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前几次并不愉快的偶遇,我基本能断定自己同柳相宜的行事风格以及思维脾性的差距悬殊之巨。

    该如何跟与自己三观不合的同类相处呢?

    愚以为此种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按俗语说的那般—“道不同,不相为谋”,简言之便是非同类少往一块儿凑,于彼于此都不是坏事。

    思量再三,自心底暗暗鼓舞自己,我哼着小曲、摇着发髻、迈着碎步,左右回头环绕四周,一副你若滚远点儿便是晴天的模样,装作没听见那令我太阳穴抽筋的一声声“姐姐”的样子继续向前走。

    “姐姐!”

    这拔了八度的、让人心惊胆战的召唤令我不由得一哆嗦。

    忽视无效,木已成舟。

    偏偏这次的动静已经发展到了令身前的男仙皱眉回头探视的地步。

    “叫的你?”他满脸疑惑的望着我,我回以不失礼貌的微笑后,紧紧的攥了一下裙摆,咬牙切齿的喷了口长气,刚回过头去却险些被冒失前进的柳相宜一头撞上。

    她发髻松乱,衣群残破不堪,下颌连同脖颈上布满了泥污,双目失神红肿,面容憔悴,整副身子向前倾倒,在萧瑟风中微微抖动,唇色黯淡,更显羸弱。

    瞧着眼前这张这大病未愈的脸,我多少动了些恻隐之心,想来若是撇下不管出了事儿,搞不好得背上骂名。

    可我又真心不想同她产生什么肢体上的亲密接触。

    真是天要绝人之路。

    “记住!你的言行所代表的绝不仅是你自己,更关系到整个天庭众仙的声誉!”升仙时的话尤在耳畔,我顶住压力寻思了一会儿,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式。

    首先,我们俩不对付单纯是为了一个情字而非什么家族恩怨、血海深仇。

    其次,眼下她又完全处于弱势的一方,应该不会白目到以卵击石。

    再者,假使她再敢出言不逊试图挑衅我,以我碾压性的体重,完全可以不留情面的反手将她撂倒。

    最后,以她现在自身难保的现状,定是不能够再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了吧……我抚额思考了几秒钟,大度地将她扶了起来。

    所谓看三步走一步,我甚至钻研出了以上四种发展轨迹分别对应的解决方案,想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出手将人扶正后,柳相宜抬起头来,那异常红肿的双眸中充斥着偌大的悲伤。

    该说不说,即便难堪至此,这丫头也还是能担得上一声“美人”之称的。甚至于那种弱柳扶风的气质渗透进她本就瘦削的身体里,更添了几分楚楚可人、动人心弦之感。

    是了,尽管我同柳相宜的私人恩怨交织匪浅,但她那恰到好处的一张脸蛋儿,配合柳叶细眉杏花眼,微翘鼻梁樱桃口的绝妙五官,实在是有够精妙的,不夸张的说,就连一双极挑剔的目光也能被轻松吸引。

    我不服。

    我就不信柳相宜的脸好看成这样儿能没有瑕疵缺点?!

    于是我又凑近了一些,开始超级仔细地寻找她脸上的皱纹淡斑和痘印。

    就在这决定我成败与否的关键节点,手腕的绳索突然发出一阵穿入皮囊的冰冷,紧接着眼前窜出一股白雾。

    刹那间,仿佛错饮了伸腿瞪眼丸一般,我感到灵肉的分离,好像呼吸停滞、心跳静止,头脑空白、五感尽失。

    白雾中,现出了一片寂寥的景色。

    这是……西境之乱?

