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愧，南烟朝着与位于东方的大川朝相反方向奋力遨游，她曾是那的龙神，而今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凡人五百年的供奉都快让南烟忘记了，海水这苦咸苦咸的滋味。她游走在这片深蓝中，看着一群群不知名的鱼虾螃蟹从自己身旁经过，心中一阵落寞。想着自己碌碌无为这五百年，还没有见过别处的风景，有些遗憾，龙生漫长，她倒也不介意再花几百年光阴四处逛逛。
打定主意后，南烟向着日落晚霞的方向游去，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但最起码，她想找到一个需要自己的地方，一个，不会再被遗忘的地方。
跟着波涛，随着浪花，南烟这样漫无目的地游着，中途她也因迟迟没有靠岸心生困惑而从海面探出头，但目光所及还是广袤无垠一片，无奈只能又潜入海中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海好像越游越大了。
凡间何时有了这样一汪无边无际的大海？南烟不记得，大川朝的史册中也不曾记载过，毕竟史官们不会无聊到去写山川河流....殊不知自己随着波涛的起伏，已经跨越了时空的界限，来到了截然不同的大陆之中。
也不知这样游了多久，久到南烟打算就此停驻半途折返之际，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抹绿色。随着她的靠近越发清晰，终于找到海岸了！
上岸后，南烟化为人形，赤足踏在沙滩上，海风吹得她青绿色的裙摆飘扬，脚下沙砾透着与海水截然不同的温度，柔软中透着温暖。
“这地方倒是美得很。”南烟轻声自语，环顾四周，身下是浅滩，身后是树林，面前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夕阳余晖将海与天杂糅为一体，不见一艘船，也看不见一个人。
“有人吗？”南烟试探着往林里喊了一句，回应她的，只有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和丛林里的鸟鸣，无人回应，南烟便打算往里走走，看看这陌生的地方究竟是何处。
夜幕是在这片昏黄中降临的，南烟在林中兜兜转转了许久，不仅没有寻见房屋或是人迹，反倒是先把自己给弄得迷了路。眼见月色愈发深沉，她终是放弃了继续寻找，打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今晚再说。
一来，南烟不眠不休数日着实累了；二来她虽是龙，本不该怕那些没有灵智的野物，但奈何古来有理【龙困浅滩鱼虾戏】，令南烟不得不谨慎起来。
她寻了棵粗壮的大树，足尖轻点便跃了上去，一圈又一圈地将化作龙形的自己盘在粗壮的枝干上，龙头搭在龙身上，阖上了眼。
不知是不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还是说林中的虫鸣蛙叫交织成一片太过喧哗，总之南烟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一阵嘈杂响动，先是车轮缓缓压过草地的嘎吱声，随后是大批马蹄踏地的嘚嘚声，期间还夹杂着些许的低语，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半梦半醒间，南烟强撑着眼皮往声音来源望去，只一瞬间，远处丛林间的空隙里便迸发出滔天火光，几乎要把黑夜点燃，紧接着各种令人不安的声响混杂其中。
“走水了？不对，还有刀剑声...难道，是打仗了？”南烟一个激灵，瞳孔猛地收缩瞬间清醒，直起身子就向着火光处飞去。
等靠近了，她才看清，丛林里绵延数里的火光之中，有群身披铠甲的护卫们正持着长枪利剑，护送一辆马车向前逃去，嘴里还喊着：
“公主，快逃，快逃！”
而追在他们后面的，除了熊熊烈焰外，居然还有....一条龙？！不过摸样甚是怪异，浑身漆黑，脊背上长了双蝙蝠般的巨大翅膀，口中喷出烈焰，所到之处皆沦为火海。
【这竟也能算是龙？】
南烟蹙眉，倒不是因为二者外观的差距，在大川朝龙怎么说也是守护万民的神灵，可面前这龙怎如此凶残，竟还追杀人类。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底下的战况愈演愈烈，恶龙一爪拍飞了数名护卫....当火焰漫上那些护卫铠甲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清川的话，大川朝子民在绝望中向自己祈求的时候，为什么她要坐视不管。
“我跟你走，放过我的骑士们。”被护卫们称做公主的女子从马车中冲出，虽害怕到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向着恶龙走去。
【迎川....】两人相似的并不只是眉眼，那种为了守护他人而挺身乃至于牺牲自己的决绝，更是如出一辙。
【大概，想来这是她的转世吧。】南烟深吸了口气，化作一道青烟直冲而下，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挡在了公主与恶龙的中间。
“诶，又来一条...龙？”公主诧异地看着忽然出现的南烟，眼神中露出胆怯。
南烟没有回应身后人的疑问，只是抬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恶龙道：
“恃强凌弱，是该给些教训了。”
她虽在大川朝被当做守护神供奉了五百年，但亲自动手打架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好在五行之论有一理———水能克火。火强水干，火弱遇水，必然熄灭。
对南烟这条游了不知几个昼夜的百年蛟龙来说，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几个回合下来吐火恶龙渐渐处于下风，发觉眼前喷水龙不好招惹，振翅便逃。
倒没那么想赶尽杀绝的南烟也懒得去追，她本想转头打算问问这些人自己身在何处，不想刚转头就瞄到公主那双酷似迎川的深蓝色眼眸，眼神中竟满是
失落。
【诶？】
下一秒，破空之声响起，长箭自黑暗中射出。
脖颈处就迎来了一记冰凉的触感，南烟低头看去，只见一支锋利的箭矢嵌了她的脖颈，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染红了青色鳞片。
“你..”好在身上龙鳞够硬，箭矢并没有插进多深，可那疼痛几乎令南烟喘不过气来，她想开口质问为什么，明明自己刚刚救了那么多凡人，他们却要恩将仇报，但喉咙里涌出的鲜血让她无法继续言语。
“阿瑞斯大人？”
不知谁道了这声称谓，一名骑士装扮的男子手持银质弓弩从暗处走来，那银白长发比月色还清冷几分，而赤色眼眸中则映着残存的火光。
【刚才放冷箭的卑鄙鼠辈，想必就是他了。】
阿瑞斯面无表情地再次举起弓弩，对准了倒在地上的南烟。
“不，不要伤害她。！”回过神来的公主大声制止，见阿瑞斯并未停手，只得猛地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南烟身前。
因为突然第三者的介入，那箭矢就这样擦着南烟的鳞片而过，深深扎进了后方枯树的树干上。
“琳娜，让开。”名叫阿瑞斯的骑士蹙眉道。
“不！”被唤作琳娜的公主一口回绝。
上一发箭矢还卡在南烟脖颈处，伤口正随着她的呼吸不断往外淌着血，迷迷糊糊间她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把手背在身后，正用指甲狠狠划破自己手腕，鲜血就这样顺着手臂流到中指那枚方戒上...
