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点点放晴,空气带着深秋的凉爽与清冷,沈乔昨夜难眠,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勉强入睡,此刻神色困倦,打着懒腰,门铃忽然“叮”的一声响,沈乔立马走过去,看清来的人时,心有些空。

    “不是,你什么表情。”周灵灵和宋墨江当即变脸,一唱一和,前者气焰嚣张,“不欢迎我们是吧,那我们走。”

    “难得的休息日,我可是舍了男人过来看你。”宋墨江不爽地哼了声,“没想到你对我们的到访这么不感动,这么不在乎。灵灵,我们走。”

    “别啊。”沈乔赶紧左搂右抱,把她们往回带,“我那衣帽间的衣服、包包你们随便挑,还有浴室的护肤品喜欢就拿,这样好了没?”

    “好了好了。”这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一顿往她的衣帽间收刮,沈乔懒懒倚着门扉,看着她们挑挑选选的身影,犹豫着开口,“你们平时都怎么哄对象啊?”

    周灵灵正在选衣服,头都不抬一下,“这么快就吵架了?你们谁的错?”

    沈乔有些难咽,“我的。”

    宋墨江那会儿在试穿高跟鞋,“哒哒”踩了两下走到沈乔身边,“有错就认,你和游神吵什么了?我们给你分析分析。”

    然后沈乔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周灵灵和宋墨江越到后面越听不下去了。

    “你要下血本。”周灵灵真心说,“谢游本来就是冰块脸,要生气的话不得多冷多绝情啊,一看就难哄。”

    宋墨江琢磨了下,“我觉得他生气的原因有两点,一是你不顾自身安危,二是你对他不够坦诚。”

    沈乔陷入沉默。

    “嗯。”周灵灵附和点头,“这问题很严重,十分严重。你要是想和游神一直发展下去,真的有必要和他好好聊聊了。”

    “而且,”周灵灵忽然想什么,走到沈乔身边,有些难以开口,“你和游神在一起的事,我们几个都知道了,就扬哥还不知道,你是没想好怎么和他说吗?”

    沈乔低下头,喉结莫名干涩,“下次见面了再说吧。”

    宋墨江和周灵灵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自那次谈不上吵架的吵架过后,谢游对沈乔的态度好像就很高冷,就比如对沈乔发来的消息,他虽然回应,却惜字如金。

    仿佛仍有一道浅淡的隔阂,无形中将两人的距离拉远。

    不知不觉到了立冬,凌晨六点的京海车流稀少,天边熹微,阳光朦胧淡薄,洒在保姆车后座的女人身上,沈乔半夜赶了通告,这会儿瞌睡虫缠身,头倚着车玻璃便沉沉睡了过去。

    纪凯在前头开车,嘴里和沈乔说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蓦然瞥见她睡在那,于是立刻噤声,目光变得难言起来。

    地下车库万籁寂静,纪凯坐在前头盯着沈乔,有些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驾驶位车门被人突然轻敲,他回过神来,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开门下车,“游总,您怎么在这?”

    谢游穿着黑色大衣,身形颀长,侧脸线条凌厉清晰,淡淡凝了眼纪凯,刻意压低声音:“她才结束?”

    纪凯无意识蜷了下指尖,“嗯,这几天出席的活动比较多,人没休息好。”

    谢游打开后座的车门,动作很轻,他盯着熟睡的女人,轻轻搂起抱在怀里,对着纪凯说了句“先走了”就离开了地下车库。

    其实他才从外地出差回来,恰好看见沈乔的车停在那,便有了如今这幕。

    朝阳缓缓升起,谢游低着脖,微凉的风吹着墨发,带来些许凉意,他瞥见沈乔微微冻红的小腿,眉头紧锁,不由加快步子。

    把沈乔抱回卧室后,替她盖了被子,开了热空调,之后轻轻关门出去,又在冰箱拿出新鲜小米,进厨房开火慢熬,煮好便置于保温状态,他一言不发,无声无息做完这一切就离开了。

    沈乔连轴转了好几天,每天休息没四五个小时,难得睡得绵长昏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时段,她懒懒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自己床上,征征坐着,愣了半响。

