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峻跪在地上,墨黑的衣衫下摆铺在地上,衬得整个人肃穆寂然。

    扬起头,双手放在身前,突然开口说道:“世子五岁时,国公被圣上疑心,贬至江南。临行前曾给程姑娘留下一信鸽。”

    “但是时过三年,程姑娘却未曾有过一封信件写来。世子在江南受尽欺辱,好不容易才搭上线求得圣上宽容。”

    “又过半年,圣上好不容易消除了疑心,恰此时,程姑娘寄来信函,求世子为她父亲摆脱困境。”

    “国公不肯,世子为程姑娘,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国公才终于答应。然,此事过后,国公又因此事受到牵连暂缓回京,程姑娘也不再联系世子。”

    “世子十二岁时,被圣上秘密接进皇宫。性命垂危之际,恰程姑娘入宫,眼见世子命悬一线,却毫不动容。不肯施予援手也罢,还叫来帮凶,世子当时差点没挺过来。”

    “世子十五岁时……”

    桌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上好的莲花墨砚被打翻在地,顾安琛垂下头低声喊了一声道:“够了!”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给我回忆往昔的。”

    余峻眼神中带着对程姑娘的不满,语气愤懑道:“这几年,好不容易世子对她的情分淡了,结果现在不过才见过几面,世子又心软了。”

    “难道当初吃了那么多亏还不够吗?世子!”

    顾安琛眼神幽暗,垂在衣衫边的手将身侧的衣服揉了又揉了,过了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说道:“我相信这些事情不是她做的,就算是,她一个人在程府无依无靠,想要自保也无可厚非。”

    余峻跪在身前,脸上充满错愕,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世子居然会说出这话来,声音带着悲愤,“世子如此为程姑娘着想,但是程姑娘呢,她又真的为你着想过吗?”

    这番话他早就想说出来了,只是以前以为世子与程姑娘以后再不会见,这些话也没有必要再说,但是现在世子却又如几年前一般,一遇上程姑娘的事就开始犯糊涂,所以,这话他不得不说。

    松柏站在门口处,听到余峻的一番言语,神色也不禁有些动容。

    余峻对世子是绝无二心的,只是就算是为了世子好,违背了世子的命令也是真的。这一番言语下来,也不知世子如何抉择。

    顾安琛背过身去,眼里情绪全无,眸色冷清。

    “余峻,违背……”

    “世子,”话音未落,门口处的松柏还是忍不住开口求情道:“余峻他只是一时糊涂,替世子打抱不平,还请世子手下留情!”

    余峻笔直的跪在地上,身形挺拔,脸上的神色淡然,完全看不出是要犯错受罚之人。

    “我犯了错,自然该受到责罚,世子不必留情,只是若是再来一次,我依然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松柏站在身后,真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心里不住的骂道:“服个软认个错真是会死人,一个个的都这么犟。”

    “好,既如此,那你就回母亲身边,我这儿留不住你了。”

    站在身后的两人表情都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世子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松柏再次上前恳求道:“世子,这余峻是郡主娘娘专门遣来的,若是此时叫他回去,郡主娘娘瞧见了岂不是……”

    跪在地上的余峻满心以为这次事情的责罚也不过是打板子,没想到世子会直接不要他了,挺得笔直的脊背就这样弯曲了下来。

    看世子听着松柏的求情也毫不动容,心里也凉了半截。

    双手撑地,弯腰向下,在地上磕了个头,声音清脆,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尤其的响亮。

    “余峻听从世子处罚,即刻起便赶回郡主身边,还望世子多加珍重。”

    世子依然背对着两人,未转过身,也未有动作。

    余峻磕了头后,也就自顾自的转身离去了,松柏站在两人中间一时之间不知先去劝谁,急得恨不得立马变一个分身出来。

    还是顾安琛发话了,松柏这才行礼告退,跑上前去追余峻。

    ……

    夕阳西沉,昏暗又朦胧的光线交替映射在床纱上,橙黄色的光晕显得温暖又梦幻。

    程婠玥被这朦胧的光线吸引,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在床纱上跳动的光线,心中的思绪翻涌万千。

    最终放下千千结,喃喃道:“这样的事,他不会做出来。”

    话说出来,心中压着的一大块石头仿佛就此落地,心里久久不曾平静的思绪也静了下来。

    烦恼的事情放下后,这才感受到腹中的反抗,发出“咕咕”的声音。

    “小青,传膳吧。”

    守在屏风外的小青听见姑娘回话,这才急急忙的跑去传膳。

    不一会儿,晚膳就端了上来。

    不同往常的是,今日的晚膳多了一样不寻常的东西。

    白瓷玉梅盏盛放的糕点,只需要瞧一眼,程婠玥便知是谁准备的了。

    小青也难得的没有出声,看了看姑娘的脸色,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才说道:“姑娘,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把这糕点撤下去了。”

    “不用。”

    程婠玥伸手拈起盏中的一块糕点,粉嫩的外表,上面还点缀着片片桃花花瓣,瞧着似有若无,很是讨喜。

    轻轻吃上一口,入口绵软,先是一股细腻的甜香,后又带着桃花的粉气。

    是她喜欢的味道。

    一顿晚膳十之五六都填了那桃花酥,吃到最后一块也不剩了。

    晚膳吃得太多,也不好直接入睡,程婠玥就带着小青去了花园散步消消食。

    春日的夕阳去得也格外快,很快,天色也渐渐变了颜色,染上了墨汁。

    小青扶着姑娘又原路返回住处,夜色昏沉中,颇有些瞧不见前路。

    路过假山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谈话声,两人随即止步,本是不欲偷听的,只是那二人说话之际突然提到顾安琛。

    程婠玥与小青对视一眼,悄悄融入假山中,细细听着山后两人的谈话。

    “顾安琛上次在鹿台山就已经被皇后娘娘所不喜,这次来桑河县也是他的提议,也不知皇后娘娘怎就听了他的话,来了这穷乡僻壤。”

    “姑娘慎言,皇后娘娘的决定可不能随意议论,不过顾安琛若是因为这事被皇后娘娘所厌弃,那郡主和国公才是……”

    后面的谈话,程婠玥就听不清了,许是知道此事过于严重,那两人声音也小了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两人商量好了,才渐渐有脚步声从假山后出来。

    又腻歪了好一会,这才分道扬镳。

    程婠玥与小青又在假山后站了一晌,等到彻底没有响动了,这才带着小青快步离去。

    回到房内,小青明显是将方才假山后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回来后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边想着,顾世子如此对自家姑娘,被人陷害也是活该,但是又转念一想,顾世子虽然这次对姑娘有些不好,但是好歹跟姑娘有些情分,这……

    程婠玥自从在假山后听见那声音,便有些魂不守舍。

    坐在椅子上,昏黄的烛火在眼前跳动,一下又一下,阴影也随之跳动,在脸上忽明忽暗。

    烛火的光线变得有些暗了,小青拿起烛火小剪,将烛火的灯芯剪下了一截,暖黄色的光线再次照亮屋子。

    程婠玥才恍若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突然不知所以的问起小青道:“你说,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对一个人言听计从,生不起反抗之心呢?”

    小青也不知姑娘为何要这般发问,思索片刻后才说道:“除非是有把柄在那人手中,或者被捏住了什么要害。”

    程婠玥想了想之前看见的,好似都不是这情况。

    摇了摇头,又说道:“如果都不是呢?”

    “都不是,”小青玩笑似的说了句,“那可能就是我被下蛊了,所以对他言听计从,死心塌地。”

    对!!!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会如此。

    小青说完后,便出门准备洗漱用品。不一会儿,就从门外端来清水和毛巾,递给姑娘,说道:“姑娘快洗漱吧,今日真是惊险连连,早些睡吧。”

    明月的清晖照在窗户上,柔白的色泽从窗户缝隙里透了出来。程婠玥躺在床上,看着渗透到地面的月光,一个想法在脑海里初步形成。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这个桑河县在上一世便被查出来过。

    思量至此,程婠玥想起上一世的惨案,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棉被。

    次日,小青进门为姑娘挽发。

    平日里姑娘不出去也就一根简单的簪子簪住乌发便是,但是今日小青给姑娘带簪子时,程婠玥却单独从匣子里取出一根簪子,让她簪上。

    这根簪子既不雅致,瞧着也无甚好看,只是这簪子是金子打造而成的,所以显得格外璀璨。

    这跟姑娘往日的做风不太一样,还记得这簪子还是她当时收拾一时拿错了,才出现在这妆匣里。

    但小青也没多想,接过簪子便利落的挽好了发式。

    程婠玥喝了药,用早膳时,突然跟小青吩咐说带上一些吃食和药品,等会儿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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