“屠龙是凯特家族的使命。所以，抱歉了，琳娜殿下。”阿瑞斯收起弩箭歪头笑笑，可眼神中却无半点笑意，趁着琳娜愣神的片刻，一手刀下去，将其击昏。
阿瑞斯他抱起昏迷的琳娜，转头对着剩下的骑士们吩咐道：“带公主回王都。”
“欸，那大人您呢？”
“我？”阿瑞斯轻笑一声：“我当然是要去，屠、龙、啊。”
这人是疯子吗？连神灵都敢伤害，也不怕遭天谴。
“啧，这次联姻被搅得一团糟，就以你这漂亮头骨作为收场吧。”阿瑞斯说着，抽出佩剑向着南烟走去，浑身散发着冰冷肃杀之气。
【雷公救我！】在南烟将希望寄托于天罚时，不知为何身后传来一阵巨大振翅声，先前那条吐火恶龙去而复返，盘旋在众人头顶，张嘴就是滚滚烈焰。
当南烟被那条奇怪的龙带到天空中时，她才明白，原来有时候这双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相。因为流血过多，南烟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起来，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入目已是铺满了绸缎与珠宝的华丽洞窟。
"额.."
洞窟中的高台上，有位黑发黑衣的少年正盘腿坐着,听到这声动静，起身从高台跳下凑进了南烟。
“醒了？爱多管闲事的家伙。”
“我，我吗？”
“不然呢？这里还有第二个爱多管闲事的家伙吗？”
虽然被人嘲讽了，但南烟此刻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她直勾勾地盯着少年那双熟悉中透着陌生的赤色竖瞳，和额间长着那对大小不一的犄角，以及他身后细长赤红的尾巴。
【这不是，那条奇怪的红龙吗？】不过南烟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对方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抱怨。
“没事找事，本来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就因为你的出现，不仅琳娜这家伙没能顺利逃婚，我呢，还得想办法去给她收拾烂摊子。那个白色头发的屠龙者简直是疯子，若不是看在琳娜那家伙是我看着长大的份上，我才懒得听她的指令犯险来救你，话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的，啧.....”
“等，等一下，我脑子有点乱...”信息量过于庞大，南烟听得有些迷糊，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所以说，这是你和迎....不，那个叫琳娜的女子串通好的？”
“串通？这词倒新鲜，但比起串通，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少年耸耸肩，站起身张开双翼，展示着翅膀上与南烟斗法所伤的缺口，歪头道：
“我叫洛基，如你所见，是你的同类。”
闻言南烟一愣，这才想起二者相遇的起因，是因为看见洛基在追杀那些人类，所以被牵扯进一系列事件中来。
“你既然是龙族，为什么要伤害那些人？”
洛基轻哼一声回道：“演戏懂不懂，琳娜公主不想嫁给那什么破王子，就请我在路上帮着搞些动乱，她好趁机逃婚。虽然是演戏太假了也不行，总得喷喷火威慑一下那些人吧？再说那时我已很克制了，炎龙的火焰能焚毁真金钢铁，若要真想动手，他们早变成焦炭了.....”
南烟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龙真要起了杀心，那些骑士的确不是对手。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挺强的啊，竟然能把我逼到那种程度，尤其最后那一下....”
