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朔连夜拖着行李搬到了县衙耳房,趁着搬东西的间隙看了一眼,正瞧见安知县、时先生还有梅捕快,三人站得整整齐齐,与那新来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站远点。”梅成少见地讲究,“一屋子大老爷们儿吓到人家怎么办。”

    好吧。

    安蕴秀屈服于自己的社会身份,后退几步保持距离,放缓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成已经出去问了一圈了,奉山县没人见过这小姑娘。思及前头才跟姜知府提过的事,保不齐她正是随外地商船过来的,无依无靠,也只能先带回来了。

    “不要怕,我是这里的知县,问话是想帮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安蕴秀有意问清楚来历,好送她回去。不想小姑娘却不肯回答,反问道:“我以后也住这儿吗?”

    “这里是县衙,是给知县和他的家人朋友住的。”她耐心答道,“这里也是知县工作的地方,比如现在,你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保护你就是我的工作,我们送你回家可好?”

    小姑娘似懂非懂,看了一圈后依旧将目光锁定在了安蕴秀身上:“你就是知县。”

    “那我变成你的家人,就可以住在这儿了吗?”

    “……”

    梅成嘶了一声,凑过来低声道:“这姑娘看上去脑袋不太灵光啊。”

    “你还别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个大姑娘这样跟你说话,咱奉山县没准就要办喜事了。就是这姑娘太小了,说话又颠三倒四的……”

    安蕴秀给了他一肘击。

    小姑娘看起来十岁左右,身量却比奉山县同龄的孩子要高,皮肤白净细腻,极像家道中落后流浪在外的高门女子。

    世家大族或许从小就会培养子嗣的计谋手段,奈何孩子太小,想的不周全。在场这么多人,她寻求帮助却单单指名要跟着自己,安蕴秀立刻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可惜时局如此,她对这份心思也责怪不起来。

    “你要是真的无处可去,我当然会收留你。”

    安蕴秀蹲下来与她平视:“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小姑娘眸中终于泛起些微波澜,低声道:“阙香。”

    “好,阙香。”

    安蕴秀点点头,又道:“我的卧房边还有一间空房,你可以先住在这儿。日后若是想起家在哪儿了,或者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亲友,来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阙香一直安安静静的,听她说罢才摇摇头:“我要跟着你。”

    安蕴秀笑了一下,没有反驳,将她领到桌前道:“先吃点东西,待会儿我带你去休息。”

    “这姑娘眼光不错哟。”梅成蹲在一边,对白朔八卦道,“你眼光也不错!咱们知县教书可有一套了,奉山县那么多娃娃都喜欢听他讲故事。你瞧这姑娘,不也是见头一面就折服了?你跟着咱们知县准没错!”

    “我就说,周边地带的年轻儿郎数过来,也就我们知县是这个!”他夸张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时逢君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蕴林当时收服梅成的事他也听说了,只不过这段时间,梅成的崇拜程度似乎更深了,无论蕴林做什么都能得他几句奉承。

    可这个叫阙香的姑娘跟着蕴林,怕是看重知县身份多过才华人品。

    时逢君叹了口气,看着阙香脏兮兮的衣服和磨破的草鞋,终究说不出旁的话,只提醒道:“三日后姜知府要来,别忘了。”

    三人离开后,安蕴秀与阙香相对而坐,托腮静静地看着她吃东西。她吃相很好,一点看不出饿极了的模样,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看得安蕴秀不由沉思,世道之下女子的多舛命运。

    她伸手,将阙香发顶的一根枯草摘下。

    无论姜知府与姜姑娘作何打算,奉山县孤女人牙这些事,她定是要插手了!

    三日后,姜知府的马车如期到达了奉山县。

    姜至是个跳脱的姑娘,刚下马车,她的眼睛就止不住地四处打量,被姜知府瞪了一眼才肯收敛。众人诚惶诚恐地迎接知府,自然也注意到了随行而来的明媚少女。

    这是个极其引人注目的姑娘,却不止是因为容貌出挑,还有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人群之后有同龄的奉山县姑娘,看见她后顿觉自惭形秽,却又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不知是被姜知府提点过,还是本性如此,姜至见到什么都能接上两句。跟随众人前往工坊参观时,看到采茶或者是帮忙做饭的姑娘,也会立刻上前亲热地挽住对方的手,大声称赞这位姐姐手艺真好。

    安蕴秀跟在姜知府身边,低声道:“有劳大人,有劳姜姑娘。”

    姜知府摆摆手:“她本就是这个性子,从前是我拘着她,现在才想通,有这份心力合该出了这份心力才好。”

