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仿佛人间蒸发,独自躲在郊区外最便宜的一间酒店,和所以朋友断绝联络,吃了三天泡面身体似乎有些不消,而之前兼职得的钱都花在了学费和生活费上,能存下的钱寥寥无几。

    接连几天的狂风骤雨终于停歇,淡淡阳光穿透过层层白云,照亮京北大地。

    沈乔伸手挡了下刺眼的太阳,脚步莫名有些虚浮,她从超市买了泡面出来就又折回酒店,蓦然一瞬,眼皮子沉重,脑袋昏昏沉沉,仿佛不知道哪一秒就要跌。

    沈乔扶着旁边的树木晃了晃脑袋,犹豫着要不要进药店买些发烧药片吃吃算了,但又想到自己身上没几分钱,于是抬脚走了,谁知没几步,身子重重往旁边一栽。

    淡淡的薄荷清香忽然从头顶袭卷过来,一点点漫入,灌进她的鼻息。

    沈乔有片刻的清醒,她半阖的虚弱眸光隐约看清来人面容。

    少年虚虚拢着她的肩,胸膛宽厚而不单薄,很有力量感和安全感,他的心跳声鲜活强劲,跳得好像比平常还要快还要急,呼吸潮湿温热,甚至有些急促厚重。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刚跑完八百米才有的反应。

    等到沈乔再次睁开眼时,天幕已经黑沉沉落下来,她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头顶贴着热毛巾,少年坐在床头守在旁边,看见她醒来的时候下意识问,声音却又清冷:“有没有好点?”

    沈乔的心在这一刻掀起万里澎湃,而先前伤人的话随之翻腾,像细细密密的蜂蛰,蜇出千疮百孔,她在心里苦笑。

    眼前的少年炙热干净,意气风发,她怎么会有资格和他在一起呢。

    “你走吧。”沈乔艰难地说。

    可他岿然不动,口吻淡然而无澜:“就算是路边晕了一只猫一只狗,我看见了都会救死扶伤,负责到底。”

    “这是我的善心,与你无关。”

    “你不用自作多情,以为我什么事都是为了你,懂吗?”

    沈乔颤了下漆黑的眼睫,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话。

    房间门口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谢游淡淡看她一眼,起身去开门,随后沈乔便看见他拎了纸袋子进来,之后食物一份份拿出来。

    沈乔心脏重重一跳,桌上有鱼香肉丝盖饭,玉米排骨汤,还有外焦里嫩金黄酥脆的炸鸡腿,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吃你的饭。”谢游打开外卖盒子,不容置喙地命令。

    沈乔真的没辙了,她不动筷子,微微泛红的眼睛看着他。

    谢游却稳如泰山,不动于衷,摸出兜里的手机,冰冷冷甩过去他的微信二维码,“五十块,记得转给我。”

    沈乔颤了颤眼眸,有些茫然看着他,虽然知道还钱是理所应当,不过现在的谢游和之前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儿。

    但还是拿出手机,刚想说“直接收付款就好,不用加好友”,才发觉自己连五十块都拿不出来,她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和他商量:“下次再还行吗?”

    “下次?”谢游冷冷掀了掀眼皮,“下次我能找到你?”

    意思就是少废话,赶紧先加好友,免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捞不回这五十块。

    最后沈乔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加上好友。

    加上好友之后,谢游没再纠缠她,单手抄兜,心情好像莫名有些好,他淡淡掠过她,语调说不出的冷硬:“少吃点泡面吧。”说完人就走了。

    沈乔瘪了瘪嘴,看向垃圾里杂七杂八的方便面塑料袋,香喷喷的味道从桌面飘过来,再忍不住了,她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后,她才发现旁边的小桌板上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子,里边各种各样的退烧药,顿时眼周抑制不住地涌出一股潮热,她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无法言喻的难受。

    就在犹豫这么多药先吃那个比较好的时候,她恍然看见其中一盒药上贴有一张绿色的便利贴,上面字迹苍劲有力,一笔一画认真写着:先吃这个,一日三次,一次两片。

    沈乔将便利贴拿下来,出神看了好几分钟,她慢慢弯下腰,从行李箱拿出了本绿色日记本,然后翻到其中空白一页,便利贴小心翼翼贴上去,她伏在桌前,写下一段漂亮的文字。

    做完这一切,她放好日记本,起身拿热水壶准备烧开水,只是指腹碰上壶壁时被轻轻烫了下,她黑漆漆的眼颤了颤,这才惊觉,他连水都提前帮她烧好了。

    谢游这个人的独特魅力就在于,永远顶着一张清冷冷的冰山脸,悄无声息做尽世间最温柔最细腻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前谢游是怎么照顾她的,只知道在他的一番照料之下,她的发烧好得很快,昏沉感消失不见,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体温。

