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沈砚和转学来江夏的江枫同班。

    两个人一开始看对方都不顺眼,高冷的性子如出一辙。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原先是邻居就算了,到了班上总还要暗里互怼。

    江枫看沈家这两兄弟天天在妹妹面前晃,心底的担忧更甚。

    做朋友当然可以,但是江枫不放心的只有一个。

    沈舟肆。

    他刚来江夏不久,那小子就亲昵地牵着江烟的手回来,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还依旧握地紧。

    江枫气得太阳穴直疼。“过来。”

    妹妹江烟后背一紧,立马动身想乖乖溜回来。

    沈舟肆执着,拉着她的手不撒开,江烟最初挣了一下还没挣开。

    江枫黑着脸想要把沈舟肆连人一块踹走。

    江烟哪里懂这个暗里较劲的修罗场,她只是知道哥哥不想让他们处太近。

    “好吧。”

    她偏过脑袋看向沈舟肆,脸上笑得很甜,“我到家了,你先回去吧。”

    沈舟肆瘪嘴不想放手,眼底的星星一点点湮灭。

    要是他有尾巴,估计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江烟一脸无奈,有些心疼地看着沈舟肆,又瘪着嘴看向哥哥撒娇“我能去他家玩吗?”

    “不行。”

    江枫一点机会也不给,“有家回家。”

    他瞪了沈舟肆一眼,沈舟肆对上江枫的眼神淡漠如常,并不在意。

    但他放在身侧的手出卖了他。

    他好像有些,不甘心。

    江枫了然。

    “欸。”

    等妹妹进了身后的家门,江枫才和台阶下的小男孩放话:

    “你离我妹妹远点行吗?”

    沈舟肆站在底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眉的样子,看着长得也不赖,和他哥哥沈砚比起来,江枫觉得这小子长大了,肯定比沈砚好些。

    可是再好也得靠边站。

    沈家的人江枫不看好,所以,沈舟肆没门。

    彼时还在上小学的沈舟肆见到大他几岁的少年,眼底什么情绪都没有。

    按理说,他该解释,该辩驳,该争取。

    但是他都没有。

    脸上那股桀骜戾气深深扎进了江枫眼底。

    “行。”

    “看得出来你很执着。”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立在那个小少年面前,扬起下巴。

    “她不缺哥哥。”

    “用不着你保护她。”

    沈舟肆听了这话,眼底的情绪一晃而过。

    回视着高他许多的江枫,沈舟肆也不惧,深不见底的眸光透露着坚定。

    “我不。”

    他才不要离开她。

    江枫气得挥了他一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沈舟肆脸上,他被猝不及防地打到了,却仍站在原地不动。

    他不闹也不恼,又挨了少年一拳,还是直直立在原地。

    “疯子。”

    江枫冷哧,“你还真像你哥说的——”

    他拉长语气,“是个疯子。”

    沈舟肆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额间青筋突起,死死咬着牙。

    紧绷的下颚线出卖了他的平静。

    沈舟肆有动手的冲动,他几乎压制不住。但是不可以,因为那是烟烟的哥哥。

    不可以不可以。

    他挨了一拳,脸上的红印好几天都若隐若现的。

    “啊?你的脸怎么了?”江烟看见了,眉头折得很深,心疼地想要去触碰。

    “别动。”他撇开脸。

    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收回,江烟敛眉,目光依旧追随着他。

    许久,她低低的嗓音才悠悠地传来。

    “疼不疼啊?”

    沈舟肆心里一软,鼻尖酸了。

    远处的风吹来,他侧过脸,见到江烟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眼底像是一汪春月池。

    他想弯唇笑,于是他笑了。

    脸上撕得一阵剧痛,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疼。”

    就像最初他被父亲打进医院,她把小小的脑袋趴在他的病床前一样。

    她的陪伴是他唯一的解药。

    他说,不疼。

    只是因为有她在,所以不疼。

    江枫不多和沈舟肆计较,毕竟他那时候才几岁,不过是个小屁孩。

    后来,他和沈砚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多半还是因为沈砚这人,确实和他那阴暗的弟弟不一样。

    熟悉之后,江枫对沈家人的态度慢慢转变,最明显的转折点,当属沈砚告诉他沈舟肆做的破事的那天。

    -

    一阵烦闷的夏雨过后,放学铃声响起。

    “要不这样。”沈砚把书本塞回自己的抽屉里,坐在前面转过身子,对着江枫招呼道,“你明天下午也来我家?”