    安蕴秀再度表达谢意,随后便说了自己关于人牙行业的整顿设想,尤其是这些个女孩,除了收她们入书院,还得有一套成熟运作的孤女工程才行。

    “你呀,净啃这些难啃的骨头。”

    姜知府长叹一声:“真要细究,只要奉山县富饶起来就好,没人愿意骨肉分离。”

    “大人说的是。”安蕴秀表示赞同,又道,“可现在随着往来贸易,飘零的不只有奉山县的孤女,我有意救助她们,人牙行业即便不能清除也得先规范起来。”

    他们一边参观工坊和茶园,一边商议着孤女工程这些事。姜姑娘通透博学的形象会在奉山女子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后续引她们入书院倒也好说,时逢君已经在着力准备了。只是女子入书院,势必也得请个女先生过来,鉴于会有很多伶仃孤女以及容易忽略的女孩生理心理问题,安蕴秀觉得还有必要请一个慈蔼农妇来当生活老师。

    人群之外,阙香丝毫没有留意热情洋溢的姜至,只盯着安蕴秀发呆。

    姜至从小就听夫子讲四书五经仁义礼智,学吐了却只是为了将来给别家当个好儿媳,早就快憋疯了。难得父亲带自己出门,还是这个效用,姜至雀跃不已,聊嗨了却还是留意着每一个懵懂的女孩。

    “姑娘!”

    她注意到发呆的阙香,欢快地招手:“我决定留在奉山书院当夫子……啊不,我可能还不够格,嘶……让我的闺学夫子来,我到奉山书院听课!你要一起吗,来跟姐姐当同窗啊!”

    “……”姜知府顿时黑了脸。

    知府千金能来那必然是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可还得照顾老父亲的心情才行。安蕴秀连忙陪笑想要安抚,目光一转,瞧见姜至喊的人是阙香,登时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就见阙香摇了摇头,伸手指向自己一字一句认真宣布:“他答应了,我要跟着他。”

    “……”

    周遭热闹的氛围有片刻凝滞,姜知府也顾不得发作,狐疑地看了过来。

    “呃……我也有在奉山书院教学,哈哈,阙香是说,要跟着我在奉山书院学习。我是答应了,哈哈,大家都可以来。”

    她干笑几声,少有地手忙脚乱。时逢君不忍直视,赶忙接话往奉山书院上引:“是的,阙香姑娘正是奉山书院的第一位女弟子。知县大人有意助女子进益,知府大人鼎力支持,大家若有意向,尽可前来报名。”

    “对对对,尽可前来报名!”

    姜至也加入其中,热情招揽:“来啊,来跟我当同窗……”

    她的出现极大地带动了这件事,故而不久后,女子书院就落了牌匾。姜知府也在妻女的不断劝说下松口,却又严令女儿每七天必须回家半月。安蕴秀知他担忧,县衙守卫尽可能往书院那边拨,全程敦促维护书院的运转。

    与此同时,安蕴秀严令彻查奉山县内的人口官司,规范人牙遏制贩卖,还增添了孤女工程。流落到奉山的孤女背调妥当后,可以进入书院与奉山县女子一同学习,也欢迎落户,加入到采茶女的行列,自己动手养活自己。

    虽说有时逢君、梅成白朔等人的助益,可他们到底不是女子身份的话事人,很多地方还要倚仗姜夫人和姜姑娘。安蕴秀忙前忙后两个多月,每天睁眼就是一脑门官司。

    好在事态一切向好,待年底接见乡长里正的时候,她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口增多了。

    人丁兴旺,在这种时代下是无比宝贵的资源,亦是难得的政绩。

    在细查人口增多的原因时,她发现生孩子的倒还是少数,大多是如白朔一般,当初远走他乡逃个活性命,听闻家乡变好后又回来的。也有孤女工程起的效用,她们在奉山县劳作生活,自然也就落户于此。

    安蕴秀当机立断,决定趁此机会重新记录人口,也可以整顿税收问题,避免错漏。她听说自己会试时写的策论已经实施了,税收新政试点推行,江抒怀与杨新觉取得了阶段性成功。若一切顺利的话,指不定明年就会有故人到奉山县来。

    远隔天涯却仍在为同一件事而努力,这种感觉想想还挺奇妙的。

    除夕那日,安蕴秀兑现了去年给自己的承诺,特意买来了两挂鞭炮。鞭炮劈里啪啦地响了许久,待结束后,红色的纸屑铺了满地,空气中似乎都洋溢着一股喜气。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往后的日子红红火火”,登时祝福声此起彼伏,都笑闹着“红红火火”!

    是了,知县来了这一年半,做了生意、通了商道、铺了新路,还办了书院。奉山县的光景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们往后的日子,必定更加红红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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