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兵卫端着晚饭走来时，只见穗乃花蹲在凛房门口的院中，正专注地抠着石头。他往凛的房间瞥了眼，瞧见凛正窝在她爷爷的怀里抽泣着诉说着什么，再瞅瞅穗乃花那没精打采的模样，发生了何事已是一目了然。
穗乃花几乎要把跟前的石头都抠干净了，五兵卫将晚饭放置在走廊上，而后蹲在她身旁，“怎么跟石头过不去啦？”
“你过去听听他们俩在说啥。”穗乃花随口打发道。
“不去。”五兵卫蹲在原地，纹丝不动。
“啧。”穗乃花捡起抠出来的石子，往五兵卫的衣服上丢去。
“跟我闹脾气也没用，想听就自己去听。”五兵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穗乃花撇着嘴，眼眶泛红：“我去听什么？你都不知道那孩子跟我说了啥。”
五兵卫用胳膊将穗乃花圈在怀中，“孩子说了什么？”
穗乃花揪着胸口处的领子，试图抚平心中的绞痛：“她怪我当年早产生下了她。”
“我真的不在意那些事的。”凛吸着鼻子对爷爷说道。
穗乃花成为神社宫司和菊理家家主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当她的父亲菊理俊树主动将宫司之职传给穗乃花时，总本社不仅不承认穗乃花的宫司之名，还派遣了一位外地的神官前来接任，菊理家传承百年的穗成神社，当地政府更是就穗乃花是否有资格继承菊理家全部遗产，多次登门试图劝阻菊理俊树的决定。
即使菊理穗乃花是菊理俊树唯一的血脉，即使她已在神社工作了十八年，即使她已成家，即使法律对于女子的继承权已有所放宽，然而在当地的习俗中，倘若穗乃花任由事态发展，待俊树离世时，她将会失去菊理家的大部分遗产。
穗乃花必须改变这一风气，这绝非轻松之事。她必须比那位男性神官付出百倍的努力，必须取得远超父亲的成就，方能赢得民心。
她每日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对于一切刁难迎难而上，即便在怀孕之时，也未曾放松过神经。在大夫多次警示她，这样的生活作息和体力劳动对胎儿有害，她全然当作耳旁风，对于五兵卫提出的帮助，她也执拗地拒绝了，不是她个人的成功是不行的。
当穗乃花收到总本社的任职书，情绪过于激动时，她早产了。
她在冬夜将一个吃不动奶，吹不得风的孩子带到了世上。
纵使她身为当地宫司，备受信众尊敬，但私下里，仍有思想封建之人，拿凛的体弱多病来中伤于她，或许凛也曾听闻过这些言论吧。
穗乃花的眼神重新聚焦，从纷繁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们说得没错，你生得高大，我也并非柔弱女子，唯独凛，自幼便体弱多病，她责怪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能这么说，你当年捍卫的不只是自己，也是凛的权利。”五兵卫皱着眉头反驳道，“凛不会如此不懂事的，这之中一定有误会。”
“我有听过那些坏人因嫉妒我母亲而胡言乱语。”凛对爷爷说道，闻言，爷爷的眉头紧紧皱起。
凛捏着手中的话本，手指轻轻抚过文字中英勇无畏的主角之名，“我起初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但是当我的意愿一次次被母亲拒绝后，那些话语便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凛的瞳孔微微颤抖，当年被母亲否定的话语，在耳边重现。
“母亲，我想去塔楼看看。”
“风太大了，不行。”
“母亲，我想去阿父的私塾里学习。”
“人太多了，不行。”
“母亲，我想像母亲一样，当上宫司。”
“不需要哦，凛只要好好地当上巫女就够了，母亲会为凛挑选一位疼爱凛的夫婿的。”
记忆里的母亲笑得那般温柔，她将凛抱在怀里，轻抚着凛的脸庞，“凛，只要乖乖呆在母亲身边，便不会遭遇任何伤害。”