    不久后,有声音断断续续的出现,在一片嘈杂、尖锐的嘶吼和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渐渐浮现出残破的旗帜,碎裂的盔甲和遍地的尸首。

    画面渐远渐模糊,突然几声惊雷把我震得打了个哆嗦,接着大雨倾盆。

    雨水将土壤中的猩红冲散,昏暗的云层被太阳刺破一个洞,银白色的光晕沿洞头探出来,鬼族的兵不同于魔族,一旦完结便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眼下满地的魔族尸身,一时叫人难分战况。

    其实在事发前,关于西境之乱我就听得过几嘴八卦。

    西境最开始名为“噬魂谷”,隶属魔族边疆,但因一直尚未开荒且毒瘴密布,便被半弃置状,空闲在那里,后来五界重新排名后被天庭收入充公,又经平杉、攀岚、阜桡几位真神施术,才造就了毒瘴消散、土壤湿润、空气清新、水源洁净的西境。

    原本是天族的地盘,在仙魔联姻时又被作为嫁妆赐予了魔族,原本事到如今已无回环之地,奈何仙族出了个不成气候的汴禧。

    汴禧属于典型的命一般、运爆棚。

    了了的修为,了了的天姿,却因为化身之地是仙门正中央而被分列入驻蓬莱殿,属诸神首列。

    但德不配位必遭其殃,这是铁的定律。

    那时汴禧倾心神女扶桑,绞尽脑汁,爱而不得。于是男子那可怜的自尊心作祟,于是他原本定力就不够,渐渐的便染上了酗酒的脾性。

    贪酒误事,也是铁的定律。

    一日,汴禧也不知道脑袋里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深夜第N次跑去告白,被扶桑避而不见后,一把业火烧了扶桑府。

    扶桑府临近鬼族领域,后来鬼族尊主的大儿子苍桀为救扶桑神女而消陨,而汴禧则发疯了一样砍了鬼族的殷怀神树,还搅乱了三途河,差点儿引发一场世纪大战。

    天庭也犯怵,罢了汴禧的仙阶,贬入忘川泛舟、超度灵魂,又遣如来前去和事,想着总该不会被挑出什么毛病来,谁知鬼族提出拿西境表真心,否则一切免谈的要求。

    原本鬼族隶属下三品之流就被仙、魔两界所不耻,因此众神预计只要仙族耗着不颁令,魔族霸着不放手,鬼族自然无可奈何。

    他们到底是低估了鬼族对于声誉的莫大重视。

    不久,鬼域举全族之力,领兵攻破了南天门。

    任是谁都看出来这是赌上合族的身家性命向天庭要一个交代。

    意想不到的是,大众一边嘲笑鬼族的自取灭亡,一边西境的转手命令跟着冷不丁的颁了下来。

    抛开仙族厚道与否不谈,单论至于到底为什么两个种族会哄抢一个看起来完全没一点儿营养的弹丸之地,据说同区域中的一件宝物有关。

    这件宝物,似乎又同此次战乱有脱不开的干系。

    鬼族被算计,丢了镇守西境的宝器勾玉,魔族趁机入侵,天庭搅混水,正义缺失,尊严受损,又一次本可避免的战火燃上了西境之地。

    要不说鬼王一个劲儿的巴望着给自己的好大儿颜某攀个仙界的神女呢。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谁看不出自从搭上仙界门槛后,魔族短期便飞升为五界第二,装备升级豪华到令人发指,态度嚣张到使人窒息。

    我对魔族的发家史琢磨的正起劲儿,眼前的白雾中,一双赤色瞳仁一闪而过。

    嘶——这看着……倒是挺眼熟。

    默默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不由得埋怨起画面切太快导致观感落差,主角都没落着看清。

    “姐姐,求你!求你救救他——”柳相宜哐当一下跪在了地上,画面毫无征兆的便跟着消失。

    好家伙,这是把信号给吓没了???