    鸡腿从玄关口跑进来,吐着舌头冲她饿叫几声,沈乔的困顿瞬间被拉拢回来,她揉了下惺忪的眼,看过手机时间才知道自己睡了这么久,难怪它饿成这样。

    于是出门给它喂粮,看它吃得心满意足,自己肚子竟跟着“咕咕”叫嚣起来。

    “你慢慢吃吧。”沈乔起身,“我也要给自己找点吃的了。”

    她从冰箱随手拿了包速冻饺子进厨房,无意瞥见电饭锅正插着电,热气冒出来,她眼皮很缓地眨了下,充满疑惑。

    打开一看,热腾腾的水汽冲得眼睛眯了眯,锅里的小米粥软糯香甜,看着很有胃口。

    沈乔不知怎的想到了谢游,或许是太久没见忍不住想到了,或许是深知他是谢大善人、爱做善事就联想了。

    实在肚子叫嚣得厉害,她讷讷回了神,把速冻饺子重新放回冰箱,盛了碗小米粥坐在餐桌前吃起来。

    一边吃着,一边给谢谢游发消息,汤匙轻轻搁在着碗沿,她拇指打字:【你出差回来了吗?】

    那事之后虽然谢游冷淡,却还是和她说了出差的事,具体几天回来要看情况,因此沈乔才有了这么一问。

    她盯着聊天框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字样,心没来由腾起不安。

    等了半响,屏幕顶部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正当以为谢游要长篇大论过来,谁知道他就言简意赅回了个“嗯”。

    冷淡至极。

    沈乔被这样的态度挫了点锐气,将汤匙搁下,两只手捧着手机,定定看着谢游发来的那个“嗯”,思绪发怔,仿佛在揣摩对方是何种心理。

    揣摩了大致半分钟,沈乔还是鼓起勇气在输入框问:【你现在在家吗?】

    没两秒对方回“不在”,沈乔霎时耷拉下肩膀,像一朵蔫了吧唧的玫瑰。

    她很少这样挫败,甚至有些束手无策。

    她不知道,谢游怎么样才能不生气,怎么样才能像以前一样理她,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契机和他说那件事,更害怕他知道后,会如何看待她。

    【那你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沈乔在聊天框打字,丝丝缕缕的思念不知不觉缠上心头,她眨了下眼皮,决定再发一条过去。

    【我想你了。】

    谢游模棱两可回了个“知道了”过来,不知道是对第一句还是第二句,但还是轻易教沈乔看出,他还在生她的气。

    傍晚时分,沈乔吃完小米粥想要消化消化肠胃,于是带着鸡腿在小区遛弯。

    路边的银杏叶被灯光黄灿灿照亮,沈乔坐在公园里的长椅,听着不知何处的孩童笑声,眼神有些空。鸡腿趴在她的脚边,一动不动。

    傍晚的风微微冰凉带寒,不过沈乔仿佛没感受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路灯泛起昏暗不明的光,鸡腿倏然察觉有什么靠近,慢腾腾立起前躯,却没有发出警告的犬吠,吐着舌头,友好的表示。

    地上的影子慢慢圈拢过来,谢游低着头,额前墨发在风中掠动飞扬,他一身西装,外穿的黑色大衣衬得他人高腿长,皮肤极致的白。

    沈乔讷讷抬起头,有些茫然和意外,“谢游?”

    摇曳路灯斜斜照在彼此肩身,谢游垂着眼,眼尾狭长,瞳孔映着沈乔的眉眼,她穿着一件杏色的针织连衣裙,面料单薄,白嫩的脖颈显露于外,被冷风吹得不禁瑟缩了下。

    谢游不着痕迹蹙紧眉,将身上的外套披上她的身,修长的指给她理了理,沈乔定定看着他,心中一股滚烫的暖暖的东西流淌翻腾。

    “不会照顾自己?”谢游慢慢屈膝,蹲在她的面前,将沈乔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怎么坐这?”