凛手中的书页已被她抓烂，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咬牙切齿道：“在寒风的侵袭让我难以呼吸时，我都未曾如此感到窒息。”
“凛出生时安安静静的，大夫说她没有呼吸。”院中的穗乃花压抑着悲伤说道：“你当时在屋外，无法体会那种感受。”
“凛，在我这里，是死过一次的。”
当大夫将抢救过来、气息微弱的女婴放入她的怀中，穗乃花的手因后怕而不停地颤抖。
穗乃花吸了吸鼻子，望向五兵卫，“我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守护凛的一生。”
“我敬爱母亲，但我心中总是难以抑制怒火。”凛看着自己娇嫩的双手，紧紧握住，因用力过度而颤抖着，“明明被母亲这般宠爱，我却为此生气，我真是个坏孩子。”
穗乃花从五兵卫身旁站起，看向凛的房间，喃喃道：“我爱凛，所以愈发愧疚。”
凛望着从未关严实的拉门中透进来的月光，穗乃花离开时的失落情景在她眼中不断重现，她哭着说道：“倘若这份心情会伤害母亲，那我宁愿安安稳稳地待在母亲怀里一辈子，我什么都不奢求。”
——
爷爷看着掩面哭泣、不再说话的凛，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凛的身影与他记忆中幼年的穗乃花重合起来，他像当年拥抱女儿那样，拥抱着自己的孙女。
当年，面对多方刁难的穗乃花，也是这般怀着满腔的怒火，将尖锐的言辞刺向每一个质疑她的外人。只不过如今质疑凛的、束缚凛的，变成了她的母亲。
“凛和母亲简直如出一辙呢，将这些话好好传达给她的话，她肯定会理解你的。”爷爷和蔼地说道，“这份愤怒并非坏事，菊理家的女儿就是要带着这样的愤怒，才能维护家族，这正说明凛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家主。”
“但是！”爷爷压低了语气，示意凛看向他，认真地说道：“成为情绪的奴隶是不可取的，你的母亲过度束缚你是不对的，但是你任由情绪掌控，伤害母亲，更是不对。”
“嗯。”凛含着眼泪点点头，“我知道错了。”
爷爷替凛拭去眼泪，“先吃个晚饭，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向你的母亲道歉，好不好？”
“好。”
爷爷从房间离开，一眼就看到放在走廊已经凉透的餐食，以及蹲在院中相互拥抱的夫妇，欣慰的笑了笑，看来穗乃花那边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第二天，当凛能够出门走动时，爷爷便拉着她来到厨房。
“千鹤，我昨天泡下的糯米和大米在哪儿呢？”爷爷朝着坐在院中晒太阳的老妇人询问道。
千鹤笑了笑，并未回应，转身拿了一盆米递到爷爷面前。
“这是糯米呀。”爷爷翻弄着泡好的糯米，接了过来，“大米呢？”
千鹤又笑了笑，示意爷爷和凛跟着她进去。千鹤带着爷孙俩走到一个大锅前，打开锅盖指了指。
爷爷闻着香气，凑上前去查看，笑道：“原来是红豆粥啊，这种天气吃香甜的红豆粥正好。”
“不对！等等！怎么煮上红豆粥了！”爷爷突然回过神来，急忙扑到锅前，用饭勺搅动着，气急败坏的喊：“啊——泡好的大米和准备好的红豆全放进去了！煮得真是‘恰到好处’啊！千鹤！”
千鹤面对爷爷的指责，笑眯眯地歪了歪脑袋，上前盛出一碗红豆粥，加了一大把糖搅拌了一番，递给了凛，凛呆若木鸡的接了过来。
“你这——你这！痴呆老太婆！”爷爷气得火冒三丈，翘着胡子骂道。
之后，爷爷只能重新泡上大米，蒸上糯米，和凛一起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粥。
凛安慰道：“家里用大米煮出来的粥很好吃哦。”
盛出蒸好的糯米，将大米放进锅里蒸上后，爷爷拿着糯米，对着千鹤千叮咛万嘱咐：“只是把它捣成年糕哦，明白了吗？不要拿去炒也别拿去煎，听懂了吗？”
“嚯、嚯、嚯。”千鹤只是笑了几声，端走了糯米。
