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潘利”的画家的眼神相当真诚，配上那张如果满分是十分，至少能达到八分的面孔与一把颇有磁性，比之前在舞台上演唱的那名男歌手的声音更加舒缓、颇为顺耳的男中音，说服力的确非同一般。
“我应该先请教你的芳名才对，不知我是否仍然有这个荣幸——？”
“弗洛尔，我的名字是弗洛尔·沃恩。”弗洛尔说。她的手提包可以作证，这绝不是因为她被金发画家的“美色”打动了。她只是在潘利说出“重新开始”一词时突然意识到，长相归长相，印象不佳归印象不佳，与她和林兹前来“终末”的目的相比，这两者都并不重要。虽然不知道林兹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但既然可能的目标人物就在眼前，弗洛尔觉得，作为一名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前调查记者，或许她可以从潘利身上问出点什么。
“我接受你的道歉，潘利先生。说实话，我之前真的被你吓了一跳。还从没有人像你一样夸奖过我的眼睛。”此话并不尽然，莎罗就夸过，还就是在今天上午。但或许是因为跟自己太熟了，同一张脸天天见，弗洛尔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的眼睛哪里好看。
弗洛尔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从整体长相来看，她这人既不算丑陋，也不算漂亮。“平平无奇”是个十分合适的形容。弗洛尔继承了她母亲的眼睛，但根据弗洛尔所记得的那些关于母亲的、十分淡薄的记忆，这双眼睛放在她的脸上绝对比放在自己的脸上要出色得多。
“叫我潘利就好。相信我，沃恩女士，你的眼睛真的非常美丽，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弗洛尔’是个古老的南境名字，对吗？含义是‘盛放于永恒长夏，炳耀若火之花’。它非常适合你。”潘利一边说着，一边走得更近了一些，将一条手臂再自然不过地搭在了方桌边上。
“是吗？我从没听过这个说法。”弗洛尔早已过了会被此种花言巧语迷惑的年纪。不过，考虑到大局为重，她还是尽力地克制了声音中的敷衍，“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夸奖。”
“那么现在，你愿意重新考虑我的请求吗？只是考虑一下？”潘利真是相当地执着。盐郡是个没什么艺术精神的小地方，在那儿的时候，弗洛尔很少和艺术家打交道。但她知道应该如何对付那些在某件事上特别执着的人，要诀就是得避免被单一的话题困在其中。
“再说吧。”弗洛尔不置可否，而后突然皱起了眉头，装出了一副回想起某件事的模样，“对了，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一个叫作‘潘利’的画家……啊！我想起来了，我的朋友缇娜·马尔柯姆跟我提到过你。她告诉我，你和她是很好的朋友。”
既是因为特大雪暴的发生，也是出于维护社会稳定的需要，马尔柯姆夫人的案件目前还没有在任何报纸上刊登。案件的知情人——知晓死者身份的那类人——仅限于白橡木街的范围，并且姓名与住址都被维克托巡卫长手下的巡卫们登记了下来。因此，一个合理的假设是，此时，潘利并不知晓马尔柯姆夫人的死讯。
根据弗洛尔对潘利的观察，她认为自己的假设是正确的。但她还是通过将马尔柯姆夫人称作“我的朋友”这一说辞，对面前的金发画家进行了试探，以防他的确知道与马尔柯姆夫人之死有关的某些内情。但潘利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缇娜·马尔柯姆？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潘利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沃恩女士，虽然有点巧合，你的朋友所说的那个‘潘利’也是个画家。但那应该不是我。哈哈，说实话，‘潘利’这个名字在谜光其实还挺常见的，我就认识另外一个老潘利。他是个非常好心的旅馆老板。”他的眼神毫不躲闪，语调轻松，身体姿态也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变化。一瞬间，弗洛尔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她和林兹今晚在等的那个认识马尔柯姆夫人的目标人物了。