南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话痨的家伙，很难想象这也是高高在上的同族，洛基还在自言自语地说个没完，不过从对方的碎碎念中，南烟捕捉到了些关键信息。
这片大陆名为加布里安，由北中西部三个国家构成，此地人类不信奉龙神，甚至屠龙为正道。
源起于千年前，恶龙肆虐，三国无法抵挡，险些灭族。危急关头，是北国凯特家族挺身而出，在经历了漫长的战斗，最终屠杀恶龙，保得大陆安宁。剩余的龙则因力量衰微隐匿起来，自此，凯特家族被誉为屠龙勇士，受世人敬仰，而龙则成为了邪恶的代名词。
“这样听起来，你们这里的龙待遇这么差是活该诶。”南烟下意识将自己的心里话脱口，听到对面人评论的洛基愣了一下，随即竟然笑了：
“看来我们的想法差不多嘛，是啊，那些作恶多端的败类是该死，被屠杀被厌恶也是活该。只不过，既然那些恶龙已死，那人与龙族为什么还要继续相残呢？千年前的恩怨延续到今天，那些无辜的龙被人类猎杀，屠龙者享受着世人的赞誉与拥戴，龙族的鲜血与骸骨成就了他们的荣光，真是讽刺。
明明我们都可以和平相处的。”
南烟没有说话，毕竟人与龙之间的纠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看向洛基，疑惑地问道，“那你和那个公主是...”
“琳娜，她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也有很多天真的想法。”洛基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比如，她认为有一天，加布里安的人类和龙族能像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她说过会为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去努力，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南烟听后默然，她想起从前，大川朝也有个女孩说过类似的话。
【果然，很像啊。】
“喂喂喂，那条捣乱的小青龙救回来了没有啊。”琳娜的声音打断了南烟的思绪，洛基将戒指贴近唇边回道：
“救回来了，现在很精神。”
“那就好，告诉它，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凯特家的疯子盯得厉害，我们近来先别见面了，戒指联系。”
“好的，那你的婚事怎么样了。”
“听父皇说那北国王子知道了我的事，正打算亲自来拜访，想要解决这荒唐的婚事恐怕是更难了。”
“要我去做了他吗？”洛基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别别别。”戒指那头，琳娜赶忙拒绝了这个危险的想法。“这是我身为皇族必须面对的命运，不是杀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好吧好吧，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有需要叫我就行。”
“嗯。”那头的人似乎很轻地叹了声气，但终是什么也没说，切断了联络。
看着戒托上逐渐暗淡下去的宝石，洛基低下头，轻轻摩挲着，眼神复杂。
“抱歉，如果不是我贸然出现还把你们的计划搅得一团乱的话，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抱歉”这是南烟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
听到南烟的话，洛基吃力地笑了笑：
“诶呀，不关你的事，就算没有你，凯特家的那位疯子摆明了躲在暗处，不会让我带走琳娜的，若不是你的出现，到时候可能就是我死在他剑下了。”
洛基简直过分乐观，三言两语间就把南烟的多管闲事扭转成了救命之恩，南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转移话题道：“如果担心的话，直接去见她不就好了吗？”
“说得轻松，你看我这犄角，这尾巴。咱们龙族的相貌与气味在人类中太显眼了，就像黑夜中的焰火，盖都盖不住。只要稍微靠近王都，就会被那些烦人的屠龙者察觉到，所以，我只能等着她过来。
其实我，一直想，变成人的...”洛基苦恼地喃喃自语，声音也越来越小。
南烟听着，心像被揪了下似的，想起当初在大川时，自己也曾对着天空许过类似的愿望。她不禁对这位龙族的同胞产生了些共情，遂轻声道：
“那么...我替你去看看她吧，怎么样。”
语毕，南烟化作墨发青衣的少女模样，在洛基面前转了一圈。说来也怪，如此漫长的龙生，她早就见过形形色色的皮囊，却唯独偏爱这张脸，这身形。若女娲能给她副人类躯壳，那大约也与她化的一般无二。
只是可惜锁骨下被暗箭射中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正透着点点的殷红。
“你...你真的是龙族？怎么可能，我还从没见过能完全隐去气息的龙。”
洛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南烟。
“可能，是因为我来自东方？”
南烟含糊地解释道，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条五百多岁的老东西了吧。
“东方？是海的那边吗？”
“嗯，游了好久才过来的呢。”
洛基感叹道：“真厉害啊，我们炎龙对大海避之不及，才知道原来海的尽头，还有生活着龙的另一片土地。”
眼看洛基又要滔滔不绝，南烟皱眉催促道：“比起这个，你还是快点告诉我该怎么去见那公主吧？”
闻言洛基犹豫了一下，他并不是信不过南烟，只是琳娜也说了现在王都正在戒严，故不得不谨慎：“额，不过你现在的样子与琳娜是素未谋面，这样贸然前去，真的可以吗？”
“别担心，或许，我和她前世见过呢？”
南烟玩笑道，她其实也不确定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她应该去见一见那位公主....
