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3年是个坏时候，我顺利地抵达了杜尔歌林德，数月之后却差点流落街头；1213年是个好时候，我在杜尔歌林德遇见了林兹·伊努赛尔，一个我将永不忘却的人。”
“或许我们应该在更好的时代里相遇。我曾这样想。然而，人被过往所束缚，也被过往所塑造。林兹之所以为林兹，我之所以为我，皆由前事所定夺。”】
没有人知道在林兹·伊努赛尔巡卫长前来钟塔区维序局报到的那天，卡冯利特·切尔西局长在问讯室里和他单独谈了些什么。在那之后，林兹得到了一间位于维序局二楼北翼角落里的独立办公室。而作为为他工作的速记员，弗洛尔意外地收获了一间无须支付租金的住所。
更确切地说，那是一间与林兹的办公室相连，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属于他们这个只有两个人的“部门”的储物室。速记员的薪水比弗洛尔预料的要低许多，所以她决定先在这儿将就一下，再慢慢寻找租金对她来说较为合适的房子。
打扫完一整个房间的灰尘后，弗洛尔打开了她的箱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她将自己的衣服放进了关不上柜门，重心略显不稳的废弃档案柜里，又将那些零碎的小物件——牙刷、瓷杯、木头摆件、时钟和梳子被放在了布满凹痕，似乎曾被人大力摔打过的折叠桌上，角落里的三角铁架则成了一个挂手提包的好地方。在打扫过程中，弗洛尔还发现了一张被扔在杂物堆里的灰色床垫。用抹布和清水将它反复擦洗过几遍后，她就拥有了一张躺上去还算舒服的床。
不过，直到弗洛尔整理完一切，重新锁上自己的箱子，有两样东西却仍然静静地躺在里面。她不必看就知道它们是什么。一条淡紫色的丝绸长裙和一幅被椭圆形的雕花画框保护着、比她的手掌略大一些的肖像画。前者一直被她压在箱底，而后者则被反扣着置于裙子上方。过去的幽灵。弗洛尔想，毫不犹豫地按上了箱子的搭扣。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看见它们。
弗洛尔刚到钟塔区维序局的一个月过得很快。这是一种极有规律，也极为平静的生活。早上八点准时地打开储物室——现在她习惯于将它称作“她的房间”的门，晚上八点再打开它一次。中间的这段时间则需要坐在办公室里，随时听候林兹的差遣。
不过，这份工作的确有些过于清闲了，因为林兹·伊努赛尔巡卫长每天不到上午十一点是不会出现的，而下午他又总是准时地于四点之前离开。那位长相和气的卡冯利特·切尔西局长似乎并不打算给林兹配备其他的人手。数日以来，弗洛尔几乎没有在被安排给林兹的这个办公室里见到过除了他之外的人。
而即使是在十一点到下午四点之间，林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案子。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是在哗啦啦地翻看一沓又一沓的报纸，就是站在办公室的窗子前发愣。
由于林兹随手乱扔东西的习惯，这间办公室很快就被各色报纸挤满了，其中不乏或是危言耸听、或是胡言乱语的八卦小报。即便如此，弗洛尔觉得自己得承认，它们中的一部分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比如某几位女歌星或剧院演员的花边新闻，写得其实别有趣味。
林兹并不在乎她是不是在上班时间欣赏那些报纸。事实上，弗洛尔觉得他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好好地待在办公室里。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在林兹的眼中，她与办公桌、档案柜、墙上的时钟与门上的挂铃性质相似，都是办公室里的陈设之一，区别只是她还附带了打扫房间和倒垃圾的便捷功能。除非弗洛尔率先开口，否则林兹决不会主动和她说话。他只对她提出过一个要求：不必称呼他为“长官”，直接叫他的名字就行。弗洛尔倒也乐得轻松，因为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要如何跟这个脾气古怪，表现得时而温和、时而冷漠的男人打交道。