林兹肯定知道这个潘利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弗洛尔希望他能在她开始对自己的误判感到惭愧之前，快点从不知道哪个旮旯里钻出来。但是，潘利确实是个画家，也确实说过，她所在的这片区域是他“最喜欢的角落”。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是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见过缇娜，然后又把她忘了？”考虑到她在大厅后方的走廊里短暂目睹过的那场争吵，弗洛尔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你对我有所误会，沃恩女士。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人。”短暂地沉默后，领会了弗洛尔的意图，潘利正色说道。接着，他又进一步解释道：“我会记住每位与我有过美好回忆的女士。事实上，我能说出她们每一位的名字、容貌与爱好。如果她们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也会记住与她们的朋友、家人相关的讯息。她们就像是谜光传说中的文艺之灵的化身，每一位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如果我的确认识你所说的这位缇娜·马尔柯姆女士，我绝不可能将她忘记。”这人还真是出奇地坦诚，成功地加深了弗洛尔对他的偏见。
不仅如此，面对他的这番态度坚决的否认，弗洛尔心中的不确定也在逐渐增加。这回，她的直觉是错误的吗？弗洛尔的骄傲不希望她承认这点，但如果潘利不是她和林兹所要找的人，那么她就得趁早结束这场正在变得愈发尴尬的谈话。这名画家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能够记住每一位与他关系良好的女士的名字、容貌与爱好吗？他或许只是在吹嘘自己。然而，弗洛尔心知肚明，这是最后一个可能的突破口了。
“或许，在你和她见面时，她所使用的并非缇娜·马尔柯姆这个名字。”弗洛尔说。被林兹带领着踏进“终末”，从他口中了解了这是个怎样的地方之后，她就开始考虑起了这种可能。
得到了林兹的允许后，弗洛尔也看过了关于马尔柯姆夫人的报告。据报告中所述，在嫁给文森特·马尔柯姆后，缇娜·马尔柯姆一直都过着一种拮据而平淡的生活。她似乎很少离开白橡木街的范围，也很少与丈夫一同出门。作为一名半业余的缝纫工，她的雇主群体仅限于附近的邻居，且一般都是由雇主将需要缝补的衣物送到她的家中，而后再于约定的时间，过去取走补好的衣物。一个过于安静、冷淡，以一种近乎隐居的方式活着的女人，就像将她死后的躯体短暂地埋葬的霜雪一样冰冷。钟塔区维序分局的调查报告中的缇娜·马尔柯姆给弗洛尔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这种印象和“终末之烬”俱乐部带给弗洛尔的印象格格不入。这儿虽然只不过是一群失意者、碰壁者与白日梦想家的聚集地，却仍然洋溢着足够热烈的气氛，让人得以从埋在墙壁中的供暖管道发出的热气中汲取虽然短暂、却足够真实的温暖。缇娜·马尔柯姆在这样的地方有着一个老朋友。林兹告诉弗洛尔。很难将这两种几乎可以算是恰好处于对立面的印象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但弗洛尔的确想出了一些理论。
迎着潘利带着疑惑与否定的目光，弗洛尔描述起了她所记得的马尔柯姆夫人的外貌：“她有着一头乌木色的长发，眼眸是明亮的湖蓝色，双手纤瘦而娇小，身高比我要矮这么多——”说着，弗洛尔抬手比划了一下。随着自己的描述，弗洛尔看见潘利的脸色渐渐地产生了变化。他站直了身体，左手臂从方桌上撤了下来，紧张地攥住了自己身上大衣的一角。看来，他确实记得她的模样。
“她是不是还喜欢鸢尾花？蓝色的那种？”没等弗洛尔说完，潘利就打断了她。他的声音很低，语气沉重，不像之前和弗洛尔谈及“文艺之灵”的化身们时那样轻描淡写。弗洛尔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那簇在女人胸前的一片暗红中盛开的幽蓝鸢尾。那是缇娜·马尔柯姆喜爱的花吗？
“对，蓝色的鸢尾。”被脑海中的悲惨回忆所触动，弗洛尔下意识地回答道。潘利的神情彻底地改变了，一丝明显的痛苦爬上了他的面孔。弗洛尔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但在她来得及向这名画家询问更多之前，他就像之前在走廊里那次一样，突然朝她冲了过来，再一次地将手伸向了她。
弗洛尔本能地向侧后方一躲，却忽略了自己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本身就处于非常不适合躲闪的状态。于是，在左臂被人紧紧抓住的同时，她的右肋也撞上了桌子的边缘。“终末”俱乐部里的方桌大多都是被固定在地板上的，这一下撞得她着实够呛。
“缇娜·马尔柯姆，缇娜……所以那是她的名字。”潘利喃喃道。他攥住弗洛尔手臂的力道正在不断地加重。“你见过她，对吗？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这些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俱乐部里本身足够嘈杂，光线又较为黯淡，指望有人立即注意到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生的事似乎不太现实。这下，弗洛尔只能靠自己了。
