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卢氏设宴宴请张宁,诸多族老与重要族人尽皆到场。

    酒酣耳热之际,卢景祚被卢辅亲自引荐给张宁。张宁对于这位少好学,性廉直,乡人有分争者皆就而质焉的卢氏子亦是早有而闻,同时明白其便是将随自己返回燕州的卢氏子弟。

    卢景祚给张宁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温文尔雅,一身醒目的书卷之气,俨然是饱读诗书的士子,而非是累世冠冕的显族子弟。

    两人没有过多言语,相互颔首后便又投入酒宴之中。

    随后一位中年人阔步而来,上下打量张宁一番后面带笑意道:“贤婿,快快饮下此杯!”

    说着他便将手中杯盏举起一饮而尽,张宁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贤婿?这又是哪一出!

    他全然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此刻周遭卢氏族人尽皆瞧来,而那中年人又已将杯中酒水饮尽,出于礼仪之虑张宁也是饮酒入肚。

    正欲开口询问,周遭又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声,中年人郑重道:“年少有为,英果过人,得婿如龙当再饮!”

    仆从早已为两人斟满酒水,于是又一番痛饮。

    中年人额头上有着岁月蹉跎留下的痕迹,两鬓有丝丝斑白,他轻轻拍打张宁的肩膀转而回位。

    正是一头雾水之时,卢景融嬉笑着凑了过来:“张卢两氏此后亲上加亲,同舟共济,还望张兄善待吾妹!”

    张宁闻言顿时愕然:“亲上加亲?”

    卢景融眨眨眼,压低声音奇道:“张兄竟是不知?

    早些时日张尚书亲自修书于我卢氏族主,有意为你与我族嫡女立下婚约!”

    他口中的张尚书自然是曾任吏部尚书,河阴之变后辞官不出的张氏主张颜真。

    张宁略是沉默,片刻间便也想通其中关节,暗道将要回去好好收拾张泰的同时,重新抬头展颜笑道:“卢兄说笑了,怎会不知呢?

    只是既有亲上加亲一说,我此番却是未曾见到。”

    卢景融面容一滞,知晓张宁是在揶揄,便只得苦笑劝酒。

    不多时又召来两名少年拜见张宁,一番介绍后得知两人皆是由嫁入卢氏的张氏女所出。观瞧可见两人似乎未得重视,穿着普通,神情中略带畏惧,张宁索性向卢辅讨要两人至身侧,引为扈从。

    此话一出两人狂喜而拜,周遭亦是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

    似这般联姻所出的普通子弟,卢氏中不知几何,大多只为平凡,只能作为商铺农户管事,难有出头之日。要是能跟随张宁左右,简直如脱胎换骨,一朝登天,即为心腹便是外放郡县军中为官校恐也不是难事!

    对此卢辅自是点头应允,于是唤作卢平、卢笙的两人当即跪拜谢恩。

    望着满堂丰盛酒宴与穿着豪奢的卢氏族人,张宁亦是略有些感慨。

    这个时代世族强宗间的通婚实属常见,作为结成婚姻的夫妻双方,熟强熟弱,谁为主,完全是以各自宗族实力而论。自己虽与那位卢氏嫡女素未谋面,但得知要与其结下婚约,他却未有丝毫反感抵触之意,只是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今日所见当为警示。() ()

    否则有朝一日自己的子嗣,或许也会如今日卢平、卢笙一般。

    小小插曲之后,再未有其他事端,众人饮酒谈笑如故,张宁也在频频举杯间酒意上涌,终是最后不胜酒力被扶入卧房。

    ……

    待到宴后散去,卢景祚再度步入祠堂,先前曾笑拍张宁肩膀的中年人正立于此处。

    此人正是在河阴之变中侥幸逃过一劫的太常丞卢靖,亦是卢辅之子,卢景祚的生父,张宁的未来岳丈。

    卢靖虽是出席酒宴,可不久就退出厅堂,就连对身为族主父亲的卢辅也没有过多交谈。到场的卢氏族人也好似早有默契,片刻就忘记了这位真正的卢氏嫡长子。

    卢景祚瞧着一动不动的父亲,神色间透出一丝黯然。

    与为本族谋划多时的族主卢辅不同,身为其嫡长子的卢靖早早入朝为官,一度跻身高位。

    加之自幼饱读诗书,深受儒学熏陶,心中秉承忠君报国之念,对于元氏受难尔朱氏擅权极为愤怒。奈何卢氏早早抽身,不愿再为元氏尽忠,卢靖心中愤懑不平,自返回范阳郡后便与诸多族人渐行渐远。

    卢景祚清楚自己这位父亲迟早会踏上南下之路,其一定会回到洛阳竭力辅佐新君。

    如今随着自己将入张宁麾下,小妹也与其立下婚约,卢景祚知晓距自己这位父亲离开不会太久。

    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卢靖却是从身后的桌案上拿起一物向他递来。

    卢景祚一看竟是一把古朴长剑,此剑唤作凉秋,乃是曾祖领军平定叛乱时命工匠所着,此后代代相传以至如今。

    “此剑…日后就交予你,定要好好保管,铭记先祖之志。”

    沉默间接过古剑,卢景祚只感觉一股冰凉从手心传来,然而再三思量后他却转手交还给卢靖。

    “这是何意”

    卢靖先是一愣,接着面色一沉,语气也重了起来:“你莫非不意此剑?”

    知子莫若父,他人皆以为卢景祚沉溺书学,手无缚鸡之力。

    然而卢靖明白,其素来以祭遵、贾复为贤师,心有儒将之志,方才特意留至此时只等将凉秋剑亲手传予其手。

    不料这不肖子竟不屑一顾?!

    “景祚不敢!

    只是此家传古剑,不过是因先祖得名罢了,并非本身锋利到足以傲视天下。”

    卢景祚双目雪亮:“孩儿有一刃日夜打磨,眼下虽岌岌无名,无非是未经战阵。

    终有一日,它会在孩儿手中名扬天下!”

    父亲被儿子的气势震撼,微微一怔,旋即严肃地看着跟前骨血:“你可想清楚了?”

    卢景祚挺直胸膛:“父亲放心!”

    卢靖缓缓点头,不禁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既是如此,我为何未曾见过此剑?”

    卢景祚罕见地咧嘴:“便是孩儿自己。”

    卢靖再度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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