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微尘迎风流转,浸去木栏前一男子手中的玉环里。

    玉环雕刻精致,王雎立于玉树琼枝之上,英姿飒爽,栩栩如生。

    浓云碧波间映着男子如水的眸子,比还要玉盘皎洁。

    “哥,这是给天雎的吗?”

    齐山山白天偶然间瞧见了他的心思,就一直留意着他。

    吕逢哲敛去柔情,看向天雎房间的方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收。”稍有落寞,眼睫微垂。

    从汇聚在紫幽城之后,吕逢哲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天雎说这件事情。

    佩遥同天雎再度联系,吕氏夫妇自然知晓,来信给他尽快和天雎商议婚事。

    即使父母没有来信,他亲手雕刻的玉环也早已准备好了。

    齐山山想起自己找人打的上好的镯子,品质比起吕逢哲手里这个要好上好几倍,可吕佩遥仍旧不收,郁闷地说:“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想给都给不出了。”

    佩遥说是已不生他的气,但却没有收下他新给的定亲礼,照常和他说话,还把他的紫羽弓修好了。

    可齐山山就是感觉怪怪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吕逢哲说:“你几次弄丢定亲礼,你以为佩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明明喜欢却百般推拒,被人冷落又不乐意,你究竟在想什么啊,山山?”

    齐山山难得眼神沉静,向来爱接话的他,没接吕逢哲这番话。

    他从小就跟吕家兄妹相识,吕逢哲甚是了解他,瞧他不说便不问了,毕竟对他们两个心中还是有数的,再闹也闹不了多久。

    脆音响起,“佩遥又在说你的坏话呢。”天雎轻掩上门,悠悠走过来。

    平安无事的时候,这个时辰佩遥定然已经入睡,说的当然是梦话,连梦里都在骂他。

    齐山山也不奇怪,见天雎出来,瞧了眼吕逢哲,难挡眼睑下的雀跃,忙道:“鸟儿这么晚还不睡,想必也在说谁的坏话吧,跟哲哥说说。”

    鸟儿是他给天雎取的绰号,老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

    他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径自躲回了房间。

    眼下只他二人,吕逢哲心中忐忑,不知道天雎听没听见他们方才说的话,看没看见他手忙脚乱藏在身后的玉环。

    “他怎么知道我在说别人坏话……”天雎像是在想什么,挺专注的,没注意到吕逢哲独自起伏的心绪。

    吕逢哲不知如何开口提这玉环,只能顺着她的话,问:“你在说谁的坏话?”

    “扶川呗。”天雎琥珀般的眼珠转了转,她与扶川之间的事,大多都不能对其他人说,怕自己说漏嘴,先一步断了路,“他如今得偿所愿,不知道有多得意呢。”

    提起扶川,吕逢哲也有些话想问天雎。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天雎,试探般地问道:“你给扶川下的毒……当真是他碰巧解的?”

    谁也不是傻子,哪里来那么巧的事,小乐儿语态间也明摆着此事另有内情。

    但这还是好搪塞的,天雎未显慌乱,纤手一挥,“从我师兄那里拿的解药。”

    吕逢哲刚也想要问这个师兄,面露疑色,天雎细细解释着,“我娘留了把特制的玉哨,声音奇特,

    只有天家人能听得懂。她勒令我的师兄们哨声一响,必须出现在我身边。”

    她端起项间白玉鸢哨给吕逢哲看,“梁湛师兄他除了武艺高强之外,还是制药用毒的一把好手。

    我想着扶川难以对付,叫来师兄定然如有神助,果不其然连冥合掌他都会解。”

    这是她真未曾想到的。

    至于叫来梁湛的切实原因,又不能直接对吕逢哲说她怀疑姜崇安自导自演,便移花接木搪塞掉了。

    好在她说得自如顺畅,吕逢哲也没过多怀疑。

    “逢哲哥,你与那个被小乐儿暗算的太和教首徒相熟吗?”天雎突然问道。

    吕逢哲答道:“只打过几次照面,他怎么了?”

    孟鸠见到她就往后躲的样子,在天雎脑海中浮现,“我从未见过他,可他好像十分怕我。”

    那样慌张惧怕的眼神,仿佛见到鬼了一样。

    吕逢哲说:“或许是年纪尚小,胆子不大,又中了毒,才比较怕人?”

    天雎觉得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吕逢哲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手里有意无意地转动的那把鸢哨。

    “这哨子是什么声音,我也可以听懂吗?”