“我应该先请教你的芳名才对，不知我是否仍然有这个荣幸——？”
“弗洛尔，我的名字是弗洛尔·沃恩。”弗洛尔说。她的手提包可以作证，这绝不是因为她被金发画家的“美色”打动了。她只是在潘利说出“重新开始”一词时突然意识到，长相归长相，印象不佳归印象不佳，与她和林兹前来“终末”的目的相比，这两者都并不重要。虽然不知道林兹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但既然可能的目标人物就在眼前，弗洛尔觉得，作为一名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前调查记者，或许她可以从潘利身上问出点什么。
“我接受你的道歉，潘利先生。说实话，我之前真的被你吓了一跳。还从没有人像你一样夸奖过我的眼睛。”此话并不尽然，莎罗就夸过，还就是在今天上午。但或许是因为跟自己太熟了，同一张脸天天见，弗洛尔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的眼睛哪里好看。
弗洛尔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从整体长相来看，她这人既不算丑陋，也不算漂亮。“平平无奇”是个十分合适的形容。弗洛尔继承了她母亲的眼睛，但根据弗洛尔所记得的那些关于母亲的、十分淡薄的记忆，这双眼睛放在她的脸上绝对比放在自己的脸上要出色得多。
“叫我潘利就好。相信我，沃恩女士，你的眼睛真的非常美丽，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弗洛尔’是个古老的南境名字，对吗？含义是‘盛放于永恒长夏，炳耀若火之花’。它非常适合你。”潘利一边说着，一边走得更近了一些，将一条手臂再自然不过地搭在了方桌边上。
“是吗？我从没听过这个说法。”弗洛尔早已过了会被此种花言巧语迷惑的年纪。不过，考虑到大局为重，她还是尽力地克制了声音中的敷衍，“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夸奖。”
“那么现在，你愿意重新考虑我的请求吗？只是考虑一下？”潘利真是相当地执着。盐郡是个没什么艺术精神的小地方，在那儿的时候，弗洛尔很少和艺术家打交道。但她知道应该如何对付那些在某件事上特别执着的人，要诀就是得避免被单一的话题困在其中。
“再说吧。”弗洛尔不置可否，而后突然皱起了眉头，装出了一副回想起某件事的模样，“对了，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一个叫作‘潘利’的画家……啊！我想起来了，我的朋友缇娜·马尔柯姆跟我提到过你。她告诉我，你和她是很好的朋友。”
既是因为特大雪暴的发生，也是出于维护社会稳定的需要，马尔柯姆夫人的案件目前还没有在任何报纸上刊登。案件的知情人——知晓死者身份的那类人——仅限于白橡木街的范围，并且姓名与住址都被维克托巡卫长手下的巡卫们登记了下来。因此，一个合理的假设是，此时，潘利并不知晓马尔柯姆夫人的死讯。
根据弗洛尔对潘利的观察，她认为自己的假设是正确的。但她还是通过将马尔柯姆夫人称作“我的朋友”这一说辞，对面前的金发画家进行了试探，以防他的确知道与马尔柯姆夫人之死有关的某些内情。但潘利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缇娜·马尔柯姆？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潘利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沃恩女士，虽然有点巧合，你的朋友所说的那个‘潘利’也是个画家。但那应该不是我。哈哈，说实话，‘潘利’这个名字在谜光其实还挺常见的，我就认识另外一个老潘利。他是个非常好心的旅馆老板。”他的眼神毫不躲闪，语调轻松，身体姿态也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变化。一瞬间，弗洛尔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她和林兹今晚在等的那个认识马尔柯姆夫人的目标人物了。
