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洛尔被一阵自我怀疑所困扰的同时,林兹点了点头,仿佛已经明白了某些东西。

    “马尔柯姆先生,你知道你的妻子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吗?”他突兀地转变了话题。“我知道,是……”马尔柯姆眼神中的狂乱突然减轻了。短暂地,他安静了下来,仰起了头,盯着问讯室的浅灰色铝扣板吊顶看了好一会儿,似是陷入了回忆。维克托巡卫长忍不住问道:“伊努赛尔长官,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

    “是雪滴花。”文森特·马尔柯姆轻声说道,打断了巡卫长的话。雪滴花,而不是蓝鸢尾,和潘利所知的并不一样。弗洛尔对此感到了疑惑。“缇娜曾经告诉过我,那种在冬天过去,春天将要到来之际开放的花代表着‘希望’。在嫁给我的那一天,她捧着一束雪滴花对我说,她相信我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沉浸于回忆之中,马尔柯姆仿佛短暂地恢复了理智,话语变得清晰了起来。然而,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上太长时间。很快,他的头颅就重又耷拉了下去,声音中重又带上了颤抖。“但我令她失望了。我没能……我没有做到……不、不是真的!她不可能——”在马尔柯姆重新开始大喊大叫时,林兹收回了手,直起了身子,看向了已经明显地皱起了眉头的维克托巡卫长。

    “我已经问完了。显然,这位文森特·马尔柯姆先生是无辜的。他对他妻子的遇害一无所知。通知一下木工公会的人过来领人吧,巡卫长。考虑到他现在表现出来的——”他竖起了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方面的毛病,他们有义务照顾他。”

    “马尔柯姆先生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不可能是凶手。但他或许还知道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曾经与他结怨的人或是对他有敌意,想要报复他的人?长官,恕我直言,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先等医生过来。”弗洛尔总觉得维克托巡卫长是在咬着后槽牙说话。莎罗和博伊巡卫虽然明智地保持着沉默,眼里却也带着不赞同的意味。对于他们而言,林兹问的几个问题听上去与案情毫不相关。如此随意的讯问很难不让他们怀疑林兹作为一名双剑巡卫长的职业素养。

    “当然。作为本分局的临时行动副官,你有将他留下来继续讯问的权力。虽然我个人觉得没这个必要。”林兹说,耸了耸肩,“我还有年度报告要写,就先不奉陪了。走吧,沃恩女士。”对维克托巡卫长紧皱的眉头、博伊巡卫惊讶的眼神与莎罗紧绷的神情都视若无睹,林兹走向了问讯室的门,还没忘记招呼弗洛尔一声。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了头,对莎罗说:“对了,艾利斯巡卫,如果你想留下协助维克托巡卫长的话可以留下。”

    “长官,我……”的确是在犹豫着是否要留在问讯室中,莎罗张开了嘴,似乎想要为自己之前在门口的行为辩解几句。但她刚开了个头,林兹就已经转过了头,走出了房间。

    “别放在心上,莎罗。午饭时见。”弗洛尔小声地对莎罗说,再次拍了拍她的手臂,又朝屋子里的其他两人颔首致意。

    “回见,先生们。”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也同样离开了那间仍然回荡着马尔柯姆先生时而悲痛,时而癫狂的叫喊声的问讯室。

    在问讯室所在的那条走廊的尽头赶上脚步匆匆的林兹后,弗洛尔试探着开口:“艾利斯巡卫她……”似乎事先就猜到了弗洛尔想要说什么,林兹打断了她:“我知道,她只是在服从她的上级长官的命令。”

    放下了替友人担忧的心,弗洛尔的思绪重又回到了林兹在问讯室中向马尔柯姆先生提出的那几个问题上。担心隔墙有耳,她并不打算在走廊里向林兹问起他究竟从马尔柯姆的回答中知晓了哪些与这桩极不寻常的案件有关的事。“蓝鸢尾之谜”。回想起了贴在林兹家中墙壁上的那些纸片,弗洛尔的脑海中不禁冒出了一个在她看来似乎颇为适合林兹正在处理的这桩案件的代号。

    随即,在走廊的岔路口,弗洛尔发现林兹选择了右拐而非左拐。“等等,你刚才不是说要回去赶年度报告吗?”她质疑道。往左走才是返回林兹在楼上的办公室的路,右边则一路通往钟塔区维序局的大门。

    “那个可以晚点再说,现在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林兹说着,脚步不停,“你得跟我一起去,弗洛尔。我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

    即使他没这么说,弗洛尔也肯定不会回办公室去独自对付那些烦人的报告。“噢?什么样的帮助?”她感兴趣地问道。在回答之前,林兹用谨慎的眼神望了她一眼。

    “我们要再去找那个画家一回。”弗洛尔猜测是马尔柯姆先生的话语让林兹做出了这个突然的决定。“昨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沉浸在悲伤之中,他可能会拒绝和我们说话。倘若是那样,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曾想要为你画肖像这件事来提出一个能让他同意回答我的问题的条件。当然,前提是你不反对那么做。”