按照地图指引，南烟来到了西国的王都，果然因为上次发生的闹剧，整个王都显得风声鹤唳，一路上都有士兵们盘查过往人士的身份。所幸南烟的化形天衣无缝，她顺利地就进入了城中。
沿途打听之下，南烟找到了王都中心的一家珠宝店，那是琳娜在与洛基的通信中定下的联络点。
'什么，那条小青龙说要来见我？算了吧，可别给我添麻烦了。'
‘相信我琳娜，她真的很厉害,能变得和常人一摸一样，不会被那些家伙发现的，就让她来帮帮你吧，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行吧，莱利街珠宝店，明天下午我会去订制些婚礼首饰,让她在那等着我吧。”
回忆着二人当时的对话，南烟抬眼打量了下四周，明明此店处在闹市最繁华的地段，却显少有顾客入门。玻璃橱窗内，各式珠宝在午后柔和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却难掩店内的一丝冷清。
【真奇怪。】南烟带着心中的疑惑，走了进去。
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那位被洛基称为疯子的屠龙者阿瑞斯正站在柜台边，一身纯白的华服也掩盖不住他浑身的戾气，珠宝店的店员正战战兢兢地侍立着，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道他在看着什么，眼眸中满是专致，白色发丝垂在脸侧，仿佛一只温顺的白鸽。
“客人，您没看城中的告示吗？本店今日不对外开放。”店员见了南烟，如蒙大赦，他快步走上前，试图将南烟推出门外。
也是店员的这一举动让阿瑞斯注意到了这位贸贸然进店的黑发女子。他偏过头，将目光在落在南烟身上。
面对眼前曾经让她濒死的凡人，南烟心中难免发怵，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啊，是吗，抱歉，我刚来王都，不清楚这边的规矩。”边说边微微颔首，算是表达歉意，而后她转身准备离开。
“进来吧。”冷淡的男音从身后传来，南烟心中一惊，她不确定阿瑞斯是否认出了自己，脚步不免有些踌躇。
硬着头皮折回店中的南烟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显出真身与这屠龙者一战，她倒不怕打不过对方，只是怕惊扰城中百姓....
“小姐，您是来看首饰的吗？”出乎南烟的意料，阿瑞斯的态度还算温和，甚至称得上友善。
“啊，是...是的。”南烟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一边在心中默念【别慌，他现在认不出你】一边假意欣赏珠宝，拖延时间。
“那有中意的款式吗？”不知为何，南烟感觉男人的声音近了些。
‘还没有。’南烟摇摇头，她只想快点完成与琳娜的接头，然后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是啊，外面的珠宝成色都不怎么样，要同我去内室看看吗，小姐？”
他伸出那双带着黑色手套的手，邀请南烟。
“内室？”
“嗯，真正的宝物，当然得用心收藏起来。”
见对方有些迟疑，屠龙者阿瑞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南烟身后，俯身靠近了她。南烟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感到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别动，小姐。”声音在南烟耳边响起。
“你....”
“嘘。”
阿瑞斯将左手食指抵在南烟的唇上，右手的匕首依旧紧紧贴着她的动脉，他微微偏头做出倾听状：“心跳得好快，怎么，你很怕我吗？”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南烟看穿，南烟知道，此刻的自己绝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对啊，怕您手中的刀，这应该是人的本能吧。”
“是吗，我还以为，只有龙才会怕这把刀呢。”阿瑞斯笑了，他松开对南烟的桎梏，直起身，收起了手中的匕首：
“抱歉了小姐，对于异乡人，我不得不谨慎些。”他说话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个用匕首抵住自己咽喉，眼中带着杀意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是琳娜如约而来。相较于那夜初遇，此刻阳光此刻阳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金色的卷发正闪着细碎的光亮。南烟心中松了口气，可算是把人盼来了。
“大人，您也在啊....”进门后的琳娜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此处遇见阿瑞斯，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慌乱。定了定神，她几乎是没有迟疑地朝南烟的位置走了过来，自然且亲昵地挽起对方的手，脸上写满歉意。
“抱歉，我迟到了。”
南烟冲琳娜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殿下，您认识这异乡人？”阿瑞斯冷不丁问道。
“嗯，她叫....”
“南烟。”
“对，南烟。”琳娜顺着南烟的话说了下去，“是我儿时故友，此次她远道而来，想在王都谋份差事，刚好我今日要来店里取首饰，就约了在此见面。”琳娜显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面不改色地编织着故事，试图打消阿瑞斯的疑虑。
“嗯。”阿瑞斯点点头，目光在南烟与琳娜之间游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气氛有所缓和，店员赶忙上前朝琳娜问道：
“殿下是来取上次定的那套婚礼首饰吗？”
“是的，有劳了。”琳娜点点头，又转向南烟，“你先去车上吧，我取完首饰就去找你。”
“好。”南烟颔首，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危险的珠宝店多待，与琳娜简单交换了眼神后，便匆匆离开了。
在等店员打包首饰的间隙，阿瑞斯走到琳娜身边，将带着黑色手套的手靠在柜台前，漫不经心地说道：“真奇怪，在殿下的朋友身上，我分明闻到了，猎物的气息。”
“说笑了，凯特家族不总是宁可错杀不放过吗？大人您若真的怀疑南烟，早该动手了不是？”说完这句话后琳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殿下说的是。对了，早上的消息，您的丈夫已经启程了，真期待呢我们两国的联姻。这次，可不会有搅局的家伙了吧？”语毕，阿瑞斯挑衅似的侧目看向琳娜，唇角上扬，赤色的瞳孔在光线映射下，显露出一种野兽般的警觉。
琳娜看不懂阿瑞斯，就像阿瑞斯看不懂琳娜一样。主张人龙共处的她，永远无法理解屠龙者对于“狩猎”的执着；而视龙为猎物的阿瑞斯，也永远无法理解人类与龙和谐共生的理想。
“不会了。”
琳娜垂下眼睫，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再抬眼时，又是平日里那副温婉却坚毅的模样。
