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门甫一关上,潘利就迫不及待地将脑袋探向了林兹手中摊开的记录簿。

    在前来园艺协会的路上,林兹曾将在马尔柯姆夫人死去之后,有人往她的胸口放上了一捧和潘利收到的花瓣属于同一个珍稀品种的蓝鸢尾花这件事告诉了他。“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通过园艺协会找到那些花的来历,我们就能接着找到那个卑鄙残忍、该上绞刑架的凶手。”潘利如此下了断言。

    在此刻,盯着记录簿上的那些名字,金发灰眼的画家缓缓地攥紧了他的拳头。“所以说,这些人有可能是杀害了缇娜的凶手?”他轻声问道,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心中似乎早已得出了结论。

    “没错。”林兹简单地说道,尽管他明知马尔柯姆夫人乃是被邪灵所害。不过,协助马尔柯姆夫人完成了密仪,令她成为了邪灵的“祭品”的那个人也的确对她的死亡负有责任,是个十分危险,需要被尽快找到的帮凶。弗洛尔这么想。

    “沃恩女士,把这些名字都记下来吧。”听林兹这么指示,她便从自己一直都随身携带着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那本在先前应付钟塔区维序局的验尸官哈德兰先生时用过的小笔记本与一支用了一半的贮水笔,开始抄录起了记录簿上的一个个园艺协会成员的名字。

    有培育过或者正在培育“虚见鸢尾”这个据布伦尼先生介绍是来自耶律沙行省的罕见鸢尾品种的园艺协会成员总共有七个人。值得注意的是,七人之中有六人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他们所拥有的贵族头衔。塔莱安·寇西达,子爵;埃克苏尔普,荣誉伯爵;凯洛桑德·勒穆罗克,伯爵……弗洛尔一边抄录着这些人的名字,一边听着林兹询问潘利:“潘利先生,在这些人中,有和你结怨过、或是有可能对你不利的人吗?”

    “我想是的。”潘利轻声说道。弗洛尔用余光瞥见,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十分凝重的神色。短暂地犹豫后,潘利抬起了手,指向了记录簿上的一个名字——凯洛桑德·勒穆罗克伯爵。颇为凑巧的是,当他这么做时,弗洛尔刚刚在自己的小笔记本上抄下了这个名字。

    “你和这位勒穆罗克伯爵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她顺口问道,停下了笔,将目光完全投向了潘利。林兹也跟着看向了金发灰眼的画家,等待着他的回答。

    肩膀向下一沉,潘利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指着重在勒穆罗克伯爵的姓氏上点了一点。“算是吧。其实,我和这位伯爵本人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但他的儿子,特雷乌·勒穆罗克子爵——他是在我的保护人的宫殿中任职的一名侍从官——和我之间确实有着一些……过节。”说到“过节”一词时,潘利那双忧郁多情的灰色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颇为复杂的神色,脸上则流露出了一种像是嚼了什么酸东西一般的古怪表情。弗洛尔觉得,他看上去似乎不太想将他和勒穆罗克子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他们。

    “噢?具体是什么样的‘过节’?”林兹追问道。金发的画家再度叹了口气,双臂交叉地靠上了身后的胡桃色文件柜。又是一阵犹豫后,他才轻声开口:“大概在一年半之前,我做了一件让勒穆罗克子爵差点当众向我提出决斗的事——尽管众所周知,决斗是违反公国律法的。他当时肯定非常恨我,因为仅仅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我就让他和他的未婚妻解除了婚约。”

    弗洛尔微微皱起了眉头:“等等,潘利先生。这么说,这位勒穆罗克子爵的前未婚妻也是你的那些‘文艺之灵’之一?”她仍然对潘利数天之前在“终末”俱乐部内发表的那番关于与他“有过美好回忆”的女士们的言论记忆犹新,此刻不禁再度想起了那个相当轻浮的比喻。

    “文艺之灵?”林兹看了看潘利,又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之前在终末时,潘利先生曾告诉我……”虽然觉得林兹应该也能大概猜到那是什么意思,既然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弗洛尔还是简单地给他解释了一下。“原来如此。潘利先生,这真是个足够浪漫的比喻。”听完之后,林兹如此评价道,朝潘利微微一笑。你们俩指定是对“浪漫”的定义有什么误解。弗洛尔想。如果不是因为有潘利在场,作为下属的她多少得给自己的上司几分面子,她肯定会把这句话直接说出口。