    江枫抬眼,犹豫不决。

    他不喜欢和沈家人走太近。

    沈砚确实一向做惯了大哥,这会还拿出点大哥的气势来,揽着班里一群人到他们家聚餐。

    他们家后院子大,沈砚经常请朋友上他家去,在后院里烧烤聚餐。

    这估计也是除了沈砚的人格魅力之外,还有一个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花钱总本着帮兄弟忙的情义,从不计较得失。

    “反正大家都认识了,就当做是朋友。”沈砚很是自来熟。

    少年起身背起书包,临走之前还拍了拍江枫的肩头,“都是兄弟。”

    他不等江枫再开口,就接着说,“明天见。”

    江枫连眼皮子也没抬,好像没听见一样。

    身边有人问他,“沈砚竟然请你吃饭……”

    对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江枫闻言难得抬起脸看他,“怎么?”

    他直言,“他叫我就要去?”

    没这个道理。

    他根本不把沈砚的话放在心上。

    他是不喜这种太自来熟的亲密,总好像他是他的谁一样,管的事也多。

    江枫察觉到沈砚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他对话,他就浑身不自在。

    江枫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他的冷傲与妹妹的阳光开朗是两个极端。他的父亲时常嫌弃他说话太过冷切,毫无温度。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江枫的冷傲与沈砚的高高在上有着某种契合点,这让他们在后面莫名其妙走得近,成为朋友。

    而沈砚算是看透了江枫那冷冰冰的性子,虽然有时候兄弟间说话不太客气,但江枫这人待人真诚,关系好了就会发现他也是个热络的人。

    可江枫怎么也没想到,沈砚会告诉他沈舟肆把自家妹妹吓哭的事。

    知道她怕黑,他还把她关小黑屋!

    他妈的!

    有病的人就该离他妹妹远一点!

    知道这件事的江枫当下就想把沈舟肆拎出来狂揍,却被沈砚死死拦住。

    “他不懂事。”

    “你.妈的你弟弟不懂事就能伤害我妹妹?”

    沈砚有不告诉他的权力,但是对于江烟那样一个小女孩,他也不忍心。一部分出于对江烟的关心,一部分出于对江枫的友情,他都该说。

    可那时的沈舟肆不能正视,也不敢面对自己精神心理上的缺陷。

    他天性傲娇,他想要的就一定得是他的。

    这和沈砚完全背道而驰,他和弟弟沈舟肆的性格差异最明显的,就在这里。

    也是在那一天,沈砚告诉江枫,沈舟肆生病这件事。

    “有病?”

    江枫无暇顾及其他,只在意妹妹如何。

    “那更应该保持距离了。”

    毕竟谁都不能伤害江烟,连他自己都心疼这个活泼明媚却敏感受伤的妹妹,更不可能允许别人动她。

    沈砚难得为沈舟肆说话。

    “他会去治病的。”

    “他喜欢她。”

    “拼了命地喜欢。”

    话到这里,沈砚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怅然。

    这是第一次,他真正觉得,沈舟肆是他弟弟,他该为他出头说话。

    沈舟肆面上的温润淡然是不假,但是作为哥哥,沈砚看到的那些病态偏执的沈舟肆也是真的。只不过他这一面从来都是隐匿于内心深处,从不敢公之于众。

    起先沈砚不敢相信那是他弟弟,不觉得沈舟肆会做出这种事。特别是当他知道,江烟那个小女孩对于沈舟肆来说,又是那么重要。

    所以那个小黑屋里的事,沈舟肆自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他为了获得江烟的信任和依赖,他伪装了无辜。

    只要没人发现,他可以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事都埋起来,烂在肚子里。

    可沈砚意外叫住他让他好奇。

    “你今天,去哪里了?”那天,沈舟肆刚回家,就被哥哥逮到了机会。

    沈舟肆听见沈砚叫他,没停下脚步,依旧往房间里走。

    沈砚见弟弟的脚步顿了顿,却不停步,依旧大步流星往前走,忍不住出声问他,“去找了你烟烟妹妹?”

    他话里带着疑惑。

    沈砚知道,但是他还是要问。

    不远处的沈舟肆好像一下子被雷劈中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诧异,险些没有隐藏起来。

    他慌神的那一瞬,沈砚身为哥哥,看得清清楚楚。

    弟弟的慌乱,如同他当年,见到爸爸眼底的那种慌张一样,毫无保留。

    沈舟肆面无表情冷冷地,只是点头。

    沈砚细细观察弟弟脸上苍白的表情,“去干什么了?这么晚回来?放学多久了?”

