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殊轻抚着信纸,仿佛能从中汲取到阿满嬷嬷温暖的力量。

    失落与哀愁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将情感深藏心底,开始冷静地复盘。

    每一个决定,每一个瞬间,都在她的脑海中回放,寻找疏漏的可能性。

    自她入竹林,就陷入了一场精心谋划的埋伏里,是什么泄露了她的踪迹,是谁这么想要置她于死地?

    是单纯要她这条命,还是想要她手上的东西?

    姜殊脑海中回想起,今日裕洲县令所讲述的传闻。

    裕州出了个妖物,吞噬生灵。

    起初,只是有百姓上报家禽无端丢了,鸡舍空无一物,连一丝羽毛都未留下,他们以为这是山上的野狼所为,只能自认倒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连猎户们也惊恐地发现,那些平日里在林间穿梭的鹿、兔,一夜之间都消失的没影。

    而现在,失踪案件的接连发生,弄得百姓人心惶惶、终日不安。

    先是几个孩子在夜晚玩耍后未归,接着是几个农民在田间劳作时失踪,连县令新娶的美娇夫,都消失在了轿里。

    没过几日,县里府里的洒扫小厮闻到了臭味,起了好奇的心思,寻着的气味一路走到花圃深处,发现了这些人的尸体。

    死状异常惨烈,面部表情扭曲,仿佛在生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和恐惧。

    他们的身体被残忍地用利器剖开,五脏六腑不翼而飞,只剩下空洞的躯壳,活像是有只食人心肺的妖精。

    这件事,让整个裕州都陷入了恐慌里。

    每当夜幕降临,裕州的街道上便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连犬吠声都没有了。

    县令府的大门紧闭,县令本人也显得异常紧张和焦虑。

    一出这事儿,她便下令封锁消息。

    但于事无济,恐慌的情绪已经像瘟疫一样在城中蔓延开来。

    只有县令府中的一位老儒者,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四处搜寻证据,想要抓住那个假扮精怪之人的蛛丝马迹。

    好生有趣。

    姜殊虚弱的将腰间的锦囊取下,那是一个绣有精致玉兰的小巧袋子,里面装着她的卜卦的三枚古铜色硬币。

    她连摇古币,铜声清脆,掷地有声。

    三掷成爻,六爻成卦。

    只是这么短短几个动作,就耗尽了她剩余的力气。

    卦象既定,正指向了她的怀疑。

    许神经绷紧了太久,伤势又太重,如今松懈下来,姜殊不久便睡了去。

    灵魂越过尘世的喧嚣,孤身沉入温柔缱绻的睡梦里。

    在那里,裴淮仰头望着她,衣裳松松垮垮,露出有些发红的半截锁骨。

    那双温润清透的眸中,写满不情愿:“这药看着好苦,我不要吃。”

    “扶虞,你喝一口,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好不好?”

    姜殊摇了摇头,挪开眼睛,心中暗自警惕。

    这妖精勾人得紧,她这次绝不重蹈覆辙,迷失在美色里。

    再撒娇也不行,对于喝药这件事,她是绝不会让步的。

    “嘁。”裴淮轻声哼哼,孩子气的争取。

    “如果你先抱抱我,再给我一碟藕粉桂花糖糕,我就喝下去,怎么样?"

    姜殊没有犹豫,轻轻地将他拥入怀中,却未曾注意到他眼中那一抹狡黠的光芒。

    “我们小扶虞,现在总该肯喝了吧。”

    姜殊就知他喝药前要闹这么一出,将早就准备好的藕粉桂花糖糕递过去。

    糖糕的香甜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与苦涩的药味形成鲜明对比。

    裴淮尝了一口糖糕,才接过药碗,一口饮尽,尽在这苦涩的药液中也尝出了一丝甜蜜。

    “苦。”