爷爷不安地看着她：“到底听没听进去啊。”
“来，凛先和爷爷做红豆沙。”爷爷把小凳子搬到桌前，将凛抱了上去。
“像这样，煮得差不多的红豆，搅拌，搅拌。”爷爷的大手覆盖着凛的小手，握住饭勺在锅里不停地搅动着红豆。
“我们要做萩饼吗？”凛耸了耸鼻子问道。
“对哦，凛也知道这是萩饼的材料呀。”
“妈妈最爱吃萩饼了，我当然能看出来啊！”凛更加卖力地搅动着红豆，对爷爷说道：“我要做出最好吃的萩饼，来向妈妈道歉！”
大米蒸好和糯米一起捣成了年糕，红豆沙也热气腾腾地出炉了。
“很好！把年糕用红豆沙包起来。”
红豆沙对凛的皮肤来说有点太烫了，她刚搓好年糕，放了一勺红豆沙上去，就被烫到了，她一会儿把它抛到右手，一会儿抛到左手，一点一点地把红豆裹上，但是年糕粘得她满手都是，她又连忙将手上的年糕蹭回去。
最后在爷爷和千鹤做出的精致萩饼旁边，还放了一圈红白相间、大小不一的萩饼状物体。
爷爷将萩饼端给凛，凛捏着手指说道：“把我做的拿出来啦！太丑了。”
爷爷拒绝道：“怎么会，凛的母亲肯定更喜欢凛做的萩饼哦！会一个不剩地吃光光的。”
拗不过爷爷，凛只好满心不情愿地端着萩饼，在爷爷的推搡下，走进了穗乃花的房间。
“母亲。”凛将做好的点心和茶放到穗乃花的身前，咬着嘴唇，紧张地看着她。
穗乃花看着凛的小表情，强忍住嘴角的笑意，她早就被爷爷和五兵卫打过招呼了，哪里还会生凛的气。
穗乃花挑起其中卖相最差的萩饼，这几乎算是红豆馅的糯米团子了，红豆馅又放得太少，糯米也没有足够的糖，同它的外表一样，味道一般。
但穗乃花将里面的小团子一个个挑出来吃掉了，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
凛看着母亲的笑容，腰背挺直了起来，满是期待地看向母亲。
穗乃花喝了一口茶，捻了捻嘴角，“多谢款待。”
凛连忙伸着脑袋为昨日的失言道歉：“母亲，昨天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穗乃花温和地看向她，张开双手，凛扑进母亲的怀抱，嗅着母亲身上的清香，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凛，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塔楼放纸飞机玩吧。”穗乃花说道。
凛睁大了眼睛看着穗乃花。
穗乃花抚了抚她的头发，转身挪出一个木盒，打开给凛看，里面是一束蓝色的干花，她看向凛，轻笑道：“凛的证明我收到了，我现在相信凛一定可以成长为强大的女性了。”
其实这并非传说中的青色彼岸花，只是奇迹般在冬日里依然存活着的蓝色鸢尾花。凛的身体气虚的问题以后也很难解决，然而是不是青色彼岸花，以及能不能变强壮，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只要凛认为自己可以，而穗乃花相信她可以，那就足够了。
穗乃花将神社的工作暂托付给了祢宜，五兵卫给私塾放了一天假，一家四口在阳光明媚的午后，聚在塔楼里，折着纸飞机。风会吹进楼里，将纸吹散，凛便捋捋袖子，蹦蹦跳跳地顺着风将吹飞的纸抓回来。
“凛，过来，爷爷带你折纸飞机。”爷爷朝不断与风斗争的凛招呼道。
“来啦。”
“好，祝愿我的爱孙，菊理凛可以继承家主之位，宫司之职，祝我菊理家代代传承绵延千年。”爷爷提笔在白纸上写下祝福，将墨迹吹干，带着凛折好纸飞机。
凛站在栏杆前，迟疑了下来，拿着纸飞机仰头问道：“爷爷，我真的能做到吗？”
爷爷慈爱地看着凛，带着老茧的手覆在凛的手腕上，坚定地朝空中推去，承载着老人希望的纸飞机，从凛的手中飞出，乘着风飞走了。
“凛，你一定能做到。”
爷爷目不转睛地看着纸飞机飞走的方向，语重心长地说道，凛看着爷爷花白的胡须，把头靠在爷爷的肚子上，一同看向了远方。
“我一定会做到。”稚嫩的声音响起。
——
年底，凛的爷爷在睡梦中离世。