    将书包一把丢在椅子上,沈舟肆直言:

    “你管不着。”

    惜字如金。

    沈砚冷笑,“你和她一起回来?那她刚刚,为什么哭?”

    沈舟肆嘴唇紧闭着,一双幽黑的眼睛淡淡看着他。

    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他眼底暗藏的阴抑沉沉,沈舟肆强忍下来,几乎将掌心攥出血。

    脑海里一闪而过江烟抱着她哭他当然舍不得。

    但是如果这样可以换来江烟的依赖,哪怕片刻,她的注意力在他身上,那就值得。

    “她哭了。”沈舟肆深舒了口气,接着道,“我会哄。”

    沈砚捉摸不透弟弟的想法,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做他不知道吧。

    “行。”他假装坦然道,“我不管你的事。”

    说不紧张是假的。

    沈舟肆做了亏心事,自己心里清楚。

    心跳犹如擂鼓,他在沈砚转身离开后,无力跌坐在地上。

    他做了错事。

    那是10岁的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他如此惧怕失去江烟。

    再后来,沈舟肆成年那天......

    江烟把点好蜡烛的蛋糕推到少年面前,烛火微光,倒映在她的眼里,清澈而又明亮的好看。

    “沈舟肆沈舟肆,你快许愿。”

    沈舟肆那一瞬看呆了。

    连手差点碰到炙热的烛火都不知道。

    江烟坐在对面,身边的沈清颜凑到耳边和她说话,她认真听着,扭头半捂着嘴巴回应。

    身边的姜如风看沈舟肆心不在焉的样,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沈哥,你等什么呢。”

    沈舟肆眉毛微敛,将搭在桌子上的双手合十。

    坐在另一边的沈砚看出来沈舟肆别有所想,他不说,却看见沈舟肆眼中的涩然依旧。

    真傻。

    要是喜欢,表个白这么难?

    听说江烟都要喜欢上别人了,他才开始追。

    想到这,沈砚接过江枫递来的酒杯,暂时断了想法。

    江枫和他碰杯,“干什么呢?这么出神?”

    “看、戏。”

    沈砚咬重了这两个字眼。

    江枫不屑勾唇,“怎么说?”

    “嗯。”他朝另一个少年抬下巴,语带戏谑。

    “看我的好弟弟什么时候能不做哑巴。”

    沈舟肆原本是想要趁此机会表白,可他没想到在此之前,会听见江烟说“对他没想法”这句话。

    他苦笑。

    原来,正如沈砚所说,他就像是落魄的小狗,被人随意抛弃。

    吹灭蜡烛,暖光在他眼眸中暗下来。

    沈舟肆是个对于感情很胆小的人,他只有反复确认自己是被爱着的,才敢把心事吐露出来。

    他会很关心江烟有没有开心,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并且毫无保留地对她好。

    江烟曾经问过,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沈舟肆没直接回答,只是撑着下巴,抬眼认真看着女孩的眼眸。

    她的眼里有星辰大海,有山川雾霭,是能让他一眼坠落其中的温柔春池。

    对于江烟的这个问题,沈舟肆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笑得温润,“因为你也很好。”

    他的意思是,她对她也很好。

    小时候沈舟肆本就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又不喜欢和人沟通,后来父母才渐渐发现这孩子有口吃的毛病。

    别人知道他话都说不利索,当然不愿意和他一起玩,只有江烟一个人,她会抱着玩偶来找沈舟肆,一口一个,“沈舟肆”“沈舟肆”的叫。

    她不嫌他沉默内敛的自闭,只是尽自己所能,把所有的快乐都带给他。

    知道他口吃,又怕他被人欺负,江烟这个原本比他还小一岁的女孩子,竟然主动提出要好好保护他。

    她还教他多说话,教他唱歌,教他怎么和别人吵架。

    烟烟一直都是一个很开朗可爱的人,她不会像他一样容易伤心难过,不会整日郁郁寡欢,而是每天都笑嘻嘻的。

    她穿着小裙子出门来找沈舟肆,也还不忘了臭美,让不善言辞的沈舟肆要夸她漂亮。

    沈舟肆只希望她开开心心的。

    一如那场生日会上,只有江烟一个局外人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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