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望港刚入冬,却还是潮湿闷热的天气。

    别墅外墙长了一层一层的霉斑,后院的藤枝爬上墙,覆盖住那一片黏滑腐烂,细碎的白花一开,还能说得上句别致。

    周修明打电话说要回家吃晚饭。

    戚钰穿了条绿裙子,带了珍珠耳环,亦如白花点缀在绿草地上。

    保姆处理食材的时候。

    她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的摇椅上,跷着脚,像只精致高贵的狮子猫。

    窗外叶子被雨水不停拍打,一点一点地烂掉。

    遥遥地,保姆带着望港口音的喊话传进她耳里,戚钰揭开身上盖着的毯子,将手腕间的头巾取下,抬起胳膊往头发上绑。

    如藻的黑发被拢到一处,沿着肩膀的线条垂落在胸前,险些搭上面前篮子里装着的蔬菜。

    保姆周姨在一旁陪她聊天解闷。

    “他几点回?”戚钰问。

    “八点,绕开晚高峰。”

    “望港的晚高峰可不止八点。”戚钰笑着,准备起锅烧油,“他这么有钱,也怕撞上晚高峰。”

    “姑娘也是有钱人。”

    戚钰想说自己不是。

    钱是周修明的,她现在如何只算得上借用而已。

    精力和美色,人脉与金钱。

    她付出前者,周修明付出后者。可惜双方索取的都太多,两年来不尽如人意。

    周修明的一切,她能用,但带不走。

    周姨见惯了两人这一年来越发不对付,居于上位的一方始终舍不得,想分也难。

    与其如此,倒不如刺激下,“先生这段时间回得少,也不住家里,是不是……”外面有了人。

    “不是。”她直接打断了周姨的话。

    她对周修明的感情状况,并不关心。

    经常有人提醒她周修明在外面要接触的女人很多,有知心的、有放浪的。

    可戚钰觉得,太小心的是周修明,不然为什么这么久了还只瞧上她一个人。

    她年轻、漂亮、聪明,最重要的,是家境普通,弄来玩玩最合适不过。

    更重要的,是周修明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可以在她身上尽情发泄。

    自从没有健身的习惯后,戚钰体力下降得很快,随便弄了两个菜就气喘吁吁,躺沙发上休息去了。

    听见电梯上来的动静,戚钰起了身。

    门一开,她如常往儒雅和煦的男人怀里扑去,周修明顺势将她拦腰抱起,在她额头轻吻。

    她慌张地抓住他西服料子,“先放我下来修明。”

    悬空让她很没安全感,戚钰对三十好几的男人体力实在没什么信心。

    “再抱一会儿。”周修明沾上椅子,也没放手,而是让戚钰坐在他腿上,扶住她的腰背,秀俊的脸埋在她颈侧,西服袖子凌乱不堪。

    戚钰像被向外扯开翅膀的蝴蝶,不得不将最柔软的一面展向他。

    她不敢挣扎,却忍不住念叨,“不会公司出事了吧?”

    周修明这段时间对她失去了兴趣后,再没这么黏人过。

    “我只是在这一个月里想明白了。”周修明将吻落在她颈间,戚钰下意识一躲,他便手指插进了她的头发,又吻了吻她的发丝。

    “我挺喜欢你的戚钰。”

    这话,像上位者的施舍。

    对于周修明这种理智隐忍的人来说,“喜欢”这个词并不那么容易出口。

    戚钰听了。

    没有欢喜,甚至有着淡淡的厌恶。

    被周修明这种人喜欢,并不是件好事。

    但在人眼皮子底下,戚钰不得不面露微笑,“我也是。”

    周修明微微弯曲了唇,“所以我想在遗嘱里把你设为继承人。”

    戚钰闻言,先是一愣。

    她本以为周修明真情流露的话中不会再有算计,原来全是。

    她太聪明,轻而易举就猜到了,“是为了那件事吗?”

    周修明妄想用自己的事帮他人转移舆论压力,好叫对方欠他一个人情,之后用另一种方式偿还给他。

    他这招做得不动声色,除了戚钰多半又会惹上非议,也没别的危害。

    “是不是觉得委屈?”

    “怎么会。”

    戚钰亲昵地在周修明怀里蹭了蹭。

    心里却已经忍不住诅咒他祖宗十八代了。

    遗嘱多半之后又会改回去,这对她而言完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既如此,不如趁此机会多要点补偿。

    然而戚钰刚开口,周修明便低头看向她的眼睛,“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就结婚吧。”

    戚钰这下完完全全地顿住了,眼底的惊恐骗不了人。

    如果说和周修明这种人谈恋爱会万劫不复,那和他结婚。

    在戚钰看来,只有死路一条。

    周修明对她的反应很不满,眸色一暗:“怎么,不愿意?”