她还注意到了一个明显的细节。每当林兹出现在这间办公室之外的任何区域时，维序局的巡卫们便会不约而同地陷入一种古怪的缄默。他们往往会朝林兹投去一种微妙而又带着好奇的目光，却无人敢于上前与他搭腔。而林兹则对这种颇为戏剧化的行为视若无睹。“我的新同僚对待我的态度并不重要。”弗洛尔记得他曾经这么说过。他似乎真心这么认为。
唯二对待他显得不同的只有切尔西局长与葛兰迪巡卫长。前者的脸上一直挂着一种介乎装模做样与掩饰困扰之间的笑容，对林兹每日的迟到与早退未置一词；而后者每次看见他都显得颇为生气——顺带一提，葛兰迪巡卫长对弗洛尔选择了一种完全无视的态度，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为此而高兴。
弗洛尔并不清楚维序局中的人们对待林兹的态度为何会显得如此奇怪，也并不知道他为何要表现出一副并不在意这份工作的模样。尽管他曾说过——“这对我来说很重要。”那或许并不是指他的工作。弗洛尔这样想道。一个月来，林兹有穿过属于双剑巡卫长的制服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总的来说，在过去了一个月之后，她并不比一个月前更了解林兹。
但说到底，林兹的私事与她无关。而在那时，弗洛尔的好奇心其实相当有限。她对这种安稳的生活心满意足。夜里，她盘腿坐在床垫上，从储物室的窗户向外望去，看着远处昏黄恒定的路灯光芒，心中便获得了暂时的宁静。我仍旧年轻。她想。二十五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但她回首望去，却只得见一片废墟。她缺乏从灰烬中重建一切的勇气，便只是紧攥着这一份仅有的安宁，犹如溺水之人抓着浮木，无论如何都不敢放手。
或者说，她对自己心灵的重建就开始于那个希望留住那片安宁的时候。
在钟塔区维序局工作的第二周，弗洛尔认识了一个渐渐与她成为了友人的姑娘——莎罗·艾利斯。莎罗二十二岁，未婚，是个充满活力的三级巡卫，在一级巡卫长斯科特的手下工作，同组的还有另外两个三级巡卫和一个二级巡卫。她虽然身材娇小，却据说在去年杜尔歌林德维序总局例行的年度格斗赛中击败了足有自己两倍重的男性对手，一时名声大噪。这是个十分勇敢的姑娘，而看上去神秘而危险——莎罗这么跟弗洛尔说——的伊努赛尔巡卫长无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第二周刚刚开始时，弗洛尔很快就注意到了总是在林兹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徘徊不定的莎罗·艾利斯巡卫。“你要进来吗？”弗洛尔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对她友好地问道。那时是上午九点半，林兹还没有出现。
莎罗明显地吓了一跳。“好的，谢谢。”她羞怯地笑了笑，跟着弗洛尔走进了林兹“神秘”的办公室。弗洛尔觉得自己应该为她泡茶或是咖啡，但林兹的办公室里只有她早上刚去维序局的公共食堂接来的凉水。但莎罗似乎并不介意。她好奇地环顾着四周，惊讶于随处可见的报纸，明亮的双眼眨了又眨，颤动的睫毛忽然让弗洛尔想起了一只在草叶上轻轻抖动翅膀的蛱蝶。
她们熟络得很快，从八卦小报上迅速地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一周尚未过完，她们就开始以“弗洛尔”和“莎罗”而不是“沃恩女士”与“艾利斯巡卫”来称呼对方。莎罗很快就对林兹失去了兴趣，因为他虽然有着双剑巡卫长的职衔，实际上却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归功于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对林兹的鄙夷的葛兰迪巡卫长的努力，这很快就成为了钟塔区维序局所有巡卫的共同认知。
“伊努赛尔巡卫长其实是个挺好的人。”出于林兹让自己得到速记员这份工作的感激，弗洛尔在莎罗面前为他辩护道。她和莎罗正坐在维序局的公共食堂里一起吃午饭。
“或许吧。”莎罗不以为然地说，又补充道，“与苛刻过头的某些长官相比，我想伊努赛尔巡卫长确实应该算是个好相处的人。”“某些长官”的对应人选或许就是她的直属上司斯科特巡卫长的上司——令人“尊敬”的双剑巡卫长葛兰迪长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想要在他的手底下工作。我猜那和被发配去档案室看管档案一样，都毫无前途可言。噢，请原谅我，弗洛尔，我不该这么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弗洛尔正是唯一在林兹的手底下工作的人，脸上顿时闪过了明显的愧疚。