    吃完药沈乔便进了浴室洗澡沐浴,等在出来时,她拿手机上了床,登微信,一眼就看见谢游的微信头像。

    他的头像不同于男生热衷的动漫头像,而是风景图,一眼就能清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夏日晚风。

    沈乔点进聊天框,征征看着系统显示的白底黑字,着重在“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上停留几分钟。

    “开始聊天?”她轻声嗫喏,指腹放在屏幕一寸之上,犹豫许久。

    手机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震动铃声,她抽回思绪,看向来电人的名字,是白天扬。

    这几天她都在逃避,不能面对自己,也无法面对别人,于是手机关机三天,中午出门才重新开机。

    她低头看下去,没想到白天扬他们几个给她打了那么多电话。

    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再逃避了,她咽了咽喉咙,拇指摁键,手机刚一接通,那头急促担忧的声音隔着屏幕冲撞上来:“你去哪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你要担心死我吗?现在在哪?我过来找你。”

    沈乔紧紧咬着嘴唇,“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等白天扬赶过来时已经是深夜一点了,门刚打开,白天扬冲进来将她搂在怀里,“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回,你怎么这么会玩消失?我就活该为你提心吊胆是吗?”

    沈乔的身体有片刻僵住,她试着推了推他的肩,推不开,对面的门却在这时突然打开,她莫名其妙的心慌了下。

    半敞的门后,少年冷若冰霜,廊道的灯光斜打肩颈,狭长漆黑的眼冷漠,紧紧摄住她,酝酿出磅礴浓烈的凛冽疏离。

    沈乔急急推开白天扬,有些无措地看着对门的谢游,下意识抬脚向他一步,却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停在了原地。

    她蜷了下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垂的眼眸相隔一米和谢游对视,廊道针落都可闻的静,两人表情压抑,仿佛都压着强烈的情绪。

    而白天扬被推开的那一刹那有些愣,神情错愕,之后顺着沈乔的视线看到谢游。

    整条长廊陷入漫长寂静,大家都没只言片语,目光来回碾磨,眼皮颤了颤,沈乔轻闭了下眼,率先收回视线。

    “你怎么在这?”白天扬开口,语气低醇得可怕。

    谢游淡淡瞥了眼沈乔,声音平坦得没有一丝起伏,他扯了下唇,“和你有关系吗?”

    空气漫起浓厚的硝烟味,沈乔感受到了,无形中仿佛有什么扼住脖颈,阻塞窒息,呼吸困难。

    她看了眼白天扬,将他扯回房间,声音极轻:“我们进去说吧。”

    这边的关门声还未响及,对门倒是先“砰”一声天震地骇,沈乔的心口剧烈颤抖。

    她讷讷盯着对面的门,好像这一次,她再度伤害了他。

    似乎他们之间的记忆,好像永远,每一次,就只有她在伤害他。

    她永远罪不可恕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天扬语气着急,“我去你家找你,看见你的房间都搬空了,慕泽言说你和老沈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是不是真的?”

    沈乔坐在床头掐着虎口,眼睫低低垂下,心脏仿佛炸裂出了胆汁,酸涩翻腾。

    原来,都已经搬空了啊。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沈北连的心都冷都硬都绝情,像是骨子里流出的一样,可偏偏他们怎么就是没有血缘关系呢。

    她从出生,就被人抛弃了。

    为什么会被抛弃呢,她是不是真的很让人讨厌啊。

    “乔乔你说话啊。”白天扬紧紧悬着心,目光一寸一寸看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沈家没有关系了,”沈乔红着眼睛,强忍着声音里的哽咽,“再也没有关系了。”

    沈乔没和白天扬说自己是弃婴这件事,只顺着慕泽言的话,说自己确实和沈北连大吵了一架,自己实在受不了在沈家这么多年的打压才选择离开。

    白天扬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但沈乔确实是在初三暑假那年失去母亲之后,就失去了在沈家的所有庇护。

    尤其连绪华和慕泽言搬进沈家之后,她的日子更是一天一天不好过,如今高考结束,她或许真的想要彻底离开沈家了吧。

    漫长的夜熬了过去,天光慢慢大亮,阳光透过窗户倾洒而下,沈乔正在酒店收拾整理行李。

    “你搬进我家不就行了?”白天扬坐在椅子上看她收拾,语气不大爽快,“还非得出去住,这不是麻烦吗。”

    “你和叔叔已经够照顾我了。”沈乔轻轻一笑,“我不能总一直麻烦你们吧。”

    “麻烦麻烦。”白天扬语气更不爽了,“跟在你身边十几年,我缺你这点麻烦?每次都说这种话来拉远我们的关系,我有时候真想打死你。”

    “那你打死我吧。”沈乔咧着一张嘴玩笑,“骨灰记得埋在青山脚下。”

    白天扬咬牙切齿,有时候真佩服她这股没心没肺、凡事不当事的劲儿,他无奈摇摇头,“那奶茶店的活你真要做?十几个工作小时你能做得来吗?”

