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圆一路上走过来的时候,总疑心有人在跟踪自己。为了印证这份疑心,她特意绕了一些圈子,经过了一段长满有毒植物的药田,三间嗅觉灵敏的狗所居住的狗舍。由于这一路上连跑带跳的,她累的直喘,进到房间里掀开床板的时候险些砸到自己的脚,她有时候总有点笨手笨脚的,改不了。

    地道里的空气沉凝而潮湿,小圆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紧紧地抓住绳子,生怕自己脸朝下地跌在泥地里。这么多年的医者做下来,再难闻的伤口她也闻过,可每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这通道里的味道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其实并不臭,而是一种死亡的味道。并非是生命消逝的瞬间,而是在所有吊唁的亲朋好友流尽最后一滴眼泪离开之后所拥有的永恒静寂。

    她不怕别人含恨的诅咒,不怕明争暗斗,却唯独害怕这种虚无的安静。小时候她还没被师父看重栽培的时候,医者部其他的人欺负她,就叫她去处理那些比试斗狠过了火,死在武夷山上的人。她打着灯在夜里上山,用长长的竹竿戳弄他们,努力地分辨哪一个是今晚要搬运的材料。那时候山上的虫子都不鸣叫,一切都是死一样的寂静。夏小圆每一次告诉别人这件事,都会被取笑说,是她自己太紧张了。他们笑得实在太大声而毫无负疚,以至于夏小圆不得不想了个别的办法叫他们体会到那种安静。她做的确实很不错,那些得到了安静的人虽然直到那个时候都不能完全理解她,不过总归不会再发笑了。

    “咚”的一声,大概是因为落地的姿势有点偏差,她的腿骨一阵阵发麻的痛。黑暗中有什么野兽的眼睛闪过亮光,又似乎很快认出了是她,便退下了。小圆啧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把双手上的污渍擦干净,又回头往上头那遥远的天光望了最后一眼,这才慢悠悠地向前走去。每经过一道石门,她就从腰上摸出不同形状的令牌,按在石首的嘴上,用不同的运作方式让那些大门次第洞开。“每次看着一幕的时候,都觉得非常的神奇。”

    “世上能见到这幅情景的人确实不多。”回应她的是一个十分低沉的声音。

    “是啊。”小圆认可了他的话,“不过,若是让那些费尽心思想来盗宝的人最后见到的是你,那难免就会有点失望了。”

    最后一枚令牌被嵌进墙壁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面石壁没有被打开。那面石壁面积最小,但看起来也最厚重,最坚固,几乎和整座山体融为一体了,即使用夏小圆的眼力,也无法从中找到一点可以打开的缝隙。石壁中央有着一只小洞,其大小正好足够人类穿过一只手臂,对于特别瘦弱的人来说,或许可以伸过半个肩膀,但也决不可能再深入了。黑暗中,似乎在石壁的另一端看到衣角一闪而过。

    “教主。”小圆弯下了腰,行了一个礼。即使她非常明白,从那个小孔里根本看不见她到底做了什么,“数月不见,属下愿您一切安好。”

    这是很客套的客气话,她却说得很认真,只是嘴角仍坠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笑,令人分不清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直到石壁那端的人示意她走近,小圆这才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包,将小包里的银针一根根取出来,用布巾擦得锃锃亮的。他们教主有头风的旧疾,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火入魔留下的隐疾。现如今看来,即使在闭关修行的时候也没有好上太多。可见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的人,总要有点不大不小的缺憾。

    “你这次出去也有四十八天了。”教主问她,“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

    小圆点头,想到那边的人看不见,又开口道,“属下幸不辱命,除了一件事,其他都已经办完了。”

    “哪一件?”

    是不是世上每一个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只会盯着没有完成的部分,而对真正做完的事置若罔闻?小圆无声地微笑起来,“是关于我教叛徒,穆灵皋的事。”

    “噢,你说这个。”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教主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知道,她死了。据说是在躲避追捕的途中,失足掉下了悬崖。小圆,你的消息可不太灵通啊。”

    他的语气太平静,小圆捻起一枚闪亮的银针,通过那个小窗口刺入了他头颅上的穴道,这件事她做过几次,现在已经是轻车熟路,“若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属下又怎么会特地来向您请罪呢。”

    她早有预料,这里的所有人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断地掠夺,不断地失去,到最后连眼泪都甩不出几滴。悲伤在武夷山是在是一种太奢侈的情感,除了穆灵皋这样的傻瓜,从没人会将这种感情慷慨大放送。

    “那是什么事?”教主兴致缺缺,“我最近头痛的越来越好,还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大约是这里面确实有病了。”说着,他伸出双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属下办错的这件事是和灵皋有着不小的联系的。”小圆说,她心中无端地掠过一丝报复般的快意,“这次在外面遇到一个好心的侠女,是她告诉我关于灵皋的尸体的事的……教主,施针的时候可不能血气上行。”

    她一直想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愧疚。她、穆灵皋、屈如殷,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在穆灵皋十九岁之前,他们三个人从没有一刻分开过十二个时辰。可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个样子。老教主暴卒而亡,她师父事不关己,连带着所有医者部弟子都闭门不出。灵皋一声不吭地叛教出逃,而屈如殷继位的一件事,就是以偷盗重宝为名下达对于穆灵皋的追捕令。所有人都说,这是因为这位新任的教主的上位来的匆忙,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因而得找个由头,除掉自己那同样有着继承资格的师妹。夏小圆从来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讨论,只是冷笑着走过。

    对于她来说,生活还是那样一天天的过去,所谓的争权夺利,统率整个医者部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本来就是属于她的,就像人每天要吃饭,要喝水一样。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情伤过半刻心神。但穆灵皋不明不白地死在黄叶村郊却真的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痛苦。这种痛苦并不撕心裂肺,只是难以置信,每一次想到世上再也没有穆灵皋这个人了,她就觉得心往下沉一回。这些天以来,她的心每天至少沉上七八回。为此夏小圆虽然不至于恨上屈如殷,却早已下定决心,要让屈如殷和她一样,被这种隐隐的心惊永远缠绕。

    “唔。让我想想她是怎么说的,说是老高的悬崖,从上面掉下去的人从来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夏小圆有一双稳定的,从来不会抖动的手,即使是现在也一样,“人死如灯灭,若实在弄不回来,也便算了。”

    屈如殷没有做声,小圆微笑着,再次掂了一枚针往穴道上扎下去,有一滴殷红的血从皮肤里缓缓地渗出来,顺着他的头皮往下滑落。

    “你在怨我。”她听见如殷的声音轻缓稳定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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