悄悄往殿里摸索。

    “是谁!”

    严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单锦期一跳。对方竟能无声无息潜藏在她背后,真是不可小视。

    单锦期举起手中白萝卜给他看,“我是来山上送菜的,好奇,进来看看。我马上就走!”

    江度寒面庞瘦削,眼下有些青黑,语调却是雄厚严厉,“送菜?你是挑夫?”看他肩上磨破位置打了一层层的补丁,江度寒放下警惕。

    单锦期语气畏缩,声音小了些,“对,我爹是山下丁驼子。”

    江度寒原本打算开门送客,听见这句话,僵硬地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单锦期的脸看,眼神中夹杂着愤怒和懊悔。他抬手冲着这个小挑夫的脸去,却不敢走近触碰他,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这么些年,你不觉得对不起我吗?”单锦期一步步靠近江度寒。

    江度寒猛地睁开眼,幽幽地看着对方,他闻见一股驱蛇虫的草药味,原来是假的儿子。他出手直向对方脖颈,却被灵敏闪过。

    “你是何人?我儿在何处?”

    单锦期觉得有些好笑,“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他在山上做苦力,为你们西决山弟子挑水送菜的时候你不记得他,他被人戏弄嘲笑的时候你不记得他,他被毒辣的太阳烤得一层层蜕皮的时候你不记得他,这回倒假模假样关心起他来了?”

    不知哪一句刺痛了江度寒的神经,他一伸手,飞来一柄长剑,直劈下来,单锦期勉力避开,还是被剑气割破了一侧胳膊。

    “你究竟是谁!”江度寒怒问。

    单锦期已经变回自个原来容貌,她再一次重复那个问题,“重五前后,梧桐峰上,屠我师门的,有你吗?”

    谁知江度寒不愧反怒,骂道:“屠你师门?竟然还有你一个活口,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说罢,将剑往空中一扔,念咒施法,变出九柄剑来作阵,困住单锦期。

    剑从八方来,上头还有一柄悬着,随时落地杀人。

    单锦期没料到这样,与之缠斗一阵,体力飞快消耗。眼看着头顶那柄催命的剑就要落于后颈,剑气却突然泄了,剑阵回缩,哐当一声落在石板地面上。

    单锦期腾出眼来看,一道红色液体慢慢从江度寒心口流出,在他素朴的道袍上留下一道蛇一样扭曲蜿蜒的痕迹。

    他捂着心口,回过手一把揪出刺伤自己的人,力气之大,几乎捏断小挑夫的手骨。

    “为何?”

    小挑夫冷若冰霜,舔了舔嘴唇,也不答话,用力推了江度寒一把,对方就直直倒了下去。

    单锦期走过来蹲下,江度寒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他的声音颤抖,没有原先那种癫狂和坚定,“我被他骗了,你也被他骗了。”

    单锦期伸手合上江度寒的眼睛,口中念道:“儿子杀父,为母报仇。我今来杀你,为师门报仇。两相无关。你痛快走吧。”

    她把剑横在江度寒的脖颈,顿了顿,才划下一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小挑夫追着她跑,被单锦期打翻在地,“你我不是同类,别再跟着我。”

    06

    话本曰:北海有仙岛,有个渔郎住在上头,在海里捕鱼为生。因他貌美非常,蛟人为之落泪,赠他珍珠,渔郎摇摇头,蛟人失望地游走了。仙草为他开花,请他采撷,渔郎摆摆手,花儿就谢了。

    有一天,渔郎搭救因海难漂流至此的女郎,她聪慧顽强,渔郎爱上了她。

    女郎忧心:我貌不如你,旁人会否四散流言?

    渔郎安慰她:容貌何足惜?我愿自毁面容,此生不叫旁人看。

    女郎阻止他:不必,不必。

    女郎忧心:我不能修炼,寿命不过百年,在我死后你会否爱上他人?

    渔郎宽慰她:自今日起,你我如同普通夫妻,自然老去。

    女郎告诉他:不必,不必。

    他们可以天长地久,只要他为她寻北海的蛟人血泪,仙岛的芍药不败花,再加上一根凤鸟尾羽,那她便能得到美貌,那她便能得到长寿。

    渔郎知道:凤鸟尾羽,可圆爱人心愿。

    单锦期总结:此人……除了被爱情蒙蔽双眼,能打会辨,修为颇深。就凭她这十几年的功夫,还没到岛上就翻船了。

    这位芙蓉仙岛的玉章真人,实在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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