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陈旧而干燥的、略带苦味的气息立即钻入了她的鼻端。在林兹打开房间里的灯之后,映入弗洛尔眼帘的景象令她稍稍吃了一惊。

    虽然仅有一门之隔,这间屋子的风格却与外边的客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起卧室,这间屋子更像是一间储藏室。屋内的面积比从外边看上去的要大上许多,其中摆放着一排排高度与天花板相接的柜子。一共有六排。弗洛尔迅速地数了出来。每两排柜子之间留着仅供一人通过的间隙,一直延伸至房间的彼端,排布紧凑而规整。在这六排柜子的右侧,又存在着另一片相对宽敞,铺着一块绣着奇异图案的紫色圆形织毯的空间。

    “哇喔,这是?”在跟着林兹走过了那些不知道放了些什么的柜子后,弗洛尔谨慎地停下了脚步,眯起了眼睛,审视着那块半径约在三尺多宽的紫色织毯。在织毯上,金色的丝线绣出了一个套着六芒星的圆环,六芒星的中央又套着另一个较小的圆环,位于织毯中央、整个图案的最内层的则是一只紧闭的眼睛。不仅如此,与林兹的那个十二面体挂坠上刻着的符号显然属于同一类型的古怪符号几乎填满了图案各层之间的每寸空白。

    它们会是某种象形文字吗?弗洛尔不禁这样猜想。与此同时,林兹直接踏上了那块织毯,然后盘腿坐了下去,占据了圆环图案的右半边。

    “这是一个偏转仪阵。”他伸手指了指织毯的左半边,抬头对弗洛尔说:“坐到这里来,我们得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了。”

    “所以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弗洛尔怀疑地挑起了眉头,“这块毯子是偏……偏什么?为什么我要——”

    “弗洛尔。”林兹打断了她的问题,朝她投来了一个督促的眼神。“好吧,长官。”弗洛尔说着,同样踩上了织毯,然后坐了下来。显然,林兹对一切都有所计划。她想道。至少她希望是这样。

    受到这块织毯的大小限制,当弗洛尔在它的右半边盘腿坐下时,她的膝盖不得不紧挨着林兹的膝盖。这种无关紧要的距离问题并不是她现在应该关注的重点。弗洛尔提醒自己,尽量不去回想之前和莎罗的闲聊。“所以,你打算做什么?我猜这件事也与我有关?”她问,看着林兹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取出了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玻璃瓶、一根长长的灰黑色羽毛与一只淡蓝色的蜡烛。弗洛尔敢肯定,当他之前领她踏进自己的居所时,这些东西并不在他的口袋里。

    “右手掌心朝上,放在你的膝盖上,像这样。”林兹说,翻过一只手的手掌对她示范了一下,然后将那只有着并不常见的颜色的蜡烛放在了他的左手边,压在了最外层的圆环上。之后,他又补充道:“为了让你不至于太快再被除我们的目标之外的其他怪物盯上,我会先教给你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安全,但也只能在偏转仪阵之内被绘制出来的格莱辛铭文——”

    “雅维得·格莱辛,两百年前那个著名的疯子?”弗洛尔轻声喃喃,说出了当听见‘格莱辛铭文’一词时从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名字。林兹顿了一顿,目光中涌现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你知道他?不过据我所知,他倒也称不上有多么著名。”

    他说得没错。雅维得·格莱辛,一个经营不善的商人、失败的煽动叛乱者与精神错乱的疯子,只是因为惨死于一场小如涓埃,在《奥伊-科瓦兹域编年史:第七十二卷》上仅仅占了两行的叛乱之中,而且还是那场叛乱中唯一的牺牲者,他的名字才被南境的撰史者们顺手记录了下来。仅此而已。

    但在很久以前,有人曾经给弗洛尔讲述过有关此人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而当这个名字被林兹所提及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听到的那个故事也并不是事件的真实版本。

    “早就跟你说过,我是个十分博学的人。”弗洛尔刻意地自夸道,阻止了自身思绪的进一步发散,因为她并不愿意回想起那些久远的过往,“不过,你说‘格莱辛铭文’?那是什么?”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格莱辛和我们是同一类人。”林兹答道,“但在两个世纪,不,近五个世纪以来,他是在我们这些被噩梦所选中的幸运儿中已知的走得最远,活得最久的‘先驱’之一。不仅如此,他还给我们留下了‘格莱辛铭文’,一份珍贵的、无与伦比的礼物,虽然在某些情况下,它们也可能变成致命的诅咒。

    “比如说,虽然我接下来要在你的手上绘制的‘迷雾’铭文是我所知道的格莱辛铭文中最基础、也最安全的一个,但如果你试图在这个偏转仪阵的起效范围之外绘制它,那么就有很大可能引来一些十分有害的关注。而仪阵则是多个特定铭文的组合,注意是某几个特定的铭文。随意组合铭文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呵,我希望我永远不必知道。”他轻哼了一声,然后双手一拍,“现在,我们还是从‘迷雾’铭文开始吧,‘迷雾’能让‘另一边’还没有察觉你的存在的捕猎者们短暂地忽略掉你,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已经盯上你的东西对你的感知程度——理论上是这样。它的持续时间因人而异,大约会在三天左右。”

    “理论上?”弗洛尔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语中的不确定因素,“也就是说,这些铭文可能完全没用?”

