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川轻轻抹去掌中血,突然又猛地吐出来一口血,满手的红。

    这使本就因为他拦下了祝子序的剑而诧异的天雎更为惊讶。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阵法被打断,内力是会反噬,但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难道是因为她下的毒,毒入心脉了?

    可解药送的也算及时,即使迟了,他服下解药前也靠温泉延缓了毒发。

    他到底怎么了?

    扶川端着血,甩了甩,地上也尽是他吐出来的血。

    只听昆仑神教的道长,冷声呵斥道:“天怒降罚,管叫你是什么权臣高官,逃不过三清法眼。”

    扶川冷笑一声,“明明是道长阻碍布阵致使咱家重伤,怎么还怪上三清了?”

    血手里突然钻进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扶川低头一看,是块白色手帕。

    一双长了茧子的素手捏着帕子一角,从扶川背后伸过来的。

    扶川明显一滞,身后姑娘也没有说话,而他却感觉胸中翻滚的真气安定了许多。

    他拿帕子擦血的间隙,那道长又说:“是俞伯书告诉你这个阵法的吧?”

    那满脸愤色的祝子序听到熟悉的名字,侧眸睨了崐虚一眼,但并未言语。

    “天下不是只有你们昆仑神教一家道观。”

    这算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个道士了吧。

    天雎被扶川挡着,看不到他的脸色,却能感觉到他现在十分不好。

    崐虚道长冷哼道:“不管你是和谁学来的,这满山的血债也足以证明,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人模狗样,人面兽心。”

    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扶川,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反倒认真地擦起手来,一点一点地擦,不知是在擦血还是拭去污名。

    擦完了,把帕子叠得方方正正的,揣进了怀里。

    天雎不由得心中咂嘴:那天晚上我说一句,他回十句。而今碰上这指鼻子骂他的老道,却一言不发,原来是瞧我说不过他,欺软怕硬罢了。

    祝子序瞧无人向着扶川,也开始和他算账,“厂督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我杀了她,又出面护着,”他提剑指向扶川身后之人,

    “是想借我这把刀,求姑娘一个好脸色吗?”

    天雎白了一眼,瞪向扶川。

    果然没安好心。

    她和祝子序无冤无仇,就算打了一架,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让他一见面就拔刀相向,不过是有人背后指使而已。

    借刀,献“佛”。

    扶川转过身来看着天雎,像是故意的,轻轻地说:“是。”

    有病。

    他又侧身,对姜崇安说:“今日阵法被破没有寻到妖狐踪迹,我又身负重伤,养好伤之前怕是很难再启动阵法,妖狐之事只能

    倚赖帮主了。”

    姜崇安抱手道:“厂督且宽心,这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待武林大会选出合适的人选,不愁抓不到妖狐。”

    旁边那长胡子底下又传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到时厂督还不知能不能宽心。”

    这是明摆着在骂他争名夺利,只想着夺得捉拿妖狐的美名。

    小乐儿终是忍不住了,抬起手,指着崐虚道长怒道:“不过一个昆仑的臭道士……”话还没说完,再度被扶川尖锐的眼神止住。

    近乎是强硬地在逼他住嘴,小乐儿憋闷地甩了甩袖子,不再看他。

    崐虚皱着眉,像是无时无刻都在不满着什么,灰眉即使松开,眉间也依旧有道清晰可见的川字。

    他放下自己的长胡子,对姜崇安说:“久闻帮主大名,我们一行人此次前来紫幽城,一为惩治我昆仑逆徒,二替江湖铲除妖

    狐,无论武林大会结果如何,我昆仑都会与九鼎帮共同维护江湖的安定,不容任何人从中作梗。”

    话中的含义太过明显,愤愤的小乐儿几番想要上前,扶川直接上手扣住了他。

    天雎有些好奇,不明白扶川为什么对崐虚道长步步退让,可是看不到他的脸色,猜不到原因,但又一想,估计看了也弄不懂他。

    只听他没有一丝起伏的说:“既都是为无辜百姓,那就仰仗姜帮主……和昆仑的道长了。”

    继而转身带着玄厂的人离开,一次头都没有回过

    天雎看着那红色官服毅然决然穿过山巅的云雾间,知道他是朝着山下走去。

    不知为何,心头竟浮现一丝熟悉的落寞,同那日小乐儿要她想起自己的身份,她置身于另种荒芜中一样。

    天雎知道自己也要走下山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满地的鲜血上。

    “没事吧雎儿。”佩遥着急地看她有没有被祝子序伤到,即便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扶川挡得有多快。

    吕逢哲也关切地望着她。

    天雎扯开笑来,摇了摇头。

    向来赶不上趟的齐山山,这次却第一个反应过来,“都说妖宦阴狠毒辣,可这老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他,他竟也忍

    了,今日若换做是我,我都不一定忍得了。”

    那边昆仑神教的人已随姜崇安下山,齐山山捏起下巴,深思熟虑道:“细细想来这么长时间了,扶川好像也没做过什么……”

    吕佩遥说:“怎么没做过?黄夫人差点被他伤到心神,姜阚也差点死在他手里,还有,你忘了檀家村那些孩子了?”