穗乃花几乎要把跟前的石头都抠干净了，五兵卫将晚饭放置在走廊上，而后蹲在她身旁，“怎么跟石头过不去啦？”
“你过去听听他们俩在说啥。”穗乃花随口打发道。
“不去。”五兵卫蹲在原地，纹丝不动。
“啧。”穗乃花捡起抠出来的石子，往五兵卫的衣服上丢去。
“跟我闹脾气也没用，想听就自己去听。”五兵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穗乃花撇着嘴，眼眶泛红：“我去听什么？你都不知道那孩子跟我说了啥。”
五兵卫用胳膊将穗乃花圈在怀中，“孩子说了什么？”
穗乃花揪着胸口处的领子，试图抚平心中的绞痛：“她怪我当年早产生下了她。”
“我真的不在意那些事的。”凛吸着鼻子对爷爷说道。
穗乃花成为神社宫司和菊理家家主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当她的父亲菊理俊树主动将宫司之职传给穗乃花时，总本社不仅不承认穗乃花的宫司之名，还派遣了一位外地的神官前来接任，菊理家传承百年的穗成神社，当地政府更是就穗乃花是否有资格继承菊理家全部遗产，多次登门试图劝阻菊理俊树的决定。
即使菊理穗乃花是菊理俊树唯一的血脉，即使她已在神社工作了十八年，即使她已成家，即使法律对于女子的继承权已有所放宽，然而在当地的习俗中，倘若穗乃花任由事态发展，待俊树离世时，她将会失去菊理家的大部分遗产。
穗乃花必须改变这一风气，这绝非轻松之事。她必须比那位男性神官付出百倍的努力，必须取得远超父亲的成就，方能赢得民心。
她每日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对于一切刁难迎难而上，即便在怀孕之时，也未曾放松过神经。在大夫多次警示她，这样的生活作息和体力劳动对胎儿有害，她全然当作耳旁风，对于五兵卫提出的帮助，她也执拗地拒绝了，不是她个人的成功是不行的。
当穗乃花收到总本社的任职书，情绪过于激动时，她早产了。
她在冬夜将一个吃不动奶，吹不得风的孩子带到了世上。
纵使她身为当地宫司，备受信众尊敬，但私下里，仍有思想封建之人，拿凛的体弱多病来中伤于她，或许凛也曾听闻过这些言论吧。
穗乃花的眼神重新聚焦，从纷繁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们说得没错，你生得高大，我也并非柔弱女子，唯独凛，自幼便体弱多病，她责怪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能这么说，你当年捍卫的不只是自己，也是凛的权利。”五兵卫皱着眉头反驳道，“凛不会如此不懂事的，这之中一定有误会。”
“我有听过那些坏人因嫉妒我母亲而胡言乱语。”凛对爷爷说道，闻言，爷爷的眉头紧紧皱起。
凛捏着手中的话本，手指轻轻抚过文字中英勇无畏的主角之名，“我起初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但是当我的意愿一次次被母亲拒绝后，那些话语便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凛的瞳孔微微颤抖，当年被母亲否定的话语，在耳边重现。
“母亲，我想去塔楼看看。”
“风太大了，不行。”
“母亲，我想去阿父的私塾里学习。”
“人太多了，不行。”
“母亲，我想像母亲一样，当上宫司。”
“不需要哦，凛只要好好地当上巫女就够了，母亲会为凛挑选一位疼爱凛的夫婿的。”
记忆里的母亲笑得那般温柔，她将凛抱在怀里，轻抚着凛的脸庞，“凛，只要乖乖呆在母亲身边，便不会遭遇任何伤害。”
凛手中的书页已被她抓烂，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咬牙切齿道：“在寒风的侵袭让我难以呼吸时，我都未曾如此感到窒息。”
“凛出生时安安静静的，大夫说她没有呼吸。”院中的穗乃花压抑着悲伤说道：“你当时在屋外，无法体会那种感受。”
“凛，在我这里，是死过一次的。”