    “是啊,那些美丽动人的女士们带给了我许多作画的灵感,再没有比‘文艺之灵’更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她们了。”潘利赞同地说道,让弗洛尔顿时产生了一阵朝这两个男人翻白眼的冲动。好在潘利很快就话锋一转,重又回到了他与勒穆罗克子爵因何而结仇的正题上,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不过,莉芮安并不是她们之一。实际上,她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我能对着金十字星旗发誓,我和她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超出友谊范围之外的事。”

    “莉芮安”无疑就是勒穆罗克子爵前未婚妻的名字。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潘利再度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了,我让勒穆罗克子爵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人,因为莉芮安其实并不愿意嫁给他,却迫于她的家族的压力,不得不与他定下婚约。她向我请求了帮助。她知道,当她成为了我的情人这件事——或者说这桩丑闻在宫廷里传扬开来时,勒穆罗克家族与她的家族都将不得不同意解除这个婚约,而因为我的身份,他们也都没法把我怎么样。至少我当时是这么以为的。”

    如果潘利说的这些是实话,这听上去倒还真是一桩高尚之举。无意识地在指尖上转动着手中的贮水笔,弗洛尔漫不经心地想道,听面带苦涩之色的潘利继续说了下去。

    “结果,勒穆罗克子爵差点就朝我扔了手套。你们应该知道吧,那代表着发起一次将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结束的决斗挑战。但他被周围的人及时地劝住了。在那之后,我挨了我的保护人的一顿训斥,勒穆罗克家族则得到了一些补偿,这件事在老勒穆罗克伯爵那儿就算过了。”

    “但丢了未婚妻的子爵本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我曾经听说他告诉过他的一些朋友,总有一天,他会让我后悔抢走了他的未婚妻。当时我并没有将这种话放在心上。但现在想想,为了报复我,特雷乌·勒穆罗克完全有可能会派人杀害缇娜。”潘利闭上了双眼,脑袋靠着文件柜,呼吸明显地变得沉重了起来,显然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夺走’了他的未婚妻,于是他决定以一种以牙还牙、但更为激烈的方式报复回来——夺走我亲爱的缇娜的生命,让我永远地失去她。这完全说得通。”

    而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目光如炬地望向了林兹,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能现在就派人把他抓起来吗,伊努赛尔?我不知道你们维序局抓捕贵族是不是要走什么特别的流程,但作为一位双剑巡卫长,你应该有这么做的权力,对吧?你能够签下逮捕令——”

    “以什么理由?”林兹打断了他,“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这位勒穆罗克子爵派人杀害了缇娜·马尔柯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是双剑巡卫长,我也没法想逮捕谁就逮捕谁。因此,我们得先找到能够证明子爵与此案有关的证据,而你恰好能在这件事上帮上忙。”

    “我?我能做什么?”困惑取代了渴望为死去的心爱女子复仇的激烈情绪,令潘利松开了手,缓慢地眨了眨眼。但他随即神色一肃,目光重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只管开口吧,伊努赛尔。我说过,为了抓住杀害缇娜的凶手,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林兹轻轻颔首,再度将视线投向了手中的水绿色记录簿,陈述起了他的计划:“你们看,按照这个日期,这些记录上次更新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了。因此,我们首先得设法进入勒穆罗克伯爵拥有的私人温室进行调查,以确定勒穆罗克家族是否仍然拥有‘虚见鸢尾’这种特定的花。如果有的话,既然如那位布伦尼先生所说,这是一种有价无市的珍贵花朵,负责培育它们的园艺师或者仆人一定会注意到它们最近是否有所减少。那将会是这个案件的突破口。”

    “当然,具体的调查询问将由我和沃恩女士来做。我们要找的那座私人温室想必就在勒穆罗克家族的宅邸建筑群里面。但按照谜光律法,贵族们是有权拒绝维序局的问询、传召与对他们的私有地产的搜查的;除非他们犯下的是背叛白焰王座之罪。如果我直接过去亮出双剑巡卫长的职衔,而勒穆罗克家族拒绝配合调查的话,维序局的搜查手令可不会像在园艺协会这儿这么好用。那么做不仅会打草惊蛇,而且还有可能会再次惊动已经阻止了维序局对马尔柯姆夫人的死亡案件的调查的‘有关部门’。”

    在林兹提及“有关部门”时,弗洛尔注意到,潘利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显然是默认了林兹的看法。“所以,潘利先生,你需要做的是找到一个让我们能够在隐瞒我们的维序局人员身份的情况下,并不引人注目地进入勒穆罗克家族的宅邸的办法。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嘛……”潘利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为难的神色。但在迟疑片刻后,他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但我需要大概一到两天的时间。”

    “我们能等。”林兹断然地说道。于是,这个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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