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官老爷松松懒懒地问了我的名字,家住何处后,两眼一翻,从木椅上蹦了起来。

    “慕泠,慕府慕泠,无情公主?”

    我点头,官老爷手足无措。

    “快,松开慕姑娘”

    他低低咒一句钳住我的官兵“娘嘞,狗眼不识好货”

    笑得一脸褶子,“那这位是”

    说罢又指使下人,“快,给这位仙气飘飘的公子松了口舌”

    我答他“也是慕府人”

    欲李能说话了,嘴角一圈红,狠狠吸了几口气。

    “无情公主不过虚名,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别说她一个常人”

    女子急了,梗着脖子大喊。

    我有些惊讶,看向她,“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女子畏畏缩缩看我一眼,不说话了。

    心虚了。

    官老爷打着哈哈,“都怪裴青,说那儿有人杀人”

    说罢他两眼一瞪,“哪有什么杀人,都是好人,是刘刀自己滑了一跤,摔没了”

    说罢他哈哈哈大笑。

    欲李一脸惊悚看着官老爷。

    “哎,是这张家丫鬟杀了刘刀,怎么就是摔了”

    欲李在官老爷面前走两步,一拍脑门,一脸震惊。

    “不是吧,你这是在包庇凶手”

    “你们就是这么断案的”

    官老爷呼出一口气,迷迷惑惑地看看我,再看看欲李,再看看裴青。

    他扬着半边脸思考一瞬。

    最后一拍大手,“敢情人不是你们杀的?”

    我啼笑皆非,欲李也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她杀的,她杀的,你们没仵作,不会验尸啊”

    官老爷看着欲李,双眼发懵,眨眨眼,径直开口。

    “仵作今日收庄稼去了啊”

    其实,就算有仵作,也只能证明李刀是中刀而亡。

    证明不了凶手是谁。

    女子不承认,“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人就是他们二人杀的”

    她咬死了她的话。

    官老爷眼睛转了个圈,最后一笑,指了指女子道。

    “她是嫌疑人,先留在官府,你们二人无罪,去吧”

    一伸手,请我们走的意思。

    再待下去也没有眉目,线索还得从其他处寻。

    我眼神略过一直一言不发的裴青。

    “欲李,我们走吧”

    欲李不情愿地跟上我。

    出了官府门,“欲李,你去盯紧张家,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先来告诉我,我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欲李眼睛突然有了光亮,“好”

    我心里竟然有些害怕,张家丫鬟都如此狡猾,张家更不必说。

    “小心行事,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也不要一个人行动,要先与我一起商量,知道了吗”

    欲李点头,郑重道。

    “欲李明白”

    我心满意足。

    我并没有回府,而是住在衙门附近的客栈里,每日盯紧了衙门。

    这个丫鬟不简单,她知道的也很多。

    如果幕后是张家的话,张家不会不管她。

    果然,第七日,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进了府衙。

    片刻后,这男子和丫鬟一同出了府衙。

    丫鬟面色欢喜,男眉目冷冷。

    我思量片刻,要跟上二人。

    转身,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白衣,清香,到死我都不会认错他。

    “不要去”

    裴青在我耳边低声。

    我侧过他的臂膀,看着二人走去的方向。

    “真相你都知道,可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就只能我自己去查明了”

    我错开他,要跟上。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身后,裴青压低了声音,用我恰好能听到的声调。

    很重要。

    我跟上二人。

    裴家发生了什么,重要。

    裴青为何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一个好似没有灵魂的男子,很重要。

    二人一路没回张府,而是往荒辟之处走。

    我曾转身,裴青并没有跟上来。

    我有一种,嗅到了危险,死亡的感觉。

    二人走了很久,途中女子体力不支,男子已经近乎是蛮横地拖着她走了。

    我腰间一把刀,足以慰风尘。

    二人停了。

    荒漠寂静,死了人,也不会被发现。

    管家手里也有一把刀,不过是短刀,杀人杀的猝不及防。

    她还是死了,她死时,我看着她的侧脸,她手指着管家,一脸不可置信。

    她死的很慢,鲜血染红了她本来穿的俏丽黄衣,虽然这几天来黄衣已经落魄,暗淡。

    管家用她衣摆最干净的,唯一没有染上血的部分,擦拭着匕首。

    我摸上刀柄,轻声向前。

    我小瞧了张家。

    “你为何杀她”

    我笑着问这个管家,他眉目冰冷,敌军之中最狠辣的对手,与他有五分相似的神情。

    他随意开口,如同一阵非常寻常的飘过去的风。

    他一吹刀锋,在日光下,锃亮,锋利。

    这种刀手下,估计亡魂不少。

    “知道的太多了,就杀了呗”

    他起身,看向我,似笑非笑。

    “慕泠姑娘,我们等你好久了”