当大夫将抢救过来、气息微弱的女婴放入她的怀中，穗乃花的手因后怕而不停地颤抖。
穗乃花吸了吸鼻子，望向五兵卫，“我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守护凛的一生。”
“我敬爱母亲，但我心中总是难以抑制怒火。”凛看着自己娇嫩的双手，紧紧握住，因用力过度而颤抖着，“明明被母亲这般宠爱，我却为此生气，我真是个坏孩子。”
穗乃花从五兵卫身旁站起，看向凛的房间，喃喃道：“我爱凛，所以愈发愧疚。”
凛望着从未关严实的拉门中透进来的月光，穗乃花离开时的失落情景在她眼中不断重现，她哭着说道：“倘若这份心情会伤害母亲，那我宁愿安安稳稳地待在母亲怀里一辈子，我什么都不奢求。”
——
爷爷看着掩面哭泣、不再说话的凛，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凛的身影与他记忆中幼年的穗乃花重合起来，他像当年拥抱女儿那样，拥抱着自己的孙女。
当年，面对多方刁难的穗乃花，也是这般怀着满腔的怒火，将尖锐的言辞刺向每一个质疑她的外人。只不过如今质疑凛的、束缚凛的，变成了她的母亲。
“凛和母亲简直如出一辙呢，将这些话好好传达给她的话，她肯定会理解你的。”爷爷和蔼地说道，“这份愤怒并非坏事，菊理家的女儿就是要带着这样的愤怒，才能维护家族，这正说明凛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家主。”
“但是！”爷爷压低了语气，示意凛看向他，认真地说道：“成为情绪的奴隶是不可取的，你的母亲过度束缚你是不对的，但是你任由情绪掌控，伤害母亲，更是不对。”
“嗯。”凛含着眼泪点点头，“我知道错了。”
爷爷替凛拭去眼泪，“先吃个晚饭，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向你的母亲道歉，好不好？”
“好。”
爷爷从房间离开，一眼就看到放在走廊已经凉透的餐食，以及蹲在院中相互拥抱的夫妇，欣慰的笑了笑，看来穗乃花那边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第二天，当凛能够出门走动时，爷爷便拉着她来到厨房。
“千鹤，我昨天泡下的糯米和大米在哪儿呢？”爷爷朝着坐在院中晒太阳的老妇人询问道。
千鹤笑了笑，并未回应，转身拿了一盆米递到爷爷面前。
“这是糯米呀。”爷爷翻弄着泡好的糯米，接了过来，“大米呢？”
千鹤又笑了笑，示意爷爷和凛跟着她进去。千鹤带着爷孙俩走到一个大锅前，打开锅盖指了指。
爷爷闻着香气，凑上前去查看，笑道：“原来是红豆粥啊，这种天气吃香甜的红豆粥正好。”
“不对！等等！怎么煮上红豆粥了！”爷爷突然回过神来，急忙扑到锅前，用饭勺搅动着，气急败坏的喊：“啊——泡好的大米和准备好的红豆全放进去了！煮得真是‘恰到好处’啊！千鹤！”
千鹤面对爷爷的指责，笑眯眯地歪了歪脑袋，上前盛出一碗红豆粥，加了一大把糖搅拌了一番，递给了凛，凛呆若木鸡的接了过来。
“你这——你这！痴呆老太婆！”爷爷气得火冒三丈，翘着胡子骂道。
之后，爷爷只能重新泡上大米，蒸上糯米，和凛一起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粥。
凛安慰道：“家里用大米煮出来的粥很好吃哦。”
盛出蒸好的糯米，将大米放进锅里蒸上后，爷爷拿着糯米，对着千鹤千叮咛万嘱咐：“只是把它捣成年糕哦，明白了吗？不要拿去炒也别拿去煎，听懂了吗？”
“嚯、嚯、嚯。”千鹤只是笑了几声，端走了糯米。
爷爷不安地看着她：“到底听没听进去啊。”
“来，凛先和爷爷做红豆沙。”爷爷把小凳子搬到桌前，将凛抱了上去。
“像这样，煮得差不多的红豆，搅拌，搅拌。”爷爷的大手覆盖着凛的小手，握住饭勺在锅里不停地搅动着红豆。
“我们要做萩饼吗？”凛耸了耸鼻子问道。
“对哦，凛也知道这是萩饼的材料呀。”