凡人五百年的供奉都快让南烟忘记了，海水这苦咸苦咸的滋味。她游走在这片深蓝中，看着一群群不知名的鱼虾螃蟹从自己身旁经过，心中一阵落寞。想着自己碌碌无为这五百年，还没有见过别处的风景，有些遗憾，龙生漫长，她倒也不介意再花几百年光阴四处逛逛。
打定主意后，南烟向着日落晚霞的方向游去，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但最起码，她想找到一个需要自己的地方，一个，不会再被遗忘的地方。
跟着波涛，随着浪花，南烟这样漫无目的地游着，中途她也因迟迟没有靠岸心生困惑而从海面探出头，但目光所及还是广袤无垠一片，无奈只能又潜入海中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海好像越游越大了。
凡间何时有了这样一汪无边无际的大海？南烟不记得，大川朝的史册中也不曾记载过，毕竟史官们不会无聊到去写山川河流....殊不知自己随着波涛的起伏，已经跨越了时空的界限，来到了截然不同的大陆之中。
也不知这样游了多久，久到南烟打算就此停驻半途折返之际，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抹绿色。随着她的靠近越发清晰，终于找到海岸了！
上岸后，南烟化为人形，赤足踏在沙滩上，海风吹得她青绿色的裙摆飘扬，脚下沙砾透着与海水截然不同的温度，柔软中透着温暖。
“这地方倒是美得很。”南烟轻声自语，环顾四周，身下是浅滩，身后是树林，面前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夕阳余晖将海与天杂糅为一体，不见一艘船，也看不见一个人。
“有人吗？”南烟试探着往林里喊了一句，回应她的，只有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和丛林里的鸟鸣，无人回应，南烟便打算往里走走，看看这陌生的地方究竟是何处。
夜幕是在这片昏黄中降临的，南烟在林中兜兜转转了许久，不仅没有寻见房屋或是人迹，反倒是先把自己给弄得迷了路。眼见月色愈发深沉，她终是放弃了继续寻找，打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今晚再说。
一来，南烟不眠不休数日着实累了；二来她虽是龙，本不该怕那些没有灵智的野物，但奈何古来有理【龙困浅滩鱼虾戏】，令南烟不得不谨慎起来。
她寻了棵粗壮的大树，足尖轻点便跃了上去，一圈又一圈地将化作龙形的自己盘在粗壮的枝干上，龙头搭在龙身上，阖上了眼。
不知是不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还是说林中的虫鸣蛙叫交织成一片太过喧哗，总之南烟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一阵嘈杂响动，先是车轮缓缓压过草地的嘎吱声，随后是大批马蹄踏地的嘚嘚声，期间还夹杂着些许的低语，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半梦半醒间，南烟强撑着眼皮往声音来源望去，只一瞬间，远处丛林间的空隙里便迸发出滔天火光，几乎要把黑夜点燃，紧接着各种令人不安的声响混杂其中。
“走水了？不对，还有刀剑声...难道，是打仗了？”南烟一个激灵，瞳孔猛地收缩瞬间清醒，直起身子就向着火光处飞去。
等靠近了，她才看清，丛林里绵延数里的火光之中，有群身披铠甲的护卫们正持着长枪利剑，护送一辆马车向前逃去，嘴里还喊着：
“公主，快逃，快逃！”
而追在他们后面的，除了熊熊烈焰外，居然还有....一条龙？！不过摸样甚是怪异，浑身漆黑，脊背上长了双蝙蝠般的巨大翅膀，口中喷出烈焰，所到之处皆沦为火海。
【这竟也能算是龙？】
南烟蹙眉，倒不是因为二者外观的差距，在大川朝龙怎么说也是守护万民的神灵，可面前这龙怎如此凶残，竟还追杀人类。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底下的战况愈演愈烈，恶龙一爪拍飞了数名护卫....当火焰漫上那些护卫铠甲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清川的话，大川朝子民在绝望中向自己祈求的时候，为什么她要坐视不管。
“我跟你走，放过我的骑士们。”被护卫们称做公主的女子从马车中冲出，虽害怕到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向着恶龙走去。
【迎川....】两人相似的并不只是眉眼，那种为了守护他人而挺身乃至于牺牲自己的决绝，更是如出一辙。
【大概，想来这是她的转世吧。】南烟深吸了口气，化作一道青烟直冲而下，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挡在了公主与恶龙的中间。
“诶，又来一条...龙？”公主诧异地看着忽然出现的南烟，眼神中露出胆怯。
南烟没有回应身后人的疑问，只是抬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恶龙道：
“恃强凌弱，是该给些教训了。”
她虽在大川朝被当做守护神供奉了五百年，但亲自动手打架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好在五行之论有一理———水能克火。火强水干，火弱遇水，必然熄灭。
对南烟这条游了不知几个昼夜的百年蛟龙来说，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几个回合下来吐火恶龙渐渐处于下风，发觉眼前喷水龙不好招惹，振翅便逃。
倒没那么想赶尽杀绝的南烟也懒得去追，她本想转头打算问问这些人自己身在何处，不想刚转头就瞄到公主那双酷似迎川的深蓝色眼眸，眼神中竟满是
失落。
【诶？】
下一秒，破空之声响起，长箭自黑暗中射出。
脖颈处就迎来了一记冰凉的触感，南烟低头看去，只见一支锋利的箭矢嵌了她的脖颈，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染红了青色鳞片。
“你..”好在身上龙鳞够硬，箭矢并没有插进多深，可那疼痛几乎令南烟喘不过气来，她想开口质问为什么，明明自己刚刚救了那么多凡人，他们却要恩将仇报，但喉咙里涌出的鲜血让她无法继续言语。
“阿瑞斯大人？”
不知谁道了这声称谓，一名骑士装扮的男子手持银质弓弩从暗处走来，那银白长发比月色还清冷几分，而赤色眼眸中则映着残存的火光。
【刚才放冷箭的卑鄙鼠辈，想必就是他了。】
阿瑞斯面无表情地再次举起弓弩，对准了倒在地上的南烟。
“不，不要伤害她。！”回过神来的公主大声制止，见阿瑞斯并未停手，只得猛地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南烟身前。
因为突然第三者的介入，那箭矢就这样擦着南烟的鳞片而过，深深扎进了后方枯树的树干上。
“琳娜，让开。”名叫阿瑞斯的骑士蹙眉道。
“不！”被唤作琳娜的公主一口回绝。
上一发箭矢还卡在南烟脖颈处，伤口正随着她的呼吸不断往外淌着血，迷迷糊糊间她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把手背在身后，正用指甲狠狠划破自己手腕，鲜血就这样顺着手臂流到中指那枚方戒上...