    心情复杂的伸手将她扶起来后,我娓娓道来。

    “首先你岁数比我大”

    她显然没预料到我会如此回复,震惊的瞳仁缩小了两圈。

    “当然,我知叫人姐姐是你礼貌修养的体现,但这叫法到底生分,往后直接称我沅芷就行了。”总算把这尴尬到令人窒息的场面圆回来了,我暗暗舒了一口气,拍拍她的手臂。

    “不管是要救谁你都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不是,再说我刚把你扶起来你又跪了,前几日为西境之乱大扫除我腰疼了好几天到现在也没好利索,实在受不起你这来回的折腾。”

    我正劝的起劲儿,柳相宜那厮却失声哭了出来。

    ???

    想来经历如此漫长的岁月却头一回听到如此掏心掏肺的劝慰之语,一时感动的紧。

    这时她的哭声渐响,胸口起伏的更加剧烈,看口型是要说些什么的,也许是手帕过厚的缘故,这不停擦拭眼泪的动作简直堪称史诗级信号屏蔽器,让语言的信息传输效果被直接腰斩。

    “你要不……先把气捋顺了再说?”我尝试劝慰,别说她还挺听劝,马上就用手抚胸顺了顺气。

    我赞许的看着她,又递给她一块方帕,回想刚才戛然而止的画面,心中不免百味杂陈。

    鬼族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柳相宜沦落到跑来求我的地步了?

    待她总算稍微平静了一丢丢,我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战乱爆发的突然,眼瞅着魔族马上就要攻破防线占据西境,鬼族至尊颜阜派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领兵作战,可是颜柯没走多久就传来败阵的消息,后来甚至传出了他预备投降后将西境送给魔族以求自保的谣言。

    凭什么我一个事件的旁观者会铁了心认为这是谣言呢?

    其实仔细考量便能清楚,且不论颜柯其人是否懦弱无能、贪生畏死,单说这消息穿出的时间节点就产生的很微妙,如果以谣言所传的那般,他将西境拱手送了出去,那么时至今日,西境早已被魔族收入囊中,颜柯也不至于下落未明。

    以魔族的性子,大概率还会将他带回军营作为战俘狠狠戏弄一番再遣返回族。

    问题就在于,这个散布消息的人,是颜柯的贴身侍卫。

    我就不明白,贴身侍卫大难临头难道不应该舍身保主子吗?

    好家伙,你一个贴身侍卫竟能弃主子于不顾,甚至比主子提前回到自己族中?

    尽管我虽既非明察秋毫的侦探,又没有丰富的经验和令人惊叹的洞察力,但就当前得到的消息来说,本人还是更倾向于认为颜柯的投降和颜阜的被害,是一场盛大的阴谋。

    按柳相宜的顺时叙述,果然不久后鬼族内部便生起了内讧。

    最开始族中尚且分为两派,一派支持血宗继承人颜柯,另一派则力挺颜阜的义子阜睿,后因颜阜身死,族中的墙头草为求自保也开始改主意为推举阜睿登基。

    原本这也不关柳相宜什么事,但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令人毛骨悚然。

    颜柯同柳相宜婚约傍身,她在听到鬼族易主的风声后便合情合理地前去打探情况,谁知却被阜睿派人绑了送到了他的寝殿。

    一切得来不费吹灰之力,阜睿癞蛤蟆得志,过于得意忘形,竟然真的开始打起自己未来嫂嫂的馊主意,遗憾的是他忽视了柳相宜的道行其实要比他高出来许多这件事。

    等等!

    颜阜什么时候被害的?难不成……银线那晚是颜阜托的梦?

    “这究竟是何物?”我伸出手去,柳相宜望着随风微摆的银线,哐当一下儿复又跪了下去。

    “银线乃鬼族宝物,向来认主,眼下来寻了姐姐,求姐姐一定发一发慈悲善心,救救颜柯。”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滴滴分明的落下来,鼻尖微红,眸色潮软,更衬出一股羸弱之气。

    好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即便如此,残存理智的趋势下,我摇头做了拒绝。“我理解你的绝望感受,但是相宜,以我的身份,这事儿无论谁来做都远远轮不到我出头,不是吗?”