“妈妈最爱吃萩饼了，我当然能看出来啊！”凛更加卖力地搅动着红豆，对爷爷说道：“我要做出最好吃的萩饼，来向妈妈道歉！”
大米蒸好和糯米一起捣成了年糕，红豆沙也热气腾腾地出炉了。
“很好！把年糕用红豆沙包起来。”
红豆沙对凛的皮肤来说有点太烫了，她刚搓好年糕，放了一勺红豆沙上去，就被烫到了，她一会儿把它抛到右手，一会儿抛到左手，一点一点地把红豆裹上，但是年糕粘得她满手都是，她又连忙将手上的年糕蹭回去。
最后在爷爷和千鹤做出的精致萩饼旁边，还放了一圈红白相间、大小不一的萩饼状物体。
爷爷将萩饼端给凛，凛捏着手指说道：“把我做的拿出来啦！太丑了。”
爷爷拒绝道：“怎么会，凛的母亲肯定更喜欢凛做的萩饼哦！会一个不剩地吃光光的。”
拗不过爷爷，凛只好满心不情愿地端着萩饼，在爷爷的推搡下，走进了穗乃花的房间。
“母亲。”凛将做好的点心和茶放到穗乃花的身前，咬着嘴唇，紧张地看着她。
穗乃花看着凛的小表情，强忍住嘴角的笑意，她早就被爷爷和五兵卫打过招呼了，哪里还会生凛的气。
穗乃花挑起其中卖相最差的萩饼，这几乎算是红豆馅的糯米团子了，红豆馅又放得太少，糯米也没有足够的糖，同它的外表一样，味道一般。
但穗乃花将里面的小团子一个个挑出来吃掉了，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
凛看着母亲的笑容，腰背挺直了起来，满是期待地看向母亲。
穗乃花喝了一口茶，捻了捻嘴角，“多谢款待。”
凛连忙伸着脑袋为昨日的失言道歉：“母亲，昨天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穗乃花温和地看向她，张开双手，凛扑进母亲的怀抱，嗅着母亲身上的清香，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凛，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塔楼放纸飞机玩吧。”穗乃花说道。
凛睁大了眼睛看着穗乃花。
穗乃花抚了抚她的头发，转身挪出一个木盒，打开给凛看，里面是一束蓝色的干花，她看向凛，轻笑道：“凛的证明我收到了，我现在相信凛一定可以成长为强大的女性了。”
其实这并非传说中的青色彼岸花，只是奇迹般在冬日里依然存活着的蓝色鸢尾花。凛的身体气虚的问题以后也很难解决，然而是不是青色彼岸花，以及能不能变强壮，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只要凛认为自己可以，而穗乃花相信她可以，那就足够了。
穗乃花将神社的工作暂托付给了祢宜，五兵卫给私塾放了一天假，一家四口在阳光明媚的午后，聚在塔楼里，折着纸飞机。风会吹进楼里，将纸吹散，凛便捋捋袖子，蹦蹦跳跳地顺着风将吹飞的纸抓回来。
“凛，过来，爷爷带你折纸飞机。”爷爷朝不断与风斗争的凛招呼道。
“来啦。”
“好，祝愿我的爱孙，菊理凛可以继承家主之位，宫司之职，祝我菊理家代代传承绵延千年。”爷爷提笔在白纸上写下祝福，将墨迹吹干，带着凛折好纸飞机。
凛站在栏杆前，迟疑了下来，拿着纸飞机仰头问道：“爷爷，我真的能做到吗？”
爷爷慈爱地看着凛，带着老茧的手覆在凛的手腕上，坚定地朝空中推去，承载着老人希望的纸飞机，从凛的手中飞出，乘着风飞走了。
“凛，你一定能做到。”
爷爷目不转睛地看着纸飞机飞走的方向，语重心长地说道，凛看着爷爷花白的胡须，把头靠在爷爷的肚子上，一同看向了远方。
“我一定会做到。”稚嫩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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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凛的爷爷在睡梦中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