    弗洛尔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肖像画。但她很清楚,即使除去她欠林兹的人情不谈,在这件与他们都必将面对的黑暗事物有关的事上帮他也正是在帮她自己。“行,我不反对。”她说得有点勉强。一幅肖像画和两幅又有什么区别?弗洛尔在心中宽慰自己。再说,那幅被她用来压箱底的肖像画诞生于十几年之前,现在的她早已与画中的那个满脸天真的女孩有了极大的区别。“真的吗?你仍然是个莽撞、任性而固执的人。”一个幸灾乐祸的内心声音提醒她道,而弗洛尔尽可能地无视了它。

    不过,弗洛尔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不必去找潘利,潘利就自己找上了门。当她和林兹刚靠近维序局的大门,就远远地看见了一个正在跟与莎罗同组的洛坎·奥努恩巡卫交谈的金发人影。

    “……这个时间一般不在局里。”奥努恩的声音随即传进了她的耳朵。这名留着圆寸发式的瘦削青年穿着一身熨得十分笔挺的鸦青色制服,将一顶绣着三根银白色羽毛的制式毡帽抓在了手中。站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比他足足要高上半头的金发男子,穿着一件橙色的披肩袖大衣,又在大衣外边罩了一件深色的连帽斗篷。是那个自称为“潘利”的画家。弗洛尔认了出来。从缀在那件连帽斗篷上与奥努恩巡卫手中的那顶毡帽上的片片雪花来看,这两人都才踏进钟塔区维序分局的大门不久。

    “但我真的找他有急事,你能告诉我具体要等到几点……啊,伊努赛尔巡卫长!沃恩女士!”潘利原本还在逮着奥努恩盘根究底,一看见他们,便迅速地转过了身,朝我们急切地挥起了手。“有意思。”在朝他走过去之前,弗洛尔听见林兹喃喃自语。

    “伊努赛尔巡卫长,沃恩女士。”在他们走得更近了一些之后,奥努恩朝林兹和弗洛尔分别点头致意,而后向林兹这位三个月以来在分局里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长官汇报道,“长官,这位先生说他认识您,有急事要找您。我还以为您不在局里。”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仍然带着轻微的惊讶。很显然,大家都已经对林兹经常性的迟到加早退习以为常了。

    “去忙你的事吧,巡卫。”林兹说。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奥努恩点了点头,朝他们那组的办公室所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奥努恩一走,林兹就看向了潘利,说道:“跟我来,潘利先生。有什么事去我的办公室里说。”潘利对此并无异议。于是,在维序局的大门口打了个转后,他们又原路返回,经过了数条由于两侧皆是一间间办公室而采光不足,即使是在日间仍需电灯照明,光线略显黯淡的走廊。

    “说真的,你们这儿的工作环境真压抑。地板是铅灰色的就算了,墙居然是深棕色的,这些灯之间的距离还这么大。”潘利一边走,一边伸着脑袋环顾四周,对钟塔区维序局里的环境发表了一番颇为消极的评价。第一次到这儿来时,弗洛尔的感觉其实和他的差不多。但在三个月过去后,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噫。在这儿走着,我总感觉等下就会有人从这些关着的门里蹿出来抓住我,把我塞进某个又阴森又冷的小黑屋里。”

    这名画家的脸上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说话的语气也恢复成了昨夜在弗洛尔对他提及马尔柯姆夫人之前的那副轻松的腔调。仿佛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就将情人之死抛到了脑后。

    但这只是表象,悲伤仍然在那双布满血丝,眼睑周围有着一圈明显的浮肿的灰色眼睛中静默地潜藏。那件他将要和林兹讨论的“急事”必定与死去的缇娜·马尔柯姆夫人有关。弗洛尔如此认为。

    “维序局是个严肃的场所。”林兹回道,“这儿没人会想抓你,潘利先生。除非你有犯下什么罪行。”

    “即使我有,我也不会蠢到当着你们的面说出来。”潘利耸了耸肩。弗洛尔觉得他这个反应颇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不过,说到‘严肃’,我注意到,你们两位都没穿维序局的制服。”

    “作为双剑巡卫长,我并不需要每天都穿得那么正式。而沃恩女士的正式职位是我的速记员,兼荣誉巡卫,也不需要穿制服。”维序局一般是不给速记员配备制式服装的。办入职手续时,弗洛尔就被后勤保障部的人告知了这点。

    “啊,这就说得通了。”金发的画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走上了楼梯,又忽然放慢了脚步,对挂在楼梯间墙上的几幅描绘了杜城街景的风景装饰画发表了一番从探讨它们的艺术价值的角度出发的高见。等到他们终于走进林兹的办公室时,弗洛尔的耳朵里已经塞满了潘利的高谈阔论。

    不过,在最后一个走进办公室的她关上林兹办公室的门后,潘利脸上的那种佯装出来的轻松镇定就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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