    沈乔始终在看他,他的表情冷淡,语气也淡,做的事却让她横生一股温暖的防御,将夜风的寒冷驱散。

    下一刻,她陷入自己愧疚的情绪里,低着头,不敢和他正视。

    这夜月亮不圆,影影绰绰掉落清冷的光,四周黑漆漆,沉寂无声,只有一束高高亮起的路灯,将一大一小的影子交叠融合。

    鸡腿很有灵性,黑漆漆的眼珠来回在两人身上转了下,仿佛给足他们独立空间,它默不作声,趴在路灯下,隔着一段距离守护。

    夜慢慢深了,谢游牵上沈乔的手,“还有继续遛吗?”

    沈乔摇头。

    “那回去吧。”谢游徐徐起身,抬脚就要走,却被沈乔突然从后面拉住,他愣了两秒,偏头看她,“怎么了?”

    沈乔定定看着谢游,突然很想和他说说心里话,说一些她从未与人说过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好像,是时候直面自己的过去,对他多一些坦诚,多一些信任。

    “我妈妈去世的第三天,沈北连把连绪华和慕泽言接进了沈家。”沈乔低着头,语气变得有些艰涩,“我一直很讨厌他们,因为在我母亲住院期间,我亲眼目睹了沈北连婚内出轨。”

    听闻此处,谢游指尖一颤,再次蹲在沈乔脚边,嗓音低醇:“不想说就不说了。”

    沈乔摇头,“所以我连带着很讨厌慕泽言,但我更厌恶他的原因不仅于此。”

    沈乔指尖的温度渐冷,“高一新生分班考试的前一晚,当时是周天,我那时候在家复习,慕泽言喝醉了酒,突然从外面闯进了我的房间……”

    听到这里,谢游将她抱在怀里,手抚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却硬是青筋暴起,喉咙口仿佛被一团沙子死死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敢想。

    完全不敢想。

    在经历母亲去世,目睹父亲出轨,继母登堂入室,继兄企图施行不轨……

    在这些接二连三的残酷痛击下,她孤立无援,失去所有依仗。

    谢游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夜里的寒风刺骨,沈乔低着头,眼睑拢上浓厚的阴郁和痛苦,她仿佛被拉回了那个无法承受的夜晚。

    ……

    高一刚开学,上清国际为了检测学生的知识水平,特意在新生开学的第二星期安排了一场分班考试。

    不过沈乔因为妈妈去世的事特意请了一星期的假,并未真正踏进上清,在得知明天返校就要考试后便埋头坐在书桌温习。

    大约过了两小时,沈乔对明天的考试明确有了十足把握,她合上书本,将考试用具提前放进书包,准备洗热水澡便去睡觉了,却在离开书桌的下一瞬,玄关口突然传来窸窣的开锁声。

    沈乔抬眼,随之看见一张骨骼还未长开的的面孔。

    慕泽言不知怎的喝得醉醺,步态虚浮,跌跌晃晃站在沈乔房间门口,目光却仿佛是清醒的,晦暗不明盯着她。

    “出去。”沈乔当即不悦,对他的语气很是厌恶,“这是我的房间。”

    慕泽言仿佛没听见一样,摇晃着身体朝她走来,带有目的将她压在床上,眼尾被酒气熏红了眼,他极为粗鲁地撕扯沈乔的衣服,似醉非醉,“乔乔,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沈乔被他身上浓灼刺鼻的酒气刺激得愈发清醒,她挣扎着推开慕泽言,手脚并用,扯着嗓子尖叫,“慕泽言你疯了,你是我哥!你是我哥!”

    在这尖锐刺耳的声音叫唤下,慕泽言似乎有所顾忌,他的动作慢慢停下来,盯着沈乔那双生恨的眼睛,嗓音仿佛被烈酒浸润泡过一样,沙哑至极,“乔乔,你故意的对不对?”