    身后黑衣人四面出动,我我握紧了刀柄,剑已出鞘。

    这男子,哪是管家。

    我见过他,是张爱河的爹,张肚。

    我与他们过招,只一剑,刀刀致命。

    我就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善茬。

    “你们是谁”

    张家毫无权势,怎会有如此厉害的刽子手。

    身后张肚漫不经心又阴险至极的声音传来。

    “听说你在沙场上杀人无数,与你一同前去的人,都死了,只活了你”

    风传来他的声音。

    “你倒是打听清了”

    我喝一声,与黑衣人缠斗。

    身上已有许多剑伤,但我下手仍然快准狠。

    快准狠,早已深入骨髓。

    “那是自然,你要打听小女的死,张某自然也得好好看看你是个何方神圣”

    黑衣男刺穿了我的腿。

    我半跪在地,有些发冷。

    再一剑刺来我胸口,我挥箭挡开。

    沙场上,就是这样,我的武艺并不算高,但只要有一口气在。

    我便能毫不犹豫地挡住刺向我命脉的一剑。

    挡不住呢,那就死了。

    快准狠让我一路与死神擦肩而过,却也让我对险中求生有种诡异的渴望。

    大将训诫我们,沙场上,五分把握,可以上。

    可他没说只有一分,不,根本没有把握,该如何。

    事实告诉我。

    如果没有半分把握,那也要一博,因为根本没有后退的丝毫可能。

    我们上过很多一点也没把握的沙场,有把握的凤毛麟角。

    很多人都死了。

    “今日又是苟活的一天”

    “赚到了”

    总有人这样说,这样说的人,也总是过几日就再也看不到了。

    幸运存活的我追求极度的平稳,所以回朝后,本想入佛门。

    也追求极致的压迫性的险境,一种明明真的要死了,生还的几率小的如同没有,可奇迹般地活了的死后劫生,诡异的舒适。

    这之后,我便长长吸一口新鲜空气。

    万物新生。

    其实走到这处,在管家杀女子之前,我就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等我很久的圈套。

    可能他已经准备很久。

    如果过去难以忘记,如果难以接受死亡。

    那这一次,如果我活了,便忘了过去吧。

    我实在是个胆小的人,那些年里,噩梦不断。

    我娘说我性子太柔,连只蚂蚁都不敢踩。

    所以当大泠招女子入沙场时,我娘异常兴奋,她隔日毫不犹豫就将我送了进来。

    天性难改,人妄图掌控他人的命运,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我认为那是一段异常痛苦的时光,我用沉默对抗着这份痛苦。

    而裴青,那是我漫漫长昼里唯一的光。

    只是这光,现在似乎也在慢慢燃尽。

    大泠胜了之后,我卸甲回到府中。

    我娘似乎早忘了她对我懦弱的憎恨,她只字不问我的沙场生活。

    她只热衷于给我找个年轻貌美的少年,嫁给我。

    也许当年,她只是一时兴起吧。

    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哦,对了,裴青当日可比你厉害多了,他生生与他们打了三天三夜,最后体力不支,被我们挑断了手筋脚筋”

    张肚得意洋洋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另一只腿,也被刺穿了。

    我剑插入地,跪在了地上。

    果然是张家。

    “慕将军你不必害怕,裴家里,有几个还不如你呢”

    张肚哈哈大笑,阴阳怪气,让人厌恶至极。

    原来是张家,灭了裴家。

    我手脚已经没有感觉,头只昏昏沉沉的。

    感受到身前的人举起了剑。

    我苦笑。

    原来这次,没那么幸运了。

    只是,为何我还有感觉。

    若我死后,应该会有人查我的死因,张家会被人查到的吧。

    后来我时常想起裴青,现在。

    身前一坨黑影,我抬头。

    “裴青”

    利刃从裴青的胸前穿透,“裴青”

    我大喊。

    裴青却不倒下。

    我两眼一酸,“你为什么要来送死”

    黑衣人生抽出了剑,我失了所有情绪,眼泪涌入嘴里,狠狠求他“不要”

    一脚将裴青踢得十米远,我看见裴青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欲坠,最后跌落在地。

    “裴青”

    我跪着爬着挪到了裴青身边。

    裴青口吐鲜血,笑着看着我。

    “我和你说了不要来,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我鼻头一酸,再次闭着眼睛流下泪来。

    “对不起”

    裴青,我不该不听你的话的。

    是我害了裴青,我害了我唯一的牵挂,我唯一的,救赎。

    “对不起,裴青”

    我慌不择言,大脑早忘记了思考。

    裴青嘴角都是殷红的血,他费劲要握我的手。

    我匆忙递给他。

    裴青虚弱地一笑,如释重负般。

    “慕泠,我们两个一起死,黄泉路上你怕吗”

    我摇头,不怕,“我不怕”