“没关系。”弗洛尔轻轻地拍了拍莎罗的手臂，并没有把她的话视作一种冒犯，“我对‘前途’反正也没有什么追求。”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还是比较满足的。不过，如果林兹没有被调来钟塔区维序局，她现在大概也不会在这儿和莎罗轻松地闲聊。这么想着，弗洛尔忽然觉得她似乎有必要对林兹表达出更多的感激之情。
于是在这一天，与莎罗分别，回到与林兹共享的办公室时，弗洛尔的手上还拎了一份额外的午餐。那是一份新鲜出炉的三明治面包，中间夹着青绿的生菜、雪白的干酪、金黄的鸡蛋与淡红色的火腿，看上去十分诱人。
在这天之前，弗洛尔从没见过林兹吃午饭。或许这就是他每天似乎不怎么活动，却仍然保持着一副瘦削的身材的秘诀？她暗暗想道，伸手将用纸袋装着的面包放到了林兹的面前。
“这个是给你的。”弗洛尔说。他们上次说话似乎还是三天前的事。林兹放下了报纸，看了看纸袋，又看了看她。“下周才发薪水。”最终，他这样说，挑剔地再度瞥了一眼那只纸袋，“沃恩女士，你不用讨好我，也能按时拿到钱。”
我才没有！弗洛尔忍不住磨了磨牙。看来，今天的林兹·伊努赛尔巡卫长的脾气正处于一个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阶段。“不。”考虑到自己欠对方的人情，她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之后，没等林兹回应，她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举起报纸挡住了脸。又过了一会，在一片安静中，弗洛尔听见了纸袋被打开发出的窸窣声响。等她再放下报纸时，装着午餐的纸袋已经变空了。
在这天过后，她与林兹之间似乎达成了除打扫房间之外的另一种默契。弗洛尔会为他带午餐回来，而他竟然不再到处乱扔看完的报纸，而是将它们一张张平整地叠在了桌上。这像是某种条件交换。她感到有些好笑，同时也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始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了。
一个月过去，然后又是另一个月。时光飞逝，弗洛尔进入钟塔区维序局的前两个半月过得相当轻松。那时的她以为，这段足够平静的生活会持续得如她所希望的一般足够长久。
【“可我大错特错。我与林兹，林兹与我，我们乃是注定要被命运飓浪所挟裹、翻覆、最后彻底吞噬的人。彼时风暴将至，而我一无所知。”
“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无知者向来无所畏惧。我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林兹，犹如飞蛾追逐黑暗中的一点光焰。但我决不会像那种迟钝的小虫一样，被虚影与迷梦所焚尽。”】
……
“弗洛尔·沃恩，她真的存在吗？”读到此处时，那本笔记的一位读者挑起了眉毛，对F女士质疑道，“无意冒犯，夫人。但据我所知，你和你故事中的那位女主人公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她当然存在。”F女士答道，唇角微弯，勾勒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莽撞冲动、勇敢无畏的弗洛尔，她才是真实的。而你所认识的我……才是那个从未存在，也不应存在之人。”
“但你就在这里。这也是真实的。”她的读者肯定地说道，倏地显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之后，他/她向前走了一步，朝F女士伸出了手：“那么，‘你’准备好了吗？”在那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末端，有点点银白的星芒如尘埃般飘落。
“是的。”那人——“那个存在”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会救他，无论代价为何。”】