    天雎呆呆地低头看了下,“可以啊,声音很轻,不会吵到人,我吹给你听。”

    哨子确实奇特,似乎能根据吹哨的人的情绪变化音色和音调。天雎此时心无杂念,这哨子发出的声音便如同雀鸟清脆地鸣叫了两声,半夜里听着有些突兀,但并不惹人生厌。

    “只是发出鸟儿鸣叫的声音并无特别之处,”天雎眼眸清亮,凑近他低声道:“特别在于,无论我用多小的力去吹,它的声音都会传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肤色白皙,脸颊粉润得如同盛春桃花,看得吕逢哲心头一动。

    不由得下定了什么决心,背在身后的手终于缓缓绕到身前。

    张开披了层水光的大掌,清透翠绿的玉环映入眼帘。

    天雎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只赞叹于此玉坠的质地绝佳,刻的还是一只王雎。

    吕逢哲瞧她喜欢,直接顺势塞到了她手里,“妹妹喜欢,便送你了。”

    天雎还诧异着,“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

    见吕逢哲脸色微红,眼神稍有闪躲,不解的天雎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定……定亲礼吗?”

    天家祖籍北境燕州,礼数风俗不同,这才想起来濯州这边,是有这道礼的。

    吕逢哲一边以询问似的目光看着她,一边轻轻点头。

    可……

    下一瞬,玉坠就回到了他手中,冰冰凉凉。

    “太贵重了。”天雎手收得干脆。

    吕逢哲又立即迎上去,“不、不贵重。”

    却见天雎神色为难地退了一步,便知……这是何意了。

    明明手中裹着玉坠,却莫名空落落的。

    他失落的样子天雎看在眼里,心里也不落忍,正欲启唇。

    吕逢哲立时抢道:“妹妹……再等等。”他攥紧玉环,“不必急于推拒,再等等看。”

    他知道天雎把他当哥哥,但还是再等等吧。

    天雎也想着取消婚约,怎么也得吕家的叔婶在场才合乎情理,这样直接拒绝吕逢哲不合礼数,便没再说什么。

    回房之前,吕逢哲忽然叫住天雎,定定地嘱咐道:“妹妹日后若是离开,定要知会我一声,不然叫我们担心。”

    像昨夜一样,让人心头空寂得发慌。

    天雎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而方才那两声鸢鸟的轻啼,仍在一步步越向远方。

    听得懂这是鸢哨的人不多。

    侧躺着的孟鸠在一片幽静中睁开了眼睛……

    *

    提督府内

    祝子序被两条金花蛇锁困着,被迫卑微地跪在地上,两个厂卫用坚硬的膝盖抵着他,让他直不起身来。

    可身子直不起来,他便梗着脖子,绝不让自己的头颅垂下。

    缀着汗珠的散碎发丝,被他的怒吼甩到一旁。

    “扶川……你连郕王殿下的话都置之不理了吗?”

    他啐了口合着血的唾沫,“别忘了,你是他……”

    小乐儿嚓的一脚,踩住了他的肩膀。

    祝子序痛得半身麻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说不出,金花蛇的信子吐到了他脸上,亮出尖利的毒牙。

    扶川面色红润,不似虚弱之象,轻飘飘却暗含狠厉地说:“郕王殿下的话咱家自然要听,可陛下的话咱家更要听。”

    痛叫的祝子序稍收了嗓子。

    “咱家若将你的诸多行径告知陛下……怕是要和我那师父一个下场了吧?”

    祝子序从小乐儿脚下抬起的眼神中明显晃过一丝恐惧。

    坐着的扶川手里拿了一块儿令牌,玩味地翻转过来看了一圈,讪笑道:“……奉安使?”

    随手丢到一旁绿丛间。

    “若再让咱家发现你躲在背后使手段,京城你就不要回去了。”

    扶川挥袖,压着他的厂卫突然松开,原本挣脱枷锁应当庆幸的祝子序,却大惊失色,没了枷锁仿佛悬空般,随时都会坠下。

    他之前确定,扶川不敢杀他。

    可死在血泊中的伯书日夜入他的梦,告诉他:即使变成了鬼,也报不了仇。

    因为扶川身上有驱鬼的东西,什么鬼也近不了他的身。

    记起伯书托来的话,连鬼都奈何不了他,祝子序后颈一凉。

    “尽听、尽听厂督吩咐,十五设阵有何差遣,子序定当全力以赴……”

    扶川冷笑,收了金花蛇。

    远方忽地传来两声不知名的鸟叫,扶川脸上微末浅淡的讥笑散尽。

    “什么声音?”

    小乐儿一愣,“怎么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扶川诧异地问道:“你没听见吗?”

    “没有啊……”

    正拖着身体起身的祝子序,沉声道:“这是王雎的啼叫声。”

    王雎……

    扶川想起自己本来要抢,最后又还给那盗圣的玉哨。

    “乐儿。”

    轻声一唤,小乐儿便能答上他想要的答复,“说了会去。”

    且在祝子序面前,答得滴水不漏。

    祝子序正疑惑着。

    扶川突然换了个口气,客气道:“奉安使可帮我办件事?”

    祝子序捡起草丛里的令牌,上面写着奉安使三个字,他不动声色地拂去了上面的杂草。

    “厂督尽管吩咐。”

    扶川眉眼瞬而变得凌厉。

    “设阵之日,杀了天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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