“屠龙是凯特家族的使命。所以，抱歉了，琳娜殿下。”阿瑞斯收起弩箭歪头笑笑，可眼神中却无半点笑意，趁着琳娜愣神的片刻，一手刀下去，将其击昏。
阿瑞斯他抱起昏迷的琳娜，转头对着剩下的骑士们吩咐道：“带公主回王都。”
“欸，那大人您呢？”
“我？”阿瑞斯轻笑一声：“我当然是要去，屠、龙、啊。”
这人是疯子吗？连神灵都敢伤害，也不怕遭天谴。
“啧，这次联姻被搅得一团糟，就以你这漂亮头骨作为收场吧。”阿瑞斯说着，抽出佩剑向着南烟走去，浑身散发着冰冷肃杀之气。
【雷公救我！】在南烟将希望寄托于天罚时，不知为何身后传来一阵巨大振翅声，先前那条吐火恶龙去而复返，盘旋在众人头顶，张嘴就是滚滚烈焰。
当南烟被那条奇怪的龙带到天空中时，她才明白，原来有时候这双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相。因为流血过多，南烟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起来，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入目已是铺满了绸缎与珠宝的华丽洞窟。
"额.."
洞窟中的高台上，有位黑发黑衣的少年正盘腿坐着,听到这声动静，起身从高台跳下凑进了南烟。
“醒了？爱多管闲事的家伙。”
“我，我吗？”
“不然呢？这里还有第二个爱多管闲事的家伙吗？”
虽然被人嘲讽了，但南烟此刻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她直勾勾地盯着少年那双熟悉中透着陌生的赤色竖瞳，和额间长着那对大小不一的犄角，以及他身后细长赤红的尾巴。
【这不是，那条奇怪的红龙吗？】不过南烟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对方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抱怨。
“没事找事，本来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就因为你的出现，不仅琳娜这家伙没能顺利逃婚，我呢，还得想办法去给她收拾烂摊子。那个白色头发的屠龙者简直是疯子，若不是看在琳娜那家伙是我看着长大的份上，我才懒得听她的指令犯险来救你，话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的，啧.....”
“等，等一下，我脑子有点乱...”信息量过于庞大，南烟听得有些迷糊，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所以说，这是你和迎....不，那个叫琳娜的女子串通好的？”
“串通？这词倒新鲜，但比起串通，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少年耸耸肩，站起身张开双翼，展示着翅膀上与南烟斗法所伤的缺口，歪头道：
“我叫洛基，如你所见，是你的同类。”
闻言南烟一愣，这才想起二者相遇的起因，是因为看见洛基在追杀那些人类，所以被牵扯进一系列事件中来。
“你既然是龙族，为什么要伤害那些人？”
洛基轻哼一声回道：“演戏懂不懂，琳娜公主不想嫁给那什么破王子，就请我在路上帮着搞些动乱，她好趁机逃婚。虽然是演戏太假了也不行，总得喷喷火威慑一下那些人吧？再说那时我已很克制了，炎龙的火焰能焚毁真金钢铁，若要真想动手，他们早变成焦炭了.....”
南烟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龙真要起了杀心，那些骑士的确不是对手。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挺强的啊，竟然能把我逼到那种程度，尤其最后那一下....”