    慕泽言压在沈乔身上,漆黑的瞳孔意外的迷离,“你明明最讨厌我们踏进你的家,最讨厌和我们有半分关系,你怎么可能叫我哥,你一定、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

    沈乔手指收紧,她就是故意的。

    她这辈子死都不愿意和慕泽言扯上关系,但眼下,这是她唯一自救的机会。

    用一种,她最厌恶、最不愿承认的兄妹关系,自保。

    沈乔不知道自己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是怎么生出这样的求救方式。

    她只知道,她绝对不能承受这样的侵犯。

    绝对不能。

    其实很害怕,但骨子里潜伏的韧劲硬生生将那些恐惧、害怕都压制下去,她就只想,好好保护自己。

    否则,她宁愿死。

    “乔乔。”慕泽言被这夜、被这酒磨出了几分真心实意,他盯着沈乔的模样,眼眶隐约有几丝淡淡的水光,恶狠狠从喉咙口磨出磅礴的恨意,“我不想做你哥,我他妈根本不想做你哥,你知不知道?!”

    沈乔拼命抗拒他,衣摆处冰寒刺骨的触觉以不可阻挡之势侵略过来,仿佛被抛掷进万丈深渊,无尽黑暗。

    “哥!”

    慕泽言的意识陷入痛苦。

    沈乔叫声凄厉,慌乱下摸到床头柜的小台灯,她顺势砸向慕泽言的脑袋。

    瞬间,灯罩上的水晶玻璃四处飞溅,慕泽言额前鲜血直流,他痛苦地抱着头,沈乔借以摆脱他的压迫。

    先前,因为大幅度挣脱不见了拖鞋,逃跑的时候光洁的脚丫踩进那片玻璃碎渣,深深陷入肌肤,鲜血直流,她却仿佛失去了知觉,并不觉得痛。

    因为她听见,房间外的廊道有脚步的声音靠近。

    她知道,这个时间他的父亲应该从公司下班回来。

    “爸爸!”沈乔并没有因为脚上的伤有半分的行动迟缓,甚至更快。

    她希望快点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让他为自己做主。更要借这件事,把慕泽言还有连绪华赶出她的家。

    随后,沈北连看见沈乔领口的衣服被撕扯严重,他勃然大怒,“怎么回事?”

    连绪华看见房间里的情形,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二话不说,直接冲上去甩了慕泽言一巴掌,声音响亮,充斥整个房间,慕泽言目光愕然,头被打得偏过一头,冷白的肌肤透出火辣辣的灼烧,嘴角流血。

    可以说,连绪华下手十分狠绝利落。

    “年纪轻轻,谁让你喝酒了!”连绪华扯着慕泽言的衣领骂道,“走错房间了不知道?头流了这么多血,看把你妹妹吓成什么样了!”

    沈北连的怒气仿佛随着连绪华这么一出消减不少,他看着慕泽言额头的鲜血直流,又被连绪华指着鼻子训斥,有些于心不忍。

    沈乔察觉到沈北连微妙的情绪转换,才后知后觉连绪华好一招的先发制人,她紧紧抓着沈北连的胳膊,“爸爸,哥哥他刚才……”

    她故意领着沈北连的目光放在那撕扯破碎的衣服上,“我太害怕了,不知道怎么就砸伤了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了……爸爸……”

    沈北连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知心里什么盘算,只冷声呵斥慕泽言一句:“下次不许再喝酒回家!”

    “是是是。”连绪华赶紧回道,走过去挤开沈乔,抚上祁北连的背,“阿言平时挺乖的,估计是被外面的人撺掇才喝了酒。”

    沈乔在那一刹那觉得胸口窒息,攥着拳头,眼角逼红,“爸爸打算就这样草草了事了吗?那我呢?”

    祁北连在她的质问下保持沉默,旁边的连绪华伪善着一张脸,“你哥哥喝醉了,不省人事,一时之下走错了房间,没想到你会反应这么大。”

    “所以呢。”沈乔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一字一句坚定道,“不是他先伤害我的吗?哥哥喝醉了就可以什么事都做了吗?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阿姨身为女人,难道不知道清白对一个女孩的重要性吗?”沈乔眼神冰冷,步步紧逼,“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阿姨身上,阿姨是否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出‘没想到你会反应这么大’这样的话?”