    “我并不能对它们的效果做任何保证。”林兹轻描淡写地说道,“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每隔两天就为自己绘制一次‘迷雾’。从我们现在需要对付的这家伙昨晚的表现来看,出于某种原因,它似乎不想或不能立刻杀掉我们。但它绝对已经把我们列在它的捕猎名单上了,如果真有这种东西的话。”

    “知道这点真令我安心。”弗洛尔说,叹了口气。的确,该来的总会来,自己吓自己毫无必要。“我想我还是相信一下你的‘铭文’的效果吧。”她果断地说道,依照林兹的指示摊开了手掌,“我准备好了。”

    在她的注视下,林兹再次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火柴盒。用火柴点燃了蓝蜡烛,让一簇看上去与普通蜡烛燃烧时并无差别的金色火焰照亮储藏室的这一角后,他就打开了那个玻璃瓶的塞子,捏着灰色羽毛的上端,将它似乎已被人为地削尖了的尾部浸入了其中。弗洛尔逐渐嗅到的另一种有别于储藏室中原本的陈旧气息,却又让她感到莫名熟悉的浅淡香气告诉她,很显然,玻璃瓶中装着的透明液体并不是水。

    大约只过了两三次眨眼的时间,那根羽毛尖细光秃的尾部就离开了玻璃瓶,落到了弗洛尔的手上。以一种近似执笔时的姿态握着羽毛,林兹微微低头,紧抿双唇,在她的掌心划下了“迷雾”铭文的第一笔。

    “跟着我念,弗洛尔。”他说道,然后换成了弗洛尔在钟塔区分局的停尸房内听他使用过的那种晦涩的语言,说了几个简短的句子。每句话之间都有方便她跟上的停顿。在复述他的话的同时,弗洛尔想起了自己上回闻到这种令人心静神宁的香气的时候。它是源自于此刻在他们的身边缓缓燃烧的异色蜡烛,还是玻璃瓶中的无色液体,亦或是两者在空气中相互混合,共同作用之下的结果?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存在有着这种香调的香水的话,她一定会喜欢上它。

    浸过未知液体的的灰黑羽毛在弗洛尔的掌心轻飘飘地划动。绘制一个铭文所需的时间比她预料得更久。而她原本以为,这种颇具巫术意味的仪式会产生一定的效果,譬如让她听见奇怪的声音,看见迷人或可怕的幻象,从而感受到林兹所宣称的保护力量的存在。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唯一感受到的只有羽毛拂过自己的掌心所带来的轻微痒意。它所带来的无色液体几乎是一落到皮肤上,就被她的体温烘干了,甚至没能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但林兹的确是在她的手上绘制着某种图案。弗洛尔努力地记下了羽毛尖端的每一次平移、转折以及突然的停顿,寻找着其中的规律。在绘制过程中,林兹又用十分平缓的语气重复了之前的那几个句子,并让她跟着他一起继续复述了两遍。在一遍遍的重复中,弗洛尔觉得,自己已经记住了林兹教给她的第一个格莱辛铭文。

    【“那是我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根据我所听过的故事,我本应对雅维得·格莱辛这个人的遗赠心怀警惕。但我选择性地遗忘了他的故事,因为它属于我曾希望自己能够全然忘却的那段过往。倘若并非如此,我本该从那些有关绘制格莱辛铭文的苛刻条件与不确定的后果中及时地察觉隐藏于其中的陷阱。不,更确切地说,格莱辛铭文就是陷阱本身。”

    “恰恰相反,我兴高采烈地接受了它,将它视作一件能够让我在一场对抗黑暗的战争中与林兹并肩作战的武器。但我们并不知晓的是,从一开始,我们就输掉了一切。”】

    “好了。”在“迷雾”铭文最终完成后,林兹放下了手中的羽毛。弗洛尔注意到,那根淡蓝色的蜡烛也恰在此时燃烧殆尽,什么也没有留下。之后,她举起了那只手,将它凑到了鼻子边上,果然闻到了那种平和的香气。看着她的举动,林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味道挺好闻的。”弗洛尔评价道,放下了手,目光投向了刚刚被他塞上小巧木塞的那只玻璃瓶,“你介意告诉我它是什么吗?”

    “我会教你如何制作它,但不是现在。”林兹答道,将瓶子和羽毛重又塞回了口袋里,然后站起了身,“走吧,我们得去见见缇娜·马尔柯姆夫人的一个老朋友。”

    啊,这就是他之前所说的下一步行动。弗洛尔想道,从织毯上站了起来,而后又想起了一件事:“等等,你不用在你自己的手上也绘制一个‘迷雾’铭文吗?”

    “不,我有我的办法。”林兹简单地说道,抬腿走向了离开储藏室的方向。弗洛尔觉得,自己大概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所谓的“格莱辛铭文”确实有效了。

章节目录

[西幻]昨日颂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举烛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举烛人并收藏[西幻]昨日颂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