    沈乔捋了捋头发,他们昨晚不眠不休在网上寻了好久的兼职,总算找到了一家能提供住宿的奶茶店。

    “你这就有点瞧不起我了。”沈乔哼笑一声,“有什么是我做不来的?”

    白天扬看着这细胳膊细腿的女孩,永远一副打不死的模样,凡事肚子咽,嘴又硬得很。

    关键奶茶店下班之后,她又转战百门唱吧的夜场驻唱,这样不停轴的连续工作,她真的能吃得消吗。

    然而,这人还特不喜欢别人小看她。

    下午白天扬陪沈乔到奶茶店面试,该说不说,沈乔的业务能力确实令人赞叹,再加上她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店长犹豫都不带犹豫给她招了。

    顺利进入奶茶店,再顺利住进工作的宿舍,沈乔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虽然平常工作有些累,但她总是乐呵呵着一张脸,觉得自己有地可住,有饭可吃,把自己活得真心不赖。

    这天太阳灿烈,店里的人颇多,特别当下正值暑假假期,一堆学生涌现其中,给沈乔忙得措手不及。

    她忙得焦头烂额,背脊的热汗濡湿衣服,她却毫无闲暇顾及,好不容易都做好了,店门口又响起“欢迎光临”的自动感应声。

    沈乔条件反射撑着一张脸,笑眯眯看过去,她眨了眨眼睫,豆大的汗珠顺势滚到眼眶。

    少年一身黑的宽松运动裤和潮牌短袖,皮肤衬出过分的白,许久不见,他的头发有些湿有些长,堪堪遮住眼眸,看见她的时候,淡漠的眸子倏然沾着些许柔碎。

    而他的旁边,一如既往的高见屿和洛棋,脸色都冒着热汗,抱着篮球,一看就是在附近打过球来的。

    “沈乔?”高见屿抱着球走过去,“你在这兼职?”

    沈乔笑着点头,“想喝什么?”

    高见屿扫了眼单子,随口要了大杯冻柠茶,这边洛棋一样,而谢游慢悠悠走到前台,指尖修长干净,慢条斯理敲着单子,最后一顿,他不紧不慢地点单:“草莓奶冻和芝士葡萄,大杯,少冰。”

    “你要喝两杯?”高见屿震惊地抬起眼,疑云满腹,“而且你不是……”他话都没说完,洛棋就立马堵住他的嘴,然后把他拉到角落的桌子,摁下,“你废话太多了。”

    沈乔摸了摸后脖颈,有些茫然地看着谢游,而他神态漫不经心,见她杵半天不动,终于抬眸瞥一眼,“喝两杯有意见?”

    疏离而冷漠的声音穿透过来,似尖针,沈乔愣生生反应过来,没回话,转身做奶茶。

    而谢游很奇怪,有位置不坐,偏偏站在前台等着,沈乔觉得他的眼神仿佛在寸寸凌迟她的肌肤,背脊发凉,几杯奶茶做下来,她浑身的热汗都没了。

    “做好了。”沈乔将奶茶往前轻轻一堆,“喝前摇一摇会比较好喝。”

    谢游盯了眼那杯草莓奶冻,“这杯不要了,钱我照付。”

    “啊?”沈乔有点懵,讷讷抬头看他,“为什么不要了?”

    洛棋大吸一口冻柠,舒爽了,“游哥草莓过敏喝不了,我们两个对这种甜甜腻腻的更不感兴趣,扔了怪可惜,你喝了呗。”

    “草莓过敏?”沈乔眼珠子颤了颤,看向谢游,“你现在才知道自己过敏?”

    意思就是他明知道自己过敏为什么还点这份奶茶。

    谢游掏出手机付款,语气平淡:“刚才想起来。”

    “……”

    之后他们就走了,谢游喝了口奶茶,味道还挺不错,而且杯里的小料比之前喝过的任何一次多得太多。

    想到这,谢游不禁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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