    连绪华表情顿时变得难堪。

    “沈乔。”沈北连压着嗓子,“你怎么能对你连阿姨说这样的话。”

    沈乔心里冷笑,直直迎上沈北连,“我只是这么说了连阿姨一句爸爸就忍不住替她出头,可我真真实实受到了哥哥的伤害,爸爸竟连一句话都不愿意为我说。”

    “乔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连绪华扮起慈母的形象,“我就阿言一个儿子,看见他伤了这么重难免关心则乱,对你说了这样的话是我不该。”

    “何况阿姨已经替你教训了,你要是还生气的话阿姨替你赔不是。”连绪华话是这么说,却抚上慕泽言的额头,不自觉声音染上哭腔,“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让妈妈怎么办。”

    连绪华看向沈北连,眼泪簌簌,“阿言头上的伤再不到医院缝针,我担心……北连,你送我们过去好不好?”

    沈北连点头。

    沈乔死死盯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浑身抑制不住打颤。

    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无视她的委屈,无视她受到的伤害,无条件选择了另外一个女人。

    是了,他连婚内出轨,逼迫妈妈心脏移植的事都做得出来。

    何况是对她呢。

    “谁都不许走。”沈乔彻底撕破脸皮,冲着玄关口的人大喊,“既然没人愿意替我出头,那我就为自己出头。”

    沈乔眼底生恨,“我要报警。”

    她毫不犹豫,强忍着玻璃碎渣更进一步陷入脚底,走到床头柜拿起手机,报警电话还没有拨通,沈北连就大步过来夺走她的手机,厉声喝道:“你闹够了没有!非要小题大做,闹得人尽皆知才行是吗?”

    “小题大做?”沈乔手指冰冷,唇角扯出一抹冷笑,“爸爸竟然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

    慕泽言目光森冷,站在玄关口盯着沈北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乔乔。”连绪华过来劝,她知道沈北连极度好面子,沈乔作为他的女儿更不用说了,自然知晓,可她仍旧敢提报警的事,看来是铁了心要给自己讨一个交代了。

    “这不是都没事发生吗,你何必闹这么难看。”连绪华牵上沈乔的手,“这要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你父亲,怎么看你,你难道就不在意别人的说法吗?”

    “我为什么要在意?”沈乔反诘,“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难道不是哥哥比较在意才对吗?”她眼神冰冷盯着慕泽言,“哥哥敢做这种事,就该敢面对这样的后果。”

    沈乔抬头,向沈北连拿回手机,“爸爸既然不顾我的感受,那我也没必要顾及爸爸的脸面了。”

    “你说什么?!”沈北连被这么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威胁而气极,“你非要这么闹是吗?!”

    连绪华表情顿时有些慌,真怕沈北连会因为抹不开自个的面任由沈乔摆布。

    这样一来的话,她和她的儿子,极有可能因这事离开沈家……

    慕泽言倒是沉默太多,他始终站在玄关口,始终看向那个孤勇铿锵、孤注一掷的女孩。

    “你要是敢报警,”沈北连的怒气节节攀升,“今后你的生活费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

    听到此处,沈乔仿佛沉入海底,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一滴眼泪,彻底和沈北连正面对着干,“爸爸这么怕我报警,是更看重自己那一份面子?还是更担心这件事会让连阿姨不开心?”

    以此选择,借此离间他们的感情。

    沈乔看着他们二人,趁机把手机从沈北连抢回来,拨通120。

    室内霎时陷入漫长的低气压,沈乔的目光从沈北连划到连绪华,最后盯向玄关口岿然不动的慕泽言。而同时,她一字一顿,如实和民警说了自己遭受的情况。

    “乔乔。”沈北连在沈乔挂断电话后难得的语气缓解,“阿言怎么说都是你哥哥,这事要是真传了出去,你和哥哥还在一个班,到时候同学们会怎么议论你,你想过吗?”