    “吃了糕糖就不苦了。”姜殊桂花糖糕塞进裴淮嘴里。

    她向裴淮靠近,拿出手帕,仔细将裴淮嘴边的粉渍擦去。

    “好了,我现在要开始提要求了。”裴淮牵起她的手,宛若许愿。

    他的声音如同虔诚的信徒,庄重而恳切。

    实则,狐狸尾巴都要翘上了天去。

    “嗯,我听你说。”姜殊认真的回应,语气宠溺。

    裴淮认真道:“那你明日不准出去,更不准和那个小将军眉来眼去。”

    姜殊听他这话,不禁失笑:“好,听我们小扶虞的话,我明日不出去,就陪着你。”

    不仅是明日陪要着我,年年岁岁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裴淮将眼中的晦涩掩去,故作天真的样子看着她。

    眼前人的脸渐渐模糊起来,昏昏沉沉的光散去,姜殊从冰冷的山洞里醒来,石壁顶上的水滴缓缓滑落,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

    她的目光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心中却还在回味着梦中的温香软玉。

    脑中闪过各种咸鱼的摆烂选择,还是一个鲤鱼打挺。

    没能挺起来。

    失策,忘记身上还有伤了。

    姜殊扶着石壁,吃力站起来。

    她从洞口薅了几张叶子,咬破手指,以手为笔,以血为墨迹,在叶子上画着奇异的符号。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几个灵力化成的小叶子人出现,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边。

    左边的小叶子人将自己团成圆子,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叽咕。”

    站在中间的小叶人双手插腰,毫不输士气:“咕噜哩,哩噜!”

    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听谁。

    “肃静。”姜殊扶额,一群不靠谱的崽子。

    小叶子人排排站好,如果忽视那个搔首弄姿的,这个怯懦在身后玩手的,还有眼前这个躺在地上,撅着屁股蠕动的,憨态可掬。

    嗯,从远处看来,也勉强是算得上是整齐划一。

    才怪。

    “这次让你们出来,不是来玩的,有条件,”姜殊盘腿坐下,手指戳戳躺在地上的小叶子人。

    “咕叽,你帮我个忙,去探探附近有没有人,给我规划一个相对来说安全的路线。”

    “还有噜咪,你帮我探探那食人精怪的消息。”

    “咕噜咕噜。”小叶子崽崽们向她招手致意,就各自向一方飞去。

    不一会儿,姜殊站起身来,顺着小叶子人咕叽规划的路线,安稳地走到了镇上。

    这镇好似叫安平,传说是有凤凰栖于此地,赐予百姓安宁。

    与西域那荒凉苍茫的景象不同,安平四季如春。

    天色还早,行人不算多,街巷中的店铺早早开了张。

    街道一角的小茶馆,茶馆外摆放着几张古朴的小桌,几位老人围坐在桌旁,吃着早茶,还须手拿着蒲扇扇风。

    姜殊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在这里也渐渐回暖,有了知觉。

    食人肺腑精怪的传闻,对这儿好像没什么影响。

    百姓的生活依旧平静如水,人们都享受着早上的闲适,仿佛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只存在于茶余饭后的闲谈里。