“或许我们应该在更好的时代里相遇。我曾这样想。然而，人被过往所束缚，也被过往所塑造。林兹之所以为林兹，我之所以为我，皆由前事所定夺。”】
没有人知道在林兹·伊努赛尔巡卫长前来钟塔区维序局报到的那天，卡冯利特·切尔西局长在问讯室里和他单独谈了些什么。在那之后，林兹得到了一间位于维序局二楼北翼角落里的独立办公室。而作为为他工作的速记员，弗洛尔意外地收获了一间无须支付租金的住所。
更确切地说，那是一间与林兹的办公室相连，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属于他们这个只有两个人的“部门”的储物室。速记员的薪水比弗洛尔预料的要低许多，所以她决定先在这儿将就一下，再慢慢寻找租金对她来说较为合适的房子。
打扫完一整个房间的灰尘后，弗洛尔打开了她的箱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她将自己的衣服放进了关不上柜门，重心略显不稳的废弃档案柜里，又将那些零碎的小物件——牙刷、瓷杯、木头摆件、时钟和梳子被放在了布满凹痕，似乎曾被人大力摔打过的折叠桌上，角落里的三角铁架则成了一个挂手提包的好地方。在打扫过程中，弗洛尔还发现了一张被扔在杂物堆里的灰色床垫。用抹布和清水将它反复擦洗过几遍后，她就拥有了一张躺上去还算舒服的床。
不过，直到弗洛尔整理完一切，重新锁上自己的箱子，有两样东西却仍然静静地躺在里面。她不必看就知道它们是什么。一条淡紫色的丝绸长裙和一幅被椭圆形的雕花画框保护着、比她的手掌略大一些的肖像画。前者一直被她压在箱底，而后者则被反扣着置于裙子上方。过去的幽灵。弗洛尔想，毫不犹豫地按上了箱子的搭扣。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看见它们。
弗洛尔刚到钟塔区维序局的一个月过得很快。这是一种极有规律，也极为平静的生活。早上八点准时地打开储物室——现在她习惯于将它称作“她的房间”的门，晚上八点再打开它一次。中间的这段时间则需要坐在办公室里，随时听候林兹的差遣。
不过，这份工作的确有些过于清闲了，因为林兹·伊努赛尔巡卫长每天不到上午十一点是不会出现的，而下午他又总是准时地于四点之前离开。那位长相和气的卡冯利特·切尔西局长似乎并不打算给林兹配备其他的人手。数日以来，弗洛尔几乎没有在被安排给林兹的这个办公室里见到过除了他之外的人。
而即使是在十一点到下午四点之间，林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案子。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是在哗啦啦地翻看一沓又一沓的报纸，就是站在办公室的窗子前发愣。
由于林兹随手乱扔东西的习惯，这间办公室很快就被各色报纸挤满了，其中不乏或是危言耸听、或是胡言乱语的八卦小报。即便如此，弗洛尔觉得自己得承认，它们中的一部分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比如某几位女歌星或剧院演员的花边新闻，写得其实别有趣味。
林兹并不在乎她是不是在上班时间欣赏那些报纸。事实上，弗洛尔觉得他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好好地待在办公室里。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在林兹的眼中，她与办公桌、档案柜、墙上的时钟与门上的挂铃性质相似，都是办公室里的陈设之一，区别只是她还附带了打扫房间和倒垃圾的便捷功能。除非弗洛尔率先开口，否则林兹决不会主动和她说话。他只对她提出过一个要求：不必称呼他为“长官”，直接叫他的名字就行。弗洛尔倒也乐得轻松，因为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要如何跟这个脾气古怪，表现得时而温和、时而冷漠的男人打交道。
她还注意到了一个明显的细节。每当林兹出现在这间办公室之外的任何区域时，维序局的巡卫们便会不约而同地陷入一种古怪的缄默。他们往往会朝林兹投去一种微妙而又带着好奇的目光，却无人敢于上前与他搭腔。而林兹则对这种颇为戏剧化的行为视若无睹。“我的新同僚对待我的态度并不重要。”弗洛尔记得他曾经这么说过。他似乎真心这么认为。
