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商年二十纪元。
红尘客栈窗外雨丝缥缈而下,院中梧桐树叶迅速泛起涟漪,再掉落于屋檐,哗啦啦的声音连带着她的心开始慌乱不已。
外围楼阁间显现光泽,微莳欽穿着青色的华莲,轻盈的云裙上的两边腰带松散而开,一片香丝万缕云雾纱裙洒落铺在深褐色的石木板上,乌墨色的头发仅有一支古木发簪束起,洁白如玉的皮肤在深秋里却像极了冰冷的霜雪。
她蹲坐在水花镜前,虽显憔悴却气若幽兰,纤长的睫毛投落细密阴影,眸中情绪低落不堪,一双含情杏眼水雾氤氲,宛若出尘的仙子,清丽脱俗。
再漂亮又如何,美则美矣,毫无灵魂,少了生气,将死之态。
微莳欽摸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缓了半天神儿,细细想来,这张羸弱疲惫无趣的脸,她也是腻了。
装太久了,这是我吗?都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我活成谁的样子了,他的心上人吗?
堂堂一位震八荒,平四海,名天下的九尾狐仙落的个深居囚牢,疾病缠身,伤痕累累,居然为情所困迷失了自我?
心口又开始撕裂了………她收拢了手指攥着衣领呼吸不畅,总有一种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从窗外透过的秋风拂晓着她两鬓的发丝,纤细的手指相互摩挲,踹踹不安。
此时,阁楼内发出脚步和敲门的响声,她慌了神般迅速起身拖着长衫向门外跑去。
“先生!”神情恍惚急转直下,眼眸垂下尽显失望,低头缓缓出声。
“嬷嬷……”
“姑娘,我听城里人说,将军正向杏树林那边策马归来了,我们打了胜仗了呀!百姓终于可以免受战争的迫害了,我们太平了!”沈玉面容欣喜,扶着门檐喘着粗气对着她激动道。
微莳欽眉眼盈盈处含着泪花,在青灯光晕下拿着花伞正准备向阁楼外跑去,搁下一句。
“嬷嬷,我想去见他,这一次我等得太久了。”
沈玉在后面关切地大喊着,“姑娘,小心,外面下大雨嘞!山路不好走啊!”
她回头泪花闪烁带着笑意盈盈,温和道:“嬷嬷,做他最爱的菜,等我们回来。”
枫叶荻花秋瑟瑟,地上的叶子混合着沙砾四处漂泊,梁裔周戴着斗笠,在雨中策马奔腾呼啸北风,大肆溅出水花。
“将军,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客栈休憩一下!”随军在梁裔周身旁的带刀侍卫楚河询问着。
“让兄弟们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我……红尘客栈了!”
校尉项泽插话道:“王要将军即刻返京面见圣上,红尘去不得了。”而后又招呼后面的军队,“兄弟们,我们必须快马加鞭速速回京都城,大家继续赶路吧!回京圣上大大重赏!犒劳三军过后大摆宴席可尽开颜!”
话落,周围呼声高燃,梁裔周只闻声听到一女子温淑柔弱的叫喊,他回头对上一片绿影向杏树林奔来,微莳欽迎着刺骨的山风,碧绿的青衫被雨浸湿,撑着花伞的手变得通红,摇摇欲坠。
电光火石之下,他下马向前跑去,接过她差点绊倒的身子。
“先生!你回来了!”
“这雨这么大,你怎么跑来了!”梁裔周微微皱着眉头,紧张出声关心道。
“我想你回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泪流裹挟着雨水顿时满面之下,眼眶湿润了,红了一片她白皙透亮的小脸。
他哽咽出声,“对不起,久等了阿離。”
“我们回红尘,嬷嬷做好饭等着我们呢!是你喜欢的。”
梁裔周顿时反应过来,声音发颤,“阿離,我不能在红尘过夜了,我得回家一趟,还有我……”
“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有位未过门的妻子,所以对你来说我只是狐妖,一个永远只能躲在你庇护之下见不得光的阶下囚。”
梁裔周用手指压住她的唇,示意她小声,耳目众多。
微莳欽这会算是真的泄气了,她一直强行坚持用真血凝固灵丹,凭它维续寿命,哪怕宁死也勿信外界传的乱七八糟的谣言,她要听他亲口说,说糟糕的一切都是假的,梁裔周永远不会离开阿離。
她失魂落魄地只是对着他笑着笑着,眼神却