林兹肯定知道这个潘利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弗洛尔希望他能在她开始对自己的误判感到惭愧之前，快点从不知道哪个旮旯里钻出来。但是，潘利确实是个画家，也确实说过，她所在的这片区域是他“最喜欢的角落”。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是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见过缇娜，然后又把她忘了？”考虑到她在大厅后方的走廊里短暂目睹过的那场争吵，弗洛尔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你对我有所误会，沃恩女士。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人。”短暂地沉默后，领会了弗洛尔的意图，潘利正色说道。接着，他又进一步解释道：“我会记住每位与我有过美好回忆的女士。事实上，我能说出她们每一位的名字、容貌与爱好。如果她们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也会记住与她们的朋友、家人相关的讯息。她们就像是谜光传说中的文艺之灵的化身，每一位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如果我的确认识你所说的这位缇娜·马尔柯姆女士，我绝不可能将她忘记。”这人还真是出奇地坦诚，成功地加深了弗洛尔对他的偏见。
不仅如此，面对他的这番态度坚决的否认，弗洛尔心中的不确定也在逐渐增加。这回，她的直觉是错误的吗？弗洛尔的骄傲不希望她承认这点，但如果潘利不是她和林兹所要找的人，那么她就得趁早结束这场正在变得愈发尴尬的谈话。这名画家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能够记住每一位与他关系良好的女士的名字、容貌与爱好吗？他或许只是在吹嘘自己。然而，弗洛尔心知肚明，这是最后一个可能的突破口了。
“或许，在你和她见面时，她所使用的并非缇娜·马尔柯姆这个名字。”弗洛尔说。被林兹带领着踏进“终末”，从他口中了解了这是个怎样的地方之后，她就开始考虑起了这种可能。
得到了林兹的允许后，弗洛尔也看过了关于马尔柯姆夫人的报告。据报告中所述，在嫁给文森特·马尔柯姆后，缇娜·马尔柯姆一直都过着一种拮据而平淡的生活。她似乎很少离开白橡木街的范围，也很少与丈夫一同出门。作为一名半业余的缝纫工，她的雇主群体仅限于附近的邻居，且一般都是由雇主将需要缝补的衣物送到她的家中，而后再于约定的时间，过去取走补好的衣物。一个过于安静、冷淡，以一种近乎隐居的方式活着的女人，就像将她死后的躯体短暂地埋葬的霜雪一样冰冷。钟塔区维序分局的调查报告中的缇娜·马尔柯姆给弗洛尔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这种印象和“终末之烬”俱乐部带给弗洛尔的印象格格不入。这儿虽然只不过是一群失意者、碰壁者与白日梦想家的聚集地，却仍然洋溢着足够热烈的气氛，让人得以从埋在墙壁中的供暖管道发出的热气中汲取虽然短暂、却足够真实的温暖。缇娜·马尔柯姆在这样的地方有着一个老朋友。林兹告诉弗洛尔。很难将这两种几乎可以算是恰好处于对立面的印象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但弗洛尔的确想出了一些理论。
迎着潘利带着疑惑与否定的目光，弗洛尔描述起了她所记得的马尔柯姆夫人的外貌：“她有着一头乌木色的长发，眼眸是明亮的湖蓝色，双手纤瘦而娇小，身高比我要矮这么多——”说着，弗洛尔抬手比划了一下。随着自己的描述，弗洛尔看见潘利的脸色渐渐地产生了变化。他站直了身体，左手臂从方桌上撤了下来，紧张地攥住了自己身上大衣的一角。看来，他确实记得她的模样。
“她是不是还喜欢鸢尾花？蓝色的那种？”没等弗洛尔说完，潘利就打断了她。他的声音很低，语气沉重，不像之前和弗洛尔谈及“文艺之灵”的化身们时那样轻描淡写。弗洛尔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那簇在女人胸前的一片暗红中盛开的幽蓝鸢尾。那是缇娜·马尔柯姆喜爱的花吗？
“对，蓝色的鸢尾。”被脑海中的悲惨回忆所触动，弗洛尔下意识地回答道。潘利的神情彻底地改变了，一丝明显的痛苦爬上了他的面孔。弗洛尔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但在她来得及向这名画家询问更多之前，他就像之前在走廊里那次一样，突然朝她冲了过来，再一次地将手伸向了她。
弗洛尔本能地向侧后方一躲，却忽略了自己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本身就处于非常不适合躲闪的状态。于是，在左臂被人紧紧抓住的同时，她的右肋也撞上了桌子的边缘。“终末”俱乐部里的方桌大多都是被固定在地板上的，这一下撞得她着实够呛。
“缇娜·马尔柯姆，缇娜……所以那是她的名字。”潘利喃喃道。他攥住弗洛尔手臂的力道正在不断地加重。“你见过她，对吗？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这些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俱乐部里本身足够嘈杂，光线又较为黯淡，指望有人立即注意到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生的事似乎不太现实。这下，弗洛尔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