唯二对待他显得不同的只有切尔西局长与葛兰迪巡卫长。前者的脸上一直挂着一种介乎装模做样与掩饰困扰之间的笑容，对林兹每日的迟到与早退未置一词；而后者每次看见他都显得颇为生气——顺带一提，葛兰迪巡卫长对弗洛尔选择了一种完全无视的态度，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为此而高兴。
弗洛尔并不清楚维序局中的人们对待林兹的态度为何会显得如此奇怪，也并不知道他为何要表现出一副并不在意这份工作的模样。尽管他曾说过——“这对我来说很重要。”那或许并不是指他的工作。弗洛尔这样想道。一个月来，林兹有穿过属于双剑巡卫长的制服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总的来说，在过去了一个月之后，她并不比一个月前更了解林兹。
但说到底，林兹的私事与她无关。而在那时，弗洛尔的好奇心其实相当有限。她对这种安稳的生活心满意足。夜里，她盘腿坐在床垫上，从储物室的窗户向外望去，看着远处昏黄恒定的路灯光芒，心中便获得了暂时的宁静。我仍旧年轻。她想。二十五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但她回首望去，却只得见一片废墟。她缺乏从灰烬中重建一切的勇气，便只是紧攥着这一份仅有的安宁，犹如溺水之人抓着浮木，无论如何都不敢放手。
或者说，她对自己心灵的重建就开始于那个希望留住那片安宁的时候。
在钟塔区维序局工作的第二周，弗洛尔认识了一个渐渐与她成为了友人的姑娘——莎罗·艾利斯。莎罗二十二岁，未婚，是个充满活力的三级巡卫，在一级巡卫长斯科特的手下工作，同组的还有另外两个三级巡卫和一个二级巡卫。她虽然身材娇小，却据说在去年杜尔歌林德维序总局例行的年度格斗赛中击败了足有自己两倍重的男性对手，一时名声大噪。这是个十分勇敢的姑娘，而看上去神秘而危险——莎罗这么跟弗洛尔说——的伊努赛尔巡卫长无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第二周刚刚开始时，弗洛尔很快就注意到了总是在林兹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徘徊不定的莎罗·艾利斯巡卫。“你要进来吗？”弗洛尔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对她友好地问道。那时是上午九点半，林兹还没有出现。
莎罗明显地吓了一跳。“好的，谢谢。”她羞怯地笑了笑，跟着弗洛尔走进了林兹“神秘”的办公室。弗洛尔觉得自己应该为她泡茶或是咖啡，但林兹的办公室里只有她早上刚去维序局的公共食堂接来的凉水。但莎罗似乎并不介意。她好奇地环顾着四周，惊讶于随处可见的报纸，明亮的双眼眨了又眨，颤动的睫毛忽然让弗洛尔想起了一只在草叶上轻轻抖动翅膀的蛱蝶。
她们熟络得很快，从八卦小报上迅速地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一周尚未过完，她们就开始以“弗洛尔”和“莎罗”而不是“沃恩女士”与“艾利斯巡卫”来称呼对方。莎罗很快就对林兹失去了兴趣，因为他虽然有着双剑巡卫长的职衔，实际上却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归功于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对林兹的鄙夷的葛兰迪巡卫长的努力，这很快就成为了钟塔区维序局所有巡卫的共同认知。
“伊努赛尔巡卫长其实是个挺好的人。”出于林兹让自己得到速记员这份工作的感激，弗洛尔在莎罗面前为他辩护道。她和莎罗正坐在维序局的公共食堂里一起吃午饭。
“或许吧。”莎罗不以为然地说，又补充道，“与苛刻过头的某些长官相比，我想伊努赛尔巡卫长确实应该算是个好相处的人。”“某些长官”的对应人选或许就是她的直属上司斯科特巡卫长的上司——令人“尊敬”的双剑巡卫长葛兰迪长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想要在他的手底下工作。我猜那和被发配去档案室看管档案一样，都毫无前途可言。噢，请原谅我，弗洛尔，我不该这么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弗洛尔正是唯一在林兹的手底下工作的人，脸上顿时闪过了明显的愧疚。