    沈乔指尖一滞,尤其是听到“同学”这两个字时,她的表情变得挣扎犹豫起来。

    明天就是分班考试了,她原本打算考进一班,因为她知道谢游这么优秀,肯定会成功进入一班。

    她就想,和他做同班同学,做同桌,然后,摘那颗最好最亮的星星。

    可是好像,她的打算要乱了。

    她其实,有那么一丝害怕,害怕那些议论传到谢游的耳朵里,害怕他对她的看法。

    如果离他远一点,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听见这些流言了。

    沈乔陷入痛苦抉择,突然觉得好遗憾。

    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真正踏出那步,追求那颗最熠熠生辉的星。

    却只能遗憾告终,先一步撤退。

    从未介入他的世界。

    “我一定要报警。”沈乔态度坚定。

    她要借这股流言,逼沈北连不得不把连绪华和慕泽言赶出她的家。

    “阿言!”沈北连厉声呵斥,拽过慕泽言推到沈乔面前,“给你妹妹道歉!”

    慕泽言没有反应,眼睛和沈乔对视上,神色变得复杂晦暗。

    “你这孩子犯什么愣!”连绪华急了,真要报警,自己儿子的名声可怎么办,而且她必须留在沈家,“赶紧给你妹妹道歉!”说罢摁上慕泽言的脖颈,逼他不得不低头。

    慕泽言仍旧没有说话,眉眼棱角晦暗,直直盯着沈乔,漆黑无比。

    “你脑子是不是死了?”连绪华气得浑身发抖,“下次再犯贱吓到你妹妹,我饶不了你。赶紧给你妹妹道歉听见了没?”

    见他还是一副死不悔改,听不进话的模样,沈北连更气了,连连绪华的面子都不买了,“赶紧把人带走,别再让我看见他。”

    连绪华慌了,直接上手甩了慕泽言生狠的两巴掌,“慕泽言你要和我作对是吗?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那你滚吧,我不要你了。”

    “妈!”慕泽言终于开口,眼眶渐红,看着连绪华摇头,“你别不要我……”

    “慕泽言你给我记住,沈乔永远是你妹妹,再敢造次吓到她我一定不要你。”连绪华攥紧拳头,逼着自己说这话,“赶紧给她道歉。”

    慕泽言最后不得不妥协,额前的血液仍在下流,他眼神空洞,嘴唇翁动,极其不情愿地叫出那一声称呼:“妹妹……对不起。”

    沈乔无动于衷。

    连绪华赶紧出来,“乔乔啊,你看你哥哥都道歉了,你就原谅他吧。”

    “既然都道歉了就算了。”沈北连站出来,“待会儿警察过来就说是误会一场,没什么事知道了没。”

    沈乔默不作声,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进去。

    这夜,民警把沈乔和慕泽言带走,而沈乔并没有听进去沈北连的话,仍旧是坚持维护自己的权益,施展自己的谋算。

    之后这件事在小区内传得天花乱坠,说有一住户的哥哥把妹妹侵犯了,甚至连根带泥,有人开始议论起沈北连,说他在自己妻子去世没几天就从外面接了其他女人回来,还传他就是婚内出轨,不是什么好男人。

    沈北连极度好面子,第二天火速找人搬了家,甚至在一气之下还把连绪华赶了出去。

    沈乔的计划成功了。

    但同时,她成了沈北连的眼中钉,在沈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

    ……

    “但没出什么事。”沈乔简要地一笔带过,“沈北连和连绪华回来了。”

    “当时连绪华打了慕泽言好几巴掌,打得很响很厉害,他的嘴角出了很多血。”沈乔的声音冷了下去,“她以为这样,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我要报警,我不要放过慕泽言,我还要借这件事让沈北连把他们赶出去。”沈乔眼底冷绝,“我知道沈北连爱面子,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他婚内出轨的事肯定包不住。”

    “所以沈北连不让,逼着慕泽言给我道歉,好让我息事宁人,甚至威胁我要是报警,他就断了我所有的生活费。”沈乔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后来我就去百门酒吧当了驻唱歌手。”

    “可是谢游你知道吗,”沈乔忽然抬起头,“在那之前,他根本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他就只是因为怕我报警,怕丢面子,迫于无奈才让慕泽言道的歉。”