南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话痨的家伙，很难想象这也是高高在上的同族，洛基还在自言自语地说个没完，不过从对方的碎碎念中，南烟捕捉到了些关键信息。
这片大陆名为加布里安，由北中西部三个国家构成，此地人类不信奉龙神，甚至屠龙为正道。
源起于千年前，恶龙肆虐，三国无法抵挡，险些灭族。危急关头，是北国凯特家族挺身而出，在经历了漫长的战斗，最终屠杀恶龙，保得大陆安宁。剩余的龙则因力量衰微隐匿起来，自此，凯特家族被誉为屠龙勇士，受世人敬仰，而龙则成为了邪恶的代名词。
“这样听起来，你们这里的龙待遇这么差是活该诶。”南烟下意识将自己的心里话脱口，听到对面人评论的洛基愣了一下，随即竟然笑了：
“看来我们的想法差不多嘛，是啊，那些作恶多端的败类是该死，被屠杀被厌恶也是活该。只不过，既然那些恶龙已死，那人与龙族为什么还要继续相残呢？千年前的恩怨延续到今天，那些无辜的龙被人类猎杀，屠龙者享受着世人的赞誉与拥戴，龙族的鲜血与骸骨成就了他们的荣光，真是讽刺。
明明我们都可以和平相处的。”
南烟没有说话，毕竟人与龙之间的纠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看向洛基，疑惑地问道，“那你和那个公主是...”
“琳娜，她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也有很多天真的想法。”洛基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比如，她认为有一天，加布里安的人类和龙族能像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她说过会为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去努力，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南烟听后默然，她想起从前，大川朝也有个女孩说过类似的话。
【果然，很像啊。】
“喂喂喂，那条捣乱的小青龙救回来了没有啊。”琳娜的声音打断了南烟的思绪，洛基将戒指贴近唇边回道：
“救回来了，现在很精神。”
“那就好，告诉它，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凯特家的疯子盯得厉害，我们近来先别见面了，戒指联系。”
“好的，那你的婚事怎么样了。”
“听父皇说那北国王子知道了我的事，正打算亲自来拜访，想要解决这荒唐的婚事恐怕是更难了。”
“要我去做了他吗？”洛基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别别别。”戒指那头，琳娜赶忙拒绝了这个危险的想法。“这是我身为皇族必须面对的命运，不是杀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好吧好吧，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有需要叫我就行。”
“嗯。”那头的人似乎很轻地叹了声气，但终是什么也没说，切断了联络。
看着戒托上逐渐暗淡下去的宝石，洛基低下头，轻轻摩挲着，眼神复杂。
“抱歉，如果不是我贸然出现还把你们的计划搅得一团乱的话，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抱歉”这是南烟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
听到南烟的话，洛基吃力地笑了笑：
“诶呀，不关你的事，就算没有你，凯特家的那位疯子摆明了躲在暗处，不会让我带走琳娜的，若不是你的出现，到时候可能就是我死在他剑下了。”
洛基简直过分乐观，三言两语间就把南烟的多管闲事扭转成了救命之恩，南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转移话题道：“如果担心的话，直接去见她不就好了吗？”
“说得轻松，你看我这犄角，这尾巴。咱们龙族的相貌与气味在人类中太显眼了，就像黑夜中的焰火，盖都盖不住。只要稍微靠近王都，就会被那些烦人的屠龙者察觉到，所以，我只能等着她过来。
其实我，一直想，变成人的...”洛基苦恼地喃喃自语，声音也越来越小。
南烟听着，心像被揪了下似的，想起当初在大川时，自己也曾对着天空许过类似的愿望。她不禁对这位龙族的同胞产生了些共情，遂轻声道：
“那么...我替你去看看她吧，怎么样。”
语毕，南烟化作墨发青衣的少女模样，在洛基面前转了一圈。说来也怪，如此漫长的龙生，她早就见过形形色色的皮囊，却唯独偏爱这张脸，这身形。若女娲能给她副人类躯壳，那大约也与她化的一般无二。
只是可惜锁骨下被暗箭射中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正透着点点的殷红。
“你...你真的是龙族？怎么可能，我还从没见过能完全隐去气息的龙。”
洛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南烟。
“可能，是因为我来自东方？”
南烟含糊地解释道，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条五百多岁的老东西了吧。
“东方？是海的那边吗？”
“嗯，游了好久才过来的呢。”
洛基感叹道：“真厉害啊，我们炎龙对大海避之不及，才知道原来海的尽头，还有生活着龙的另一片土地。”
眼看洛基又要滔滔不绝，南烟皱眉催促道：“比起这个，你还是快点告诉我该怎么去见那公主吧？”
闻言洛基犹豫了一下，他并不是信不过南烟，只是琳娜也说了现在王都正在戒严，故不得不谨慎：“额，不过你现在的样子与琳娜是素未谋面，这样贸然前去，真的可以吗？”
“别担心，或许，我和她前世见过呢？”
南烟玩笑道，她其实也不确定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她应该去见一见那位公主....