    我紧紧握着裴青的手,终于再忍不住所有的情绪,害怕着“可裴青,我不想你死”

    我本就是个极胆小的人。

    胆小到不敢杀人,也不敢死。

    “裴青,当日你跪下求我,给我磕了十个头,我才放过了你,没杀你”

    张肚来到我身后,话中都是疑惑。

    “我知道你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裴家报仇雪恨,我还等着你自取其辱,机关算尽也落得个笑话呢”

    张肚自言自语。

    他走近一步,指着我。

    “你今日,为了这个慕泠,竟然命都不要了”

    他话中,都是惊讶,和嘲讽。

    还有丝急躁。

    张肚搓搓手,“这样吧,你都死了,就告诉我你们裴家的铜狮子眼珠里藏着的秘纸是什么意思吧”

    裴青吐出一口血,他抬头看着天空。

    黑发尽乱,如墨的长发。

    有血沾在墨黑的发上,有种悲怆的美感。

    “你做梦”

    裴青淡淡开口,“我做鬼也不会告诉你”

    他极其轻蔑地看了眼张肚,“和你身后的主子的”

    本平静的张肚恼羞成怒,一脚踩向裴青胸前的伤口。

    我握住他的脚,却阻止不了他狠狠地在裴青的伤口上打了个转。

    裴青疼得弓起了身。

    “不要”

    我大喊,第一次恨自己如此无能为力。

    张肚解了气,松开了脚。

    “来人,把裴青带回去,就算一口气,我也要留着”

    张肚恶狠狠地看着裴青。

    咬牙切齿“折磨死他”

    话罢,黑衣人已经往此处走。

    我立马挡在裴青身前,身后裴青吐着血,“慕泠,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做什么”

    “慕泠”

    他中了剑,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没有力气,所有喊我时,非常温柔。

    如情人间的呢喃。

    我咬着下嘴唇,紧闭双唇,闭上眼。

    “慕泠”

    他再次唤我。

    黑衣人近在咫尺,裴青在我身后低声唤我。

    突然,他袖袍滚落一物,我咬紧了下嘴唇。

    抽出了刀,狠狠再给裴青补了一刀。

    “慕泠”

    他笑了,眼角落了泪。

    他的袖袍落了,又滚出一物。

    我抱着裴青,啊。

    裴青生时先一袖子落,为那日初见抵了三个铜板的粉面生肖猴。

    裴青死后,二袖子落,为之后我送他的粉面生肖鸡。

    我抱着裴青,泣不成声。

    我杀过很多人,最后杀的这人,竟然是裴青。

    我怎么不理解他,活着被张肚折磨,还不如死来的痛快。

    他是求我,解脱他。

    我和裴青,在有些事上,只要互看一眼,就知道对方的心意。

    甚至都不需要看一眼,他一开口,我就知了。

    张肚疯了一般要把我拉开。

    他骂我“疯子”

    我死不松开裴青,张肚看裴青死了,好像疯了。

    和我撕扯在一起,要抓起裴青。

    他用力踢着我,使劲拽我的手。

    推我。

    嘴里喊着,“你不能死,裴家铜狮子里到底是什么秘密”

    他好像真的疯了,面色恐怖,面容扭曲。

    “什么秘密”

    密字说完,踢,拽,拉,推,结束了。

    我也结束了。

    张肚肚子间一把刀,正是我杀裴青的那把。

    他发疯时我已经将刀抽了出来,毫不犹豫,送给了他。

    张肚摸着肚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不可能,不可能”

    他侧过脸,仍然疯了一般指使黑衣人。

    指着我,大喊“杀了她”

    说完,张肚倒下了。

    裴青,你等等我。

    我贴在裴青胸间,当日你不告而别,我又痛又怨。

    我胆子小,又爱恋旧人,旧物,我很害怕分离,我时常念你,我想,人为什么要有分离呢。

    后来我想清楚了,没有相见,自然就没有分离。

    可裴青,再来一次,我还是希望遇见你,尽管你要离我而去。

    我看一眼黑衣人。

    裴青啊,你别怕。

    今日你我在此,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

    我慢慢笑了。

    天地始终待我不薄。

    我闭上了眼,此刻我只有解脱。

    怎么回事,为何黑衣人迟迟不动手。

    我睁开眼,饶是生死都经历了,我还是吃了一惊。

    来了一群穿着盔甲的精兵,正与黑衣人打斗。

    精兵招式精准,下刀又轻又利,黑衣人明显无招架之力。

    而我看着面前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衣,内敛沉静的男子,步子稳妥,面上皱着眉,有些烦躁。

    他慢慢走来,向我伸出了手。

    “慕泠啊,你怎么这么狼狈”

    他叹气,像以往一样。

    “要是我来的晚一些,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还好还好,我来的正好”少年话语轻快,让人心生不出防备。

    我觉得很疲惫,倒在了裴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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