    -

    两月后,入了寒冬。

    下着淅淅沥沥,模糊了一切透明的物件,一层雾,将世界隔绝成一个一个小方块,将人锁在里面。

    戚钰穿了一身素服,从车上下来,高跟鞋不可避免地踩进小水洼水坑里,她没带伞,裸露的脚背上瞬间形成刀疤形状的雨痕。

    医院门口的台阶有些湿润,她站在门口,打电话让人过来接。

    等待的时候,她斜靠着墙,双手环抱在胸前。一烦闷烟瘾就上来。

    医院禁烟,她只好用指关节抵住自己的唇。

    庄晟接到她电话,没一会儿就来了。

    “在哪出的事?”戚钰问他。

    “高尔夫球场。”庄晟补了句,“还好是我朋友开的。”

    两人空前达成一致,先把消息瞒下来再说,对谁都好。

    戚钰深吸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那时候能感觉到他力不从心,怕他死了,我提醒过。”

    “什么时候?”

    “在床上的时候。”

    庄晟倏地被哽住了,片刻后才缓声道,“那现在呢?是觉得他死了就死了?”

    他用意不明,戚钰不太想回答,“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她抬眼与人对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周修明忽然猝死,留下一堆问题。

    葬礼倒是其次,主要是遗产和他手头上的工作不好处理。

    戚钰记得,周修明为周家所收养,但他养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哥嫂十几年前移民未归,就剩个侄子……

    和他闹掰了。

    想及此,戚钰长睫微垂,眼底目光飘忽不定。

    庄晟见她思绪游离,强调,“不是我有所打算,而是你应该想想,你接下来怎么办。”

    戚钰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来。

    知道庄晟提醒,“遗嘱。”

    周舒禾死前立的最后一份遗嘱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她本该松口气,但此刻脑海中似有疾风呼啸而过,最后汇聚成两个字,完了。

    先不说她有没有那个能力担起周家,眼红的人就能将她吞掉。周家像个庞然大物往她头上落,她只会被压死。

    “……那叫他回来呢?”因为害怕,戚钰声音有些发颤。

    “谁?”庄晟下意识问。

    戚钰沉默了,庄晟也忽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法律上,他是继承人,但是很可惜,五分钟前还热乎的消息,他不会回,对于遗产也不感兴趣。”

    “当初他离开望港的时候,毅然决然,不仅没带走他小叔一分钱,还留下五百万说是还他这么多年的抚养费。”

    庄晟低头盯着戚钰,希望她放弃这份想法,“你觉得他会为了拯救自己前女友,从而回来继承家产吗?”

    戚钰回答不出。

    庄晟打电话问过了,连葬礼他都不愿意回来参加,当然也不会愿意再次和这个家扯上关系。

    “我想他当初离开望港,也有你的一份缘故。”庄晟趁热打铁,想让她死了这条心。

    和周舒禾分手后,戚钰转头和周修明在了一起。

    她说服自己是为了走到更高的地方,可仔细想下来,还是因为不甘,对周舒禾的不甘。

    她想要报复他。

    他在意,但也仅此而已。离开望港的时候,他没有带走戚钰。

    他祝她和他小叔,“百年好合”。

    -

    周修明的遗体还在病房,整层楼被封锁得密不透风,戚钰跟着庄晟去看一眼。

    第一次见周修明就是在医院,她跟着周舒禾一起来的。

    因为周舒禾说这是他小叔,戚钰自然而然以为人已步入中年,谁曾想看起来也就比他们大几岁。

    也的确大得不多,周舒禾的爷爷在三十八岁的时候选择再收养一个儿子。

    周修明毫无血色地躺在那,戚钰看了两眼也就没再看了,转过身来到窗边,将窗户支开,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

    “和我结婚吧,戚钰,我保证,我会爱你。”他觉得戚钰没必要放弃这笔遗产,只是需要寻找到一个庇佑她的人。

    戚钰只沉默片刻,仍然坚持己见,“我要去找周舒禾。”

    庄晟克制住脾气,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是对他不死心,还是觉得和我结婚委屈了?”

    “我要去找他。”戚钰只有这一个答案。

    房间里一片安静。

    风吹得树影晃荡,投射在戚钰面部上,明暗流转。她像是连呼吸都没有的木偶,光影在她身上没有一丝扭曲。

    窗外风与树似沙似海的摩擦声反倒让人沉下心,庄晟忽地明白了。

    自始至终他是旁观者,却是自认为最了解戚钰的人。

    医院本是禁烟的地方,他说话前用脚尖磨灭了从指尖跌落的猩红,“那就以两个月为限,周修明的死讯两个月之后估计就瞒不住了。”

    “我答应你。”戚钰回避他的目光,语气却十分笃定,“两个月后我会回来找你。”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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