按照地图指引，南烟来到了西国的王都，果然因为上次发生的闹剧，整个王都显得风声鹤唳，一路上都有士兵们盘查过往人士的身份。所幸南烟的化形天衣无缝，她顺利地就进入了城中。
沿途打听之下，南烟找到了王都中心的一家珠宝店，那是琳娜在与洛基的通信中定下的联络点。
'什么，那条小青龙说要来见我？算了吧，可别给我添麻烦了。'
‘相信我琳娜，她真的很厉害,能变得和常人一摸一样，不会被那些家伙发现的，就让她来帮帮你吧，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行吧，莱利街珠宝店，明天下午我会去订制些婚礼首饰,让她在那等着我吧。”
回忆着二人当时的对话，南烟抬眼打量了下四周，明明此店处在闹市最繁华的地段，却显少有顾客入门。玻璃橱窗内，各式珠宝在午后柔和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却难掩店内的一丝冷清。
【真奇怪。】南烟带着心中的疑惑，走了进去。
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那位被洛基称为疯子的屠龙者阿瑞斯正站在柜台边，一身纯白的华服也掩盖不住他浑身的戾气，珠宝店的店员正战战兢兢地侍立着，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道他在看着什么，眼眸中满是专致，白色发丝垂在脸侧，仿佛一只温顺的白鸽。
“客人，您没看城中的告示吗？本店今日不对外开放。”店员见了南烟，如蒙大赦，他快步走上前，试图将南烟推出门外。
也是店员的这一举动让阿瑞斯注意到了这位贸贸然进店的黑发女子。他偏过头，将目光在落在南烟身上。
面对眼前曾经让她濒死的凡人，南烟心中难免发怵，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啊，是吗，抱歉，我刚来王都，不清楚这边的规矩。”边说边微微颔首，算是表达歉意，而后她转身准备离开。
“进来吧。”冷淡的男音从身后传来，南烟心中一惊，她不确定阿瑞斯是否认出了自己，脚步不免有些踌躇。
硬着头皮折回店中的南烟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显出真身与这屠龙者一战，她倒不怕打不过对方，只是怕惊扰城中百姓....
“小姐，您是来看首饰的吗？”出乎南烟的意料，阿瑞斯的态度还算温和，甚至称得上友善。
“啊，是...是的。”南烟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一边在心中默念【别慌，他现在认不出你】一边假意欣赏珠宝，拖延时间。
“那有中意的款式吗？”不知为何，南烟感觉男人的声音近了些。
‘还没有。’南烟摇摇头，她只想快点完成与琳娜的接头，然后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是啊，外面的珠宝成色都不怎么样，要同我去内室看看吗，小姐？”
他伸出那双带着黑色手套的手，邀请南烟。
“内室？”
“嗯，真正的宝物，当然得用心收藏起来。”
见对方有些迟疑，屠龙者阿瑞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南烟身后，俯身靠近了她。南烟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感到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别动，小姐。”声音在南烟耳边响起。
“你....”
“嘘。”
阿瑞斯将左手食指抵在南烟的唇上，右手的匕首依旧紧紧贴着她的动脉，他微微偏头做出倾听状：“心跳得好快，怎么，你很怕我吗？”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南烟看穿，南烟知道，此刻的自己绝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对啊，怕您手中的刀，这应该是人的本能吧。”
“是吗，我还以为，只有龙才会怕这把刀呢。”阿瑞斯笑了，他松开对南烟的桎梏，直起身，收起了手中的匕首：
“抱歉了小姐，对于异乡人，我不得不谨慎些。”他说话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个用匕首抵住自己咽喉，眼中带着杀意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是琳娜如约而来。相较于那夜初遇，此刻阳光此刻阳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金色的卷发正闪着细碎的光亮。南烟心中松了口气，可算是把人盼来了。
“大人，您也在啊....”进门后的琳娜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此处遇见阿瑞斯，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慌乱。定了定神，她几乎是没有迟疑地朝南烟的位置走了过来，自然且亲昵地挽起对方的手，脸上写满歉意。
“抱歉，我迟到了。”
南烟冲琳娜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殿下，您认识这异乡人？”阿瑞斯冷不丁问道。
“嗯，她叫....”
“南烟。”
“对，南烟。”琳娜顺着南烟的话说了下去，“是我儿时故友，此次她远道而来，想在王都谋份差事，刚好我今日要来店里取首饰，就约了在此见面。”琳娜显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面不改色地编织着故事，试图打消阿瑞斯的疑虑。
“嗯。”阿瑞斯点点头，目光在南烟与琳娜之间游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气氛有所缓和，店员赶忙上前朝琳娜问道：
“殿下是来取上次定的那套婚礼首饰吗？”
“是的，有劳了。”琳娜点点头，又转向南烟，“你先去车上吧，我取完首饰就去找你。”
“好。”南烟颔首，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危险的珠宝店多待，与琳娜简单交换了眼神后，便匆匆离开了。
在等店员打包首饰的间隙，阿瑞斯走到琳娜身边，将带着黑色手套的手靠在柜台前，漫不经心地说道：“真奇怪，在殿下的朋友身上，我分明闻到了，猎物的气息。”
“说笑了，凯特家族不总是宁可错杀不放过吗？大人您若真的怀疑南烟，早该动手了不是？”说完这句话后琳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殿下说的是。对了，早上的消息，您的丈夫已经启程了，真期待呢我们两国的联姻。这次，可不会有搅局的家伙了吧？”语毕，阿瑞斯挑衅似的侧目看向琳娜，唇角上扬，赤色的瞳孔在光线映射下，显露出一种野兽般的警觉。
琳娜看不懂阿瑞斯，就像阿瑞斯看不懂琳娜一样。主张人龙共处的她，永远无法理解屠龙者对于“狩猎”的执着；而视龙为猎物的阿瑞斯，也永远无法理解人类与龙和谐共生的理想。
“不会了。”
琳娜垂下眼睫，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再抬眼时，又是平日里那副温婉却坚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