    “一来我不想莫名其妙的惹这一身骚,二来你作为他的妻子,夫君有难却自己瑟缩一旁,牵扯一个无辜的局外人出马,合适吗?”

    她妄图辩白,我速道:“也希望你理解我的有心无力,眼下谣言四起,我处境本就不算乐观,再像个愚蠢的笑话一样替你去寻找你的未婚夫,以后怕是再无多余脸面面对众仙家。”

    纵然我曾一厢情愿的喜欢过颜柯,但我更加明白,作为一个聪明人,不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2次的。

    “你多保重”正待转身抬脚,她突然凄厉的喊叫“我知你为难在哪儿,我保证,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你能找到他,我们的婚约即刻作废,我将他……给你……”

    将他给我?

    这话说的,没毛病,我爱听。

    微笑着转身,我热情洋溢的扶起她。

    “妹妹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其实不瞒你说,银线认主的那刻我就有妥协的意思了,既然妹妹这么心诚,我颇为感动。什么给不给的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颜柯生死未卜、鬼族新王易主、妹妹你死里逃生……”

    她嘴角僵硬的笑一笑,在我的搀扶下艰难的起身。

    “问题是西境那么大,山水树林遍布,又多断崖绝壁,我该去哪儿找他呢?”

    这时,手腕上的银线发出些微弱的光亮。

    是了!我醍醐灌顶一般,驾出行云正欲前往,忽然想起来还有个未安置稳妥的柳相宜。

    将她放置在何处比较好呢?

    托付给舟舟?

    细想了想,还是不要麻烦舟舟的好,回想她提及柳相宜满嘴“长虫”配合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切莫说照看,估计能不给姓柳的饭里投毒就不错了。

    如此一来也自然不能放在我的寝宫,一来月老本就不愿意沾鬼族的晦气,二来万一舟舟知道我不仅私藏她的憎恶对象,还助这个对象一臂之力找相公……搞不好我们俩脆弱的塑料情谊会瞬间崩裂,搞出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悲剧结局……

    默了默,我道:“你去寻司命,我同他有几分交情,定会给你个较为妥善的安置”下一个降落咒,我落回地面在她身边站定,她轻轻点头,眼下一片樱粉色,双目沁泪,我见犹怜。

    “姐……沅芷不必过分忧心于我,想来在天庭门口鬼族也不敢拿我怎样。”我哦了一声,复驾起云来。

    “沅芷!今日之恩来日我必登门重谢,倘若他一切安好,只是心有芥蒂不肯返回,还望你务必将这个带给他。”我伸手接过,是一只巴掌大小的拨浪鼓。

    鼓声叮咚,我顺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里面有颜阜的魂魄,他看到自会明白。”

    “我们都在,等他回家。”

    一瞬间,五脏六腑像被一双手紧紧攥住,在厚道与不厚道之间徘徊了许久,我觉意还是不要趁火打劫。

    对于颜柯,我心向往之许久,而口官司是一面,更重要的是,我做不到夺他人之所爱,破灭一对有情之人。

    还是心太软,毕竟渡人渡己,人的所作所为,应该有所图的。

    阳光像被云层刺破,身披薄纱,沐浴在光中,我却只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刺骨。

    既得不到颜柯,我还偏要不信邪地凑过去做个出头鸟、显眼包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是为了……行善积德?

    将小鼓收入仙囊后,我自嘲的笑笑,决然转身,没同柳相宜告别。

    无意义的煽情能免则免吧,尤其是在现下“我心仪他,他却同自己爱的人有了婚约”那令人心肺碎裂的关口。

    细究这种吃了翔一样的狗血失恋经历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是处。

    一来,不得善终的单相思彻底激发了我的鸡汤文案编纂灵感;二来,付出总有回报,比如用一倍的希望换来两倍的失望,赚了。

    可为什么眼眶会酸涩的滚下泪来呢。

    大概是风太大、沙尘太多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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