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方兆平说出那句话后,两人之间便再没有交流了。

    张柔对东方兆平的心思隐约猜到一些,却仍有着不可置信,于是只能用沉默去代替一切,希望东方兆平自己想明白将她放弃,或者她自己咽气。

    目前看来,第二种情况比较容易实现,她已经有好几次身体发凉,呼吸停止,是东方兆平强硬地将她救醒。

    张柔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她明明受那么重的伤,皮肤却没有太大的伤口,东方兆平的灵力一直和不用钱的一样糊在她的伤口处,直到伤口愈合。

    这是她有次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她的伤口总会时不时崩开,东方兆平一察觉到,就给她用这种方法止血。

    她呼吸停止,东方兆平直接灵气催动心脉,强行续命。

    这样强硬的手段,换来的就是他越来越虚弱的状态。

    张柔读不懂他对她这么深的固执,到底来自哪里,却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连累他了,于是开始拒绝他的灵力。

    东方兆平也不勉强,只是抱着她,枯坐在老树下,像等死的一对旧情人。

    迷迷糊糊中,张柔听到敲锣打鼓吹唢呐之声。

    她想,她死后原来是入天堂?不过这声乐有点俗气。

    然后,她又感觉到光。

    光?她都好久没有感受到了。

    东方兆平手中的那一把火把早灭了。

    这光很亮,不是寻常的灯火,而如白昼般,而锣鼓唢呐之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东方兆平。

    他把张柔用大氅裹起来,纳入怀里,抱着隐入茂密草丛中。

    于是张柔也得以从草逢中看到外面的景象。

    一群狐狸。

    红皮的白皮的,声势浩大,身着红衣,和人一样,直立行走,胸前一朵大红花。

    要么身上背着大鼓,要么吹着唢呐,要么敲着铜锣。

    狐狸队伍很长,一下子望不到头。

    她刚才感受到的光亮,竟是来自于每一个狐狸手上戴着的一块发着白光的东西,每一只狐狸都带了一个,这么长的狐狸队伍,怪不得那么亮。

    饶是张柔濒死,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这种奇异的事情。

    然后,她听到东方兆平低沉的嗓音,“狐狸娶亲。”

    狐狸娶亲?

    接着,她果然看到,从后头队伍簇拥过来一顶大大的千工花轿。

    那顶花轿非常的大,和瘦小的狐狸相比,简直大的不像话,远远看过去,像一群蚂蚁搬着巨大的食物。

    花轿的轿头站着两头稍大一些的红狐,胸前戴着一面铜镜,手持鼓锤。

    张柔听到它们狠狠地敲鼓,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同时伴随着尖利的人声。

    “狐仙娶亲!闲人避让!”

    “狐仙娶亲!闲人避让!”

    张柔听得这一句毕,头顶又传来东方兆平急呼一声,“不好!”

    接着,她被大氅蒙头盖脸地盖住。

    然后,张柔又听得那句尖利的狐狸声叫喊。

    “吉时已到!新人上轿!”

    “吉时已到!新人上轿!”

    到后面,竟然有一些紧张催促的味道,配上狐狸那诡异的音调,令人毛骨悚然。

    东方兆平突起,抽出剑不知挡住了什么,张柔只听得铁器相碰拉划的声音。

    而后,东方兆平翻身,张柔跟着身子转了个圈,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颠簸,当即一口血又从口中喷出,止都止不住。

    东方兆平感觉到怀中人的情况,心里开始有些着急,只想先避开这群狐狸,不然张柔要受更多的苦。

    这群狐狸论单个,实则战斗力不高,然而它们实在数量庞大,接二连三,让东方兆平吃不消,加上他此时灵气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怀里还抱着一个张柔,怎么是对手。

    为了不让张柔受罪,东方兆平只好解开大氅,将她安置在一旁,提剑专心迎战。

    张柔这里刚被东方兆平放下,接下来又感觉像腾云驾雾一样,定睛一看,原来那群抬轿子的狐狸不抬轿子了,改来抬她了,现在她成了那块食物。

    真是人为刀,我为俎。

    张柔内心苦笑。

    终归要死,不如趁此机会离开,莫要再连累这位仙君了。

    于是她闭眼闭嘴,不曾开口呼救,提示东方兆平,任由这群狐狸将她抬走,塞进花轿中。

    摇摇晃晃中,花轿走了,等东方兆平意识不对劲时,刚才安置着张柔的位置那里只剩下那张大氅,花轿也早已不知所踪。

    那些跟他打的狐狸,也在他终于回过神时,悄然退去,连被他砍倒在地的,也麻溜地爬起来,动作迅速地没入丛林中,不见踪迹,原来刚才都是装的,为的是车轮战,掏空东方兆平。

    如今目的达成,一下子,一整支迎亲的狐狸队伍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林中又陷入一片黑暗,东方兆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还向着刚才张柔消失的位置。

    半晌,他走过去,把草地上那张大氅抓起来。

    张柔呕出来的血还未干,有些温热,他触及那热,眼底的楞然开始溃散。

    是天意吗?

    天也要他放弃张柔,独自逃生。

    他已经长成了,为什么还是会对这样的情景无助,为什么连一个小小的女子都护不住。

    自小,除了修炼之外的其他事,他都不被允许,更不被允许出现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的情况出现。

    他独来独往,父亲母亲为了让他冷情绝性,更是自小便与他分隔开来住,他一个人,住在空荡的阁楼里,只有数不尽的书和剑陪着他。

    后来有一天,他在窗边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雀。

    它是那样小,完完全全属于他,完完全全依赖他,会在打雷的雨夜里,扑腾进他的被窝,瑟瑟发抖,会在他练剑时,歪头,用绿豆大小的眼睛看着他。

    东方兆平几乎以为自己可以拥有这样一点小小的快乐,直到有一天,他下学回来。

    父亲宽大的手掌中,攥着他的小雀。他伸手向他摊开手,声音中满是怒气。

    “先生说你最近念书心不在焉,原来是性情旁移,养起了这种小东西!兆平,你是东方家近两百年来唯一的希望!你要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

    东方兆平只能看到小雀无声无息地,睁着那双绿豆眼看着他。

    就像张柔。

    他第一次见到张柔时,就奇妙地像见到了那只小雀。

    那晚收服蛇妖,卢彦成带着张柔回归云宗疗伤后,他又独自回了那个河堤。

    从无数盏河灯中,终于找到署名张柔的那一盏了,他打开一看,上面寥寥数语: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切盼蒲柳渡松柏。

    张柔寄语

    东方兆平一下子读懂了她的意思,为她自称蒲柳又盼成松柏而难受,所以后来见到卢彦成带着她习剑,不曾多言,甚至拐弯抹角地将自己小时候用的峨眉借给她,只希望她不要成为小雀。

    没想到,她还是成为小雀了吗?

    不,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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