    “只是后来,”沈乔眉宇透尽冰冷,“连绪华不知道怎么哄好了沈北连,重新回了沈家。”

    “自那时候,慕泽言和我兄妹相称。”沈乔扣着掌心,“但我知道,就是他装得再好,他都听不了我喊他一声‘哥’。”

    她低着头,眼神变得深邃,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真正敢踏进慕泽言的房间,就是利用他最不情愿面对的那一声“哥”,更是利用他竟对杀父仇人的女儿产生喜欢的那一份矛盾与挣扎。

    她善于攻心,睚眦必报。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慕泽言果然不敢逾矩。

    谢游看着沈乔,只觉得四肢流血,心脏破裂。

    他不敢想。

    她遭遇了这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伤害。

    孤军奋战,那么久那么久。

    他完全不敢想。

    她怎么挺过来的。

    “谢游,对不起。”沈乔低着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顾自身安危,以身涉险,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沈乔觉得,就算她踏进慕泽言房间之前,已经和他说了情况。

    可她还是做的不好。

    她还是没有,真正考虑谢游的感受。

    谢游闭了下眼,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你保证,以后你不能再让自己涉险,再让自己受伤了。”

    沈乔慢慢回抱他,“我答应你。”

    “谢游。”沈乔忍着眼泪,才发现自己很少和谢游表露自己对他的感情,“我其实在分班考试的时候,我很想和你考进一个班,很想和你做同桌。”

    听到这里,谢游愣住。

    “只是发生了那晚的事,”沈乔垂下眼,路灯映着她眼底湿漉漉的水光,她声音微弱,“我就不敢和你靠近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发生了这样的事。”

    “傻瓜。”谢游把她的眼泪擦掉,用一种连自己都没料想到的温柔,“你很好,值得我所有的喜欢。”

    谢游将沈乔抱在怀里,让她的下巴搁在自己颈窝处,“让我帮你,惩罚他们。”

    沈乔一愣,讷讷抬望眼,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德洛。”谢游看着她的眼睛,“在白溪山村,我已经找人盯着他了。”

    “你……”沈乔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德洛是六年前的讨债人,亦是捅了谢游心脏一刀致他差点醒不过来的人。

    当年他因暴力催债失手伤人被判了五年,半年前出来便人间蒸发,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沈乔查到连绪华过往的经历,觉得陈德洛并非如表面那样错失杀人,再加之他无故失踪,她越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果然在试探一番慕泽言后便坐定了心里的想法。

    “所以你这几天,”沈乔心中酸楚,红着眼睛,“不是出差,是去查陈德洛了是吗?”

    谢游轻微颔首,“我去了趟他的老家,偶然得知他出狱时就带着老婆孩子搬走了。听人说,当时他是开着大G把人接走的。”

    沈乔拧眉,“据我所知,陈德洛生活并不富裕,甚至是拮据,何况他刚出狱,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车。”

    “所以我就查了慕泽言半年前的购车记录。”谢游一字一顿,看着沈乔的眼睛继续说,“和陈德洛出狱同一天,慕泽言买了一辆大G,还在白溪山村购置了一栋别墅。”

    “上天眷顾,我刚到白溪山村就遇见了陈德洛,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谢游抓着沈乔的手,“人我已经给你找到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乔凛着眼,“如果当年真是连绪华故意买通陈德洛杀我,那这供词就要重新翻一翻了。”

    “你有把握让他指认连绪华?”谢游问。

    沈乔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他能为连绪华卖命到这个地步,或许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

    谢游握紧沈乔的手,“我帮你查。”

    沈乔眨了下眼皮。

    “谢游。”沈乔勾上谢游的脖颈,声音说不出的低哑,“是我惹你生气了,你还为我做了那么多。”

    夜已经深了,晚风凉飕飕,沈乔的长发徐徐飞扬,像雪花一样,滑过谢游的脸颊。

    “谢什么。”谢游顺势环上她的腰,“我不是你的谢大善人吗。”

    “嗯。”沈乔埋进他的脖颈,脸上慢慢笑开来,“谢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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