    齐山山确实忘了,跟睡醒了一样,突然醒悟:“哦!”

    还有那些孩子!

    虽然放了大多数,但要不是她去阻拦,那大多数他也不会放的。

    天雎也瞬间跟醒了似的,原本暗淡的眸子,忽地闪烁起光亮来。

    “没错,一切不过只是他的攻心之计罢了。”天雎自说自话似的嘀咕着。

    只有梁湛注意到了她在做什么,“师妹……”

    天雎瞬间抬头,对上梁湛疑惑的眼眸。

    梁湛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小师妹,有了一些变化,却说不出是什么变化。

    吕逢哲送走帮主等人,瞧他们四人没有动弹,便折返回来催促他们,“快下山吧,回去还要商量武林大会的事宜。”

    也是,扶川这条路行不通,就只剩武林大会这一个办法了。

    “帮主说要拿出更重要的东西作为大会的彩头。”

    佩遥和齐山山第一时间跳到吕逢哲两侧,扒拉着他的胳膊,“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吕逢哲习惯于他们的撒娇嬉闹,不甚在意,只道:“百年蛇胆。”

    蛇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珍宝,更不要说上百年的蛇胆。

    “而且是三枚。”

    天雎三人深吸了一口气,甚至连原本对武林大会毫无兴趣的梁湛,都侧过眸来看他。

    吕逢哲沉声道:“是前帮主黄惬大侠深入断崖山,九死一生才取得的蛇胆,黄夫人愿意拿出此等传家宝,可谓用心良苦。”

    站在山上太久,天雎觉得有些不舒服了,沉云游过身体,一种令人难以呼吸的挟制感扑面而来。

    有了百年蛇胆,所有人定当更加重视,定能决出来几个真正的高手。

    九鼎帮、太和教,如今连昆仑神教也掺合进来了。

    事情变得更加难办了,天雎的手指攥起来,摩挲起来。

    她不在乎什么蛇胆,也不在乎什么武林大会的魁首,主要是妖狐,必须要是她抓到妖狐,这样才有她为天家正名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能落到其他人身上。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那三枚百年蛇胆,不要说三枚,只一枚,服下便能功力大增。

    太和教的代掌教宋天衡特地找到孟鸠,一脸愁相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在印证着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那可是三枚蛇胆,姜崇安真是下血本了。”

    孟鸠低头沉思着什么,脸上一片阴云,宋天衡看不清,反倒勾起心里一丝疑惑,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话。

    “吕堂主身边那个姓天的小姑娘,和那个宦官似乎有些别的关系,”他停下了脚步,缓缓坐到孟鸠身边,“我听说这个姑娘的‘天’,就是天家的天……”

    他手上虽然倒着茶,可眼神却根本没有从孟鸠脸上移开,见他神色并无什么变化,不太甘心,继续说:“天家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后人。”

    孟鸠突然开口道:“姓天的也不只那一家,或许只是凑巧罢了。”

    递到嘴边茶杯滞了一下,继而从上方传出阵阵耻笑声,宋天衡似乎确认了什么,“她那一手九曲穿肠刀法,可不是其他姓天的姑娘能习得的。”

    宋天衡没有喝茶,而是放下了茶杯,“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一锤定音,对面的少年猛地抬头。

    孟鸠是太和教掌门首徒不假,掌门孟赴也十分重视他,但就是因为这份重视,从他上山起,教中的人都对他暗藏几分忌惮。

    尤其作为孟赴的师弟宋天衡,他一直觉得师兄对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孤儿太过为重了。想做掌门收徒的人里明明有大把比他更好的人选,可师兄怎么劝都不听,非要选这个少言寡语的苦小子。

    刚上山时浑身脏兮兮的,什么都不说,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突然就被选中当上首徒了,师兄还让他随了自己的姓,给他取名孟鸠。