    不远处,包子铺的伙计卖力地吆喝着,利落地将前一位顾客的东西递给他,又投入忙碌里,只是偶尔拿着白汗巾擦汗。

    她昨日走了那么久,之前没有察觉,看到眼前,热腾腾蒸汽里的香软包子,倒真的有些饿了。

    钱袋子早不知掉哪去了,掏遍全身,也没找碎银铜币。

    只是现在又要买点药,又要多打听打听那所谓吃人妖精的消息,都要钱打点。

    姜殊将目光投向灰扑扑,不甚起眼的铺子里——

    典当司。

    店不算大,门外油漆都褪了一半色,透露出岁月的痕迹,内里却很有格调。

    布局看似杂乱随意,实则精心摆放。

    光透过半掩的窗棂,洒在这些摆件上。

    墙上挂着失传的半山水画,笔触浓淡之间,山峦起伏,云雾缭绕。

    展台里的汝瓷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釉色天蓝,名贵淡雅。

    玛瑙缠丝螭纹杯,工匠刻画的螭纹栩栩如生,以八角葵花为底,玛瑙的红色与缠丝的金线交织在一起,精致贵气……

    青莲缠枝纹样的香炉内点着檀香,不浓不淡。

    姜殊自小生在富贵窝里,只一眼,便知这些不是赝品。

    “小姐,别看我这店小,我又是个男子,但也绝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声音从那半掩着的四扇竹藤折屏后传来,姜殊寻声望去。

    店长手持着一杆小叶紫檀烟枪,侧身懒散的倚在湘妃竹榻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檀香串。

    他散漫地掀起眼皮,斜眼瞥了姜殊一眼。

    “我看女君你,穿的破破烂烂的,一进屋来就左右掏来掏去,也不见你掏什么玩意儿出来。还是快些走吧,莫挡着我做生意。”

    姜殊闻言其实有点好奇,暗自思忖。

    这个藏在深巷里的店,真的会有客源吗,仅靠典当,怕是连租金都付不起。

    而这店中的藏品,绝不是裕州的一个小小镇上的典当司该有的。

    这儿除了明面上的生意外,应当还是有别的营生。

    “我来典当,自然是带了东西。”

    这老板,绝非能轻易应对的,她该小心一些。

    她解开香囊的绳结,从中拿出一片金叶子,“就当这片金叶子,三日后我来赎。”

    “金叶子,还要赎回去?”美人店长噗嗤一笑,坐了起来,霁蓝的衣襟松散。

    “也不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倒是你这个香囊,绣工不错啊。”

    店长抬起手,将那烟枪在琉璃展台上轻敲两下,不咸不淡的开腔:“我拿一粒金豆子跟你换,可成?”

    “这个不行。”姜殊下意识护住香囊。

    “哦,原是你情郎送你的。”美人店长似了然样,懒懒地点头。

    “他不是我的情郎,是……”

    一想到裴淮,姜殊的眉宇间愁云渐散,她不自觉地抚弄着香囊,也不知怎么解释。

    “知道了,我也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人,那便不收了。”谢执玉神色淡淡,慵懒的应了一声。

    “嗯,还站着不走?”

    想起此行的目的,姜殊硬着头皮询问,语气中带着几分踌躇:“不知能否向你请教一件事情?”

    谢执玉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珠串,语气从容,带着丝漫不经心:“你说,至于回不回复,看我心情。”

    “我想知道,关于那传闻,所谓的鬼怪之事。”姜殊眼里闪过一丝探究。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过是镇上的一家小小的典当司,哪知道什么鬼怪之事,你要是问我什么瓷器值钱,什么款式的衣服柔软好穿,我倒是能帮帮你。”

    谢执玉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但姜殊也不强求从他嘴里翘出什么话来,准备要离开:“这般便先谢过了,告辞。”

    “客人留步,你倒真的有趣,和那人说的一样。”店长手肘支倚在柜台上,侧着头看着她。

    “你说的那人是谁?”

    “谢执玉,我的名字。”谢执玉只当做没听见,没有回应。

    他放下烟枪,将一个钱袋向姜殊掷来,浅色的眸子含笑:“几两碎银,权当是买份交情。”

    “你为什么……”

    “看你顺眼。”不等姜殊问完,谢执玉神色恹恹地闭上了眼,“我困了,钱你也拿到了,慢走不送。”

    走出门,她将门轻轻带上。

    心中疑惑如迷雾般重重疑惑,她只能将其暂且压下。

    眼下,她得先去药铺抓些药,伤口到时候化脓出血引起发热就麻烦了。

    听见她的脚步声远去,谢执玉缓缓睁开了眼。

    扶虞,这次欠下师兄的人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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