“没关系。”弗洛尔轻轻地拍了拍莎罗的手臂，并没有把她的话视作一种冒犯，“我对‘前途’反正也没有什么追求。”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还是比较满足的。不过，如果林兹没有被调来钟塔区维序局，她现在大概也不会在这儿和莎罗轻松地闲聊。这么想着，弗洛尔忽然觉得她似乎有必要对林兹表达出更多的感激之情。
于是在这一天，与莎罗分别，回到与林兹共享的办公室时，弗洛尔的手上还拎了一份额外的午餐。那是一份新鲜出炉的三明治面包，中间夹着青绿的生菜、雪白的干酪、金黄的鸡蛋与淡红色的火腿，看上去十分诱人。
在这天之前，弗洛尔从没见过林兹吃午饭。或许这就是他每天似乎不怎么活动，却仍然保持着一副瘦削的身材的秘诀？她暗暗想道，伸手将用纸袋装着的面包放到了林兹的面前。
“这个是给你的。”弗洛尔说。他们上次说话似乎还是三天前的事。林兹放下了报纸，看了看纸袋，又看了看她。“下周才发薪水。”最终，他这样说，挑剔地再度瞥了一眼那只纸袋，“沃恩女士，你不用讨好我，也能按时拿到钱。”
我才没有！弗洛尔忍不住磨了磨牙。看来，今天的林兹·伊努赛尔巡卫长的脾气正处于一个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阶段。“不。”考虑到自己欠对方的人情，她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之后，没等林兹回应，她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举起报纸挡住了脸。又过了一会，在一片安静中，弗洛尔听见了纸袋被打开发出的窸窣声响。等她再放下报纸时，装着午餐的纸袋已经变空了。
在这天过后，她与林兹之间似乎达成了除打扫房间之外的另一种默契。弗洛尔会为他带午餐回来，而他竟然不再到处乱扔看完的报纸，而是将它们一张张平整地叠在了桌上。这像是某种条件交换。她感到有些好笑，同时也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始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了。
一个月过去，然后又是另一个月。时光飞逝，弗洛尔进入钟塔区维序局的前两个半月过得相当轻松。那时的她以为，这段足够平静的生活会持续得如她所希望的一般足够长久。
【“可我大错特错。我与林兹，林兹与我，我们乃是注定要被命运飓浪所挟裹、翻覆、最后彻底吞噬的人。彼时风暴将至，而我一无所知。”
“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无知者向来无所畏惧。我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林兹，犹如飞蛾追逐黑暗中的一点光焰。但我决不会像那种迟钝的小虫一样，被虚影与迷梦所焚尽。”】
……
“弗洛尔·沃恩，她真的存在吗？”读到此处时，那本笔记的一位读者挑起了眉毛，对F女士质疑道，“无意冒犯，夫人。但据我所知，你和你故事中的那位女主人公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她当然存在。”F女士答道，唇角微弯，勾勒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莽撞冲动、勇敢无畏的弗洛尔，她才是真实的。而你所认识的我……才是那个从未存在，也不应存在之人。”
“但你就在这里。这也是真实的。”她的读者肯定地说道，倏地显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之后，他/她向前走了一步，朝F女士伸出了手：“那么，‘你’准备好了吗？”在那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末端，有点点银白的星芒如尘埃般飘落。
“是的。”那人——“那个存在”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会救他，无论代价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