    师兄说:这孩子天赋奇高,潜心修习武艺,将来定大有可为。

    宋天衡起初不信,但隐隐觉得孟鸠身上有股狠劲,果然拜师不到五年,孟鸠竟然真就将太和剑法练得如火纯青,年轻一辈里再无敌手。

    这次比武大会若他拿了魁首,师兄怕是就彻底认定他继任下一任太和教掌门了。

    宋天衡自不想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胜过他当上掌门,但此次比武大会高手云集,他没有把握拿到魁首。

    但说不准孟鸠可以,他的狠糅合在剑法里,对手越强他的剑法越狠,说不准能拿到三枚蛇胆。

    比起下一任掌门的虚名,不如三枚百年蛇胆更为切实。

    孟鸠听到他的话,立刻反驳:“我不认识她。”两颗坚定的眸子像两道厚厚的屏障,可很快在迎来利剑之后就软了下去。

    “你不认识她,今日为何准备救她?”宋天衡不给他任何一丝停下思考的机会,“别以为我没看见,奉安使离她三尺远时,你的剑就拔到一半了。”

    孟鸠躲避他的视线,宋天衡接着说道:“上回那个小宦官给你下毒的时候,天雎递给你解药,你却避她如蛇蝎,事后我问你,

    你说只是毒液作祟,扰得你心神不安,我并没有拆穿你。”

    宋天衡伸出手掌落到孟鸠肩上,重重拍了几下,别有意味道:“不管师侄你有什么心思,总该以大局为重,夺得大会魁首才能报答你师父对你的厚爱啊,至于儿女私情这些小事,你功成名就之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孟鸠低头,睨了一眼搭在他肩上的手,略带慌张的眼眶里被厌恶取代,尽量用密密的长睫遮盖着,正声道:“师叔多虑了,我对她并无私情,只是师父教导我行走江湖,不得见死不救。”

    还未说完,“那你那日怎么不救黄元嘉母子?”

    宋天衡扯开了手,晃得孟鸠的肩膀一偏,“不管你为何救天雎,比武大会上你可绝不能再对她手软了,眼下这紫幽城各派云集,魁首花落谁家谁都说不准。”

    宋天衡眉头紧蹙,“昆仑神教这一支暂且不说,就单说天雎,她刀法超群不容小觑,那宦官的实力也深不可测,今日瞧他二人关系匪浅,若他们联手那就更加麻烦了。”

    孟鸠的眉头就没放开过,“师叔放心,我定会使出全力……为我太和教拿到蛇胆。”

    一张年轻清俊的面庞上看似写满了担忧,实则谋算得当,拿捏着分寸。

    宋天衡难得露出欣赏的目光,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鸠儿长大了,看来师兄说得确实不错,鸠儿定当大有所为。”

    一般弟子听到长辈如此赞赏的话语,早就喜出望外了,可孟鸠仍然眉头紧锁,脑海中浮现出山顶上那一幕。

    红衣宦官替她挡住了剑后,流了满手的鲜血,而她也从那宦官背后递过去了一方手帕。

    若他二人联手,那确实棘手得很。

    *

    “吱呀……”天雎打开房门。

    吕佩遥留在了姜府帮她哥哥,只她一人回来。

    夜已深,房间内并未亮灯,天雎关上门后,沿着窗外照射下来的微弱月光,看到了坐在她床上的那人。

    “你怎么在我房间?”天雎惊得声音都大了许多。

    黑衣男人睁开眼,一双浅瞳看向她,“小点声。”

    天雎松下阔雪刀放到了桌上,但手却没离开桌子。

    她燃了灯,房间亮了起来。

    他们两个却不敞亮,都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扶川看着她,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在想什么,不像平常总是一副对什么事情都胸有成竹,审视观察着所有人。

    而是疑惑的,认真的,犹豫的看着她。

    “看来你的伤也没多严重,不去疗伤,还有精力在这儿耗着。”

    天雎抱起手,颇为不解的看他。

    直到扶川起身朝她走过来,她的眼神才有些许变化。

    他脚步十分缓,缓到没有声音,像是飘过来的一样,语气也轻飘飘的。

    “你担心我?”

    语气虽轻,但这句话他说出来却并不轻佻,仿佛真的想知道答案。

    天雎有点诧异,本就仰着头,又迷惑地扭了一下,“你到底找我干嘛?”

    他从怀里拿出那白色手帕,干干净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到了桌上。

    天雎拿起来翻到背面,看到那只绣的有些可笑的鸟儿,确认是她的,不敢相信道:“就为了还我这个?”

    扶川坐到她旁边,与她平视,“有件事找你帮忙。”

    这还差不多,“什么事?”

    扶川的目光垂到桌上横放着的阔雪刀,他试探般的上手碰了碰。

    刀把对着天雎,所以她没拦着扶川的动作。

    听见他说:“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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