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究起来,以往奉山县并非如此荒凉,县官就算不是大能,至少也算个中庸。只因与大渊接壤,两国摩擦你来我往,奉山县付出太多,也逐渐明白自己是被朝廷牺牲的角色。

    自然不会有官员想来此是非之地,上任的多是些犯了错被贬的,也没心思好好治理,便由得一些地头蛇作威作福。便说自己,若不是集结了一帮兄弟落草为寇,早就没命了。

    上一个被称为父母官的人对这些可是冷眼旁观呢,接到调任诏令后都没等新知县上任,连夜开船跑的。新官多半也是个倒霉蛋,众人心里清楚,对新知县也不抱希望就是了。

    青年想罢,嗤笑一声:“父母官要是个能耐的,老子洗干净脖子等着他来剿!可他一日不来,老子就是这儿的土皇帝。少废话,包裹拿过来!”

    哦,还是个有个性的地头蛇。

    “……行。”

    安蕴秀递上了自己的包裹。

    趁着他扒拉包裹,吴季同悄悄蹭到安蕴秀身边:“沿着潼江往下游走,驻扎的有军队,继续走就是青州和德州。你报严小郎的名字,请人来把这伙匪徒剿了!”

    “之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逃出去找人来救我,或者帮我逃出去,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安蕴秀正在回味一路见闻,心道这地头蛇约莫也是个能收归己用的角色。忽听吴季同这样说,便问道:“严小郎是谁?”

    “……你从京城来,没听说过京都霸王严小郎?”

    他这位表兄可是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边疆守军青州知府什么的只要进过京就绝对听说过,自然也能看在表兄和舅舅的份儿上来救自己。

    安蕴秀认真地想了一圈:“没有。”

    吴季同噎了一下,嘀咕道:“没遇见他算你运气好。”

    “他名声那么响亮,那你呢?”安蕴秀瞥了一眼自己被扒得乱七八糟的包裹,马甲已岌岌可危,回过头来调侃道,“你莫非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那为何不直接亮出来震住他们?”

    吴季同气急败坏:“都说了我不能暴露身份!”

    “……行吧。”

    你不能暴露,那就只能我暴露了。

    这边,地头蛇扒拉出了一个层层包裹的锦盒,问道:“这是啥?”

    身边狗头军师勉强识得几个字,立马凑上前去看,一群粗犷大汉竖着耳朵听他道:“这是个什么……告身。”

    “天佑三年,什么试,什么风……三个月,哎,什么知县。”

    “大晋天佑三年四月十五,策试天下贡士。临州安蕴林辩才无碍,高节清风,列第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授索州奉山县知县之职,即刻出发,三月到任,不得有误。”

    安蕴秀朗声复述一边,瞧着众人依旧不明所以的呆滞模样,笑眯眯解释道:“意思就是,我就是你们的新知县。”

    “……”

    “……”

    百姓对于官员到底心存敬畏,这群草寇也不算穷凶极恶之徒,连那位大当家都直言只谋财不害命,何况底下这些人。故而一听她亮明身份,当场就傻眼了,还有几个惊疑不定,似乎想当场来个叩拜大礼。

    吴季同也愣住了,他很想咆哮一声让你装让你装,早点亮明身份还用受这罪?可那位大当家尚未动作,他张了张口,硬生生把咆哮憋回去了,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安蕴秀越过神态各异的众人望向那位大当家,坦荡地迎上他的打量。

    “哟,原来是小大人啊。”

    青年瞬间换了神色,语气轻佻。上前几步一巴掌拍在摆渡小弟的头上:“这可是咱们奉山县的新知县,让你有眼不识泰山!瞧瞧,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吧。”

    小弟捂着脑袋委屈去了,他则从狗头军师手中夺过告身,笑嘻嘻地双手奉上:“小的们有眼无珠,冲撞了小大人,您别一般见识?”

    安蕴秀垂眸看看呈到眼前的文书,又瞧瞧变脸变得迅速的地头蛇,偏头笑了下。他问得客气,可但凡自己表露出不依不饶的架势,怕是不会活着走出去。

    这群人中,也就这个大当家像是个会铤而走险的。

    “不知者无罪,我也不欲多加追究。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这事便了了。”

    安蕴秀理了理自己的装束:“我初来奉山,万事都还陌生得紧。你既生长在奉山,便劳烦带我四处转转,熟悉一下此地风貌。”

    “这算什么事儿,您有令我哪敢不从呢?”

    地头蛇满口答应,心道正愁没个机会探探这新官虚实。他将众人撇下,笑嘻嘻地上前给人引路。安蕴秀随他出去,顺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梅成。”他道,随即又问,“小大人您贵姓?”

