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饮后彭简稍稍整袖:“若都督允可,在下还望为都督引荐一人。”

    先前领诏时其便有此言,张宁不以为意,当下想要推辞忽然心中一动不由颔首。

    有他应允扈从引人而入。

    与面带风霜颇为消瘦的彭简不同,此人宽袍博带身披柔软大氅,腰间挂着一块碧润美玉尾系流苏。其面容俊朗,眸中带光,那是年轻人特有朝气与将要迸发出的旺盛精力。

    “茂贞见过大兄!”

    年轻人面庞上洋溢着喜悦,那是无可掩藏的发自内心的情感。

    张宁闻言一怔心底不由骤然起寒,旁侧是笑意盎然的彭简,堂中正躬身拜见的年轻人似乎……

    似乎正是张氏族人!还竟像是与自己关系极为亲密!

    此人是谁?!

    张宁转瞬间心思百转,面上只露出一丝恰当好处的诧异来:“茂贞,你是何时到的?竟也不提前知会为兄一声!”

    年轻人嬉笑道:“大兄以强兵讨逆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小子怎敢叨扰!只听说那柔玄城中有名产曰雕心,其肉鲜甜嫩滑,清香爽脆,为天下之冠。

    本想着能一饱口福,不曾料到先前一看竟是数万人厮杀红脑子打成了白脑子,于是便只得老实跟着彭大人。”闻听此言张宁心中略有些不快,只觉得此人行事谈吐轻挑,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作派。

    加之本就对其突至而颇感抵触,张宁竭力谈笑应对几句后忽然打住话头,转而看向彭简。

    以他的身份与权势自是不用再费力与这等人物如何虚与委蛇,后者也心领神会解释道:“都督有所不知,泰公子如今已是圣上钦点司州祭酒从事,并奉旨随下官前来宣诏,非只是游玩作乐,都督莫要误会。”

    继而其又补充道:“下官以为都督与泰公子同出一脉,如今相会北疆共赴国事或可传为一桩美谈,因而自作主张…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都督恕罪!”

    张宁轻叹一声面露悲苦:“彭大人过虑了,实乃是数载以来戎马倥偬…莫说是普通兵将了,就连麾下的亲卫也已换了数批。

    说来可笑有时我甚至不敢去记住他们的名字,只怕有一天因其战死而痛心疾首。尽管如此仍数次被战死者的家眷拖拽着索要我还其丈夫儿子性命……

    所谓战事征伐说到底是需我大魏子民以命相搏,如今方知一将功成万骨枯非是虚言。

    旁人越是对我所里功绩交口称赞,我却越是……”

    说到此处张宁稍稍哽咽,眼眶已然微红。

    见此彭简想要称赞张宁爱兵如子却又自感话被堵死,不知再当如何开口,再瞧身旁张泰也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候立半晌见张宁仍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于是起身告退,直言将于明日启程回京复命。

    待到两人齐齐离去,张宁这才重新抬起头来,眸中精光流转。

    尽管以突然爆棚的演技暂且过关,可张宁仍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便召来扈从使其为自己唤来一人。

    ……() ()

    安北将军府外彭简与张泰一前一后,在侍卫的护卫下往城南馆驿而行。

    两人一路无话亦未乘马车,回到驿站房中后屏退侍卫。彭简拿起锦帕在盛有清水的盆中浸湿,当着张泰的面毫无避讳地不断擦拭面庞脖颈。好半晌后才将锦帕扔回已有几分沙黄的盆中,长吁一口气坐于凳上。

    他一边微微喘气一边道:“方才可瞧出了什么?”

    张泰不假思索:“怀荒城中百姓虽不富足但衣衫齐整,见你我与一众侍卫也无太多惧色,街旁商贾不多却有难得的生气,照此看来纵然是比起诸多向来以富庶闻名的州郡亦不遑多让。”

    彭简闻言端起杯盏又饮下一大口茶水方才缓过气来,他摇头失笑:“都言你泰公子乃是京城四纨绔之一,恐怕少有人知你那放浪不羁的外貌下藏着一颗剔透的七窍玲珑心!”

    唰!

    一把折扇自张泰手中撑开,他颇为得意的轻扇起来,其上乃是当代大家所画劲竹图,笔墨虽简但已然勾勒出破竹之形。

    将这副姿态尽收眼底的彭简心中生出些许不屑,明明是深秋又寒风如刀张泰却是这般附庸风雅,简直令人作呕。

    不过能任当朝黄门郎又得胡太后赏识,彭简断不是酒囊饭袋之徒,他很好的隐藏了心中所想:“北道都督呢?”

    张泰额角的发丝随着折扇起伏而动,悠然自得:“大兄如常。”

    “当真?”

    彭简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常人哪会在短短数载间,脾性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儒雅迂腐之辈变为杀伐果断的一方名将?若能早能如此又怎可被放逐于此?”

    闻听此言张泰嗤笑一声:“杀伐果断?

    方才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彭大人不曾瞧见?若真是杀伐果断又怎会有如此一面!

    依我看来这位大兄不过是纵使兵将杀了些流民贼寇,再捡了李神轨将军的便宜才有今日之功!”

    彭简神色仍是狐疑,张泰晒然:“我早已遣人细细打听,安北将军府中军功最高的几人除斛律金外,王彬与那切思力拔尽是我族昔日派往其身边的亲卫。

    切思力拔匈奴人善弓马,王彬是淮南老卒,两人皆是亲卫中出众之辈,有此二人杀些流寇再以我张氏之名拉拢一番,难道还不能成就一番功业?

    彭大人…说破天去这所谓的六镇武人不过是些杂碎土犬罢了,给些肥肉也就哄住了!!

    且不闻那贺拔胜自请精骑出塞远击库莫奚,最终无功而返吗?!

    若无我大魏羽林虎贲力战破六贼,安北军岂能立此大功!便是如此竟也使得贼寇余部夺路远遁!”

    张泰说得口干舌燥却未动茶水,谈吐中满是对于张宁的嫉妒与贬低。

    彭简不通军事闻言只觉得颇有道理,见此张泰又扯了几句就推门而去,只远远听其向驿官索要上好酒水牛肉。

    端坐半晌后彭简回过神来,提笔于案细细写下密信,而后遣亲卫妥善收存送往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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