    “姓安。”

    “嚯,这个字不错……”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出了山寨后一一看过田垄江岸等地,又听梅成粗略地介绍了下奉山县的现状。

    越看,安蕴秀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奉山县人口虽少却也到了七千,眼下却看不到半分生动,与她预想中的边陲之地民风剽悍、乡绅富户嚣张跋扈完全不一样。入眼景象只有贫穷与麻木,仿佛一潭掀不起风浪的死水。

    “我们这儿离大渊近,即便没起战事,小打小闹也不是我们受得起的。”

    辛苦种植的庄稼不是未成熟便被毁坏、就是成熟了再被夺走,年年入不敷出,填饱肚子都难,更何况还有赋税。有些能耐的早早搬离了此地,留下他们这些没本事的,只能被大山大江、匪徒草寇困囿在此。

    梅成说得满不在乎,说完后却又饶有兴味地看向她:“不知小大人有没有什么良策,能解决这些问题?”

    “纸上得来终觉浅,真要动手治理,你们当地人的意见应是更妥帖。”安蕴秀不动声色地打太极,目光亦带探究,“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那当然得看您的了,县官高瞻远瞩,才能领好这个头嘛。”梅成笑嘻嘻道,意有所指。

    安蕴秀笑了下,点头表示同意:“那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呢?”

    “当然是领命供您差遣呗。”

    “很好。”安蕴秀神色忽然认真,“我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

    她伸手,将文书再度拿了出来:“新官上任须得置换文书拜访长官,我初来乍到,便由你代为走一趟,向索州知府禀明这边的情况,还有——”

    “奉山县未来治理的军令状。”

    梅成一字一句听得分明,脸上笑容一僵。

    他不知道新官上任是否有军令状这个环节,可如此重任交由一个草寇去办,足以让他反应过来这军令状不是给知府立的,而是给自己的承诺。

    “你的山门简陋,朝不保夕,想来并非长居于此,而是隔段时间就要迁走。这附近应当有你不能匹敌的势力,或是官员守军已经对你动手了,或者,是旁的大匪帮。”

    安蕴秀细数自己一路的观察所得:“你的手下稀零散乱,除却老弱病残,身强力壮的也仅是有一把力气,没有大杀四方的胆魄,想来是普通农户。你应当清楚,对他们而言,落草为寇绝非逍遥途,他们真正希望的是安稳的生活。”

    青年脚尖碾着几块小石子,看似百无聊赖,却不知何时收起了轻佻的笑。

    “我一路走来,只见田野荒芜,人烟稀少,又见身强力壮的农户竟然在你这里,我便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问题。”

    “同样,你也非穷凶极恶之徒,而是带领他们求生的义士。”

    仅这一句话,威风凛凛的大当家差点没绷住。

    安蕴秀并未察觉到这铁汉柔情,神色冷峻起来:“显露出来的问题,往往不及全部的十中之一。你说要等新知县来,我来了,千言万语寻到了倾听的人。”

    “你们不该东躲西藏背负骂名,那些作威作福的恶人才该被惩治,这不单是你的愿景。”

    安蕴秀定定地看着他,语气莫名让人信服:“所以,你必须替我走这一趟。”

    文书被推近了些,梅成垂眸看着,心情莫名激荡:他们身处底层向来是被支配的,难得有人如此隆重地做出这样的承诺,时也命也,这是整个奉山县的机遇。

    “……你这么放权那我可就要胡说八道了啊。”

    安蕴秀闻言,朗声大笑:“请便。”

    梅成抬眼,正瞧见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大人舒眉展眼地望向自己,眸光清亮,却尽是雄心和……野心。

    “行,那我就帮小大人这个忙!”

    瞬息之间,他又恢复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随手接过文书,末了却珍而重之地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这边发生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山头。

    梅成离开后,众人个个小心翼翼,山头诡异地安静起来,连林中鸟鸣都清晰可闻。

    吴季同骂骂咧咧地收拾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闻言朝她吼道:“哪有军令状这个环节?你敢让他替你立军令状,鬼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你就不怕兜不住?”

    安蕴秀轻笑:“总得拿出些诚意,才能让他相信我和他是处于同一阵营的。”

    自己来此也是孤家寡人,当然要尽快收服亲信,同处一个阵营才能齐心协力啊。

    “真是没救了……就凭他绑架我们这事,砍他脑袋都不为过,你竟然还与这等人沆瀣一气……”

    吴季同犹在絮叨,却不知两个农人在门口犹犹豫豫地听了许久了。直到听他说要砍脑袋才急了,冲出来后“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大人,您别怪罪大当家的!”

    吴季同吓了一跳:“你们干什么?!”

    农户却很执拗,希冀道:“我们这些人老实了一辈子,什么都不懂,啥时候被旁人利用了、陷害了也不知道,多亏大当家肯拉我们一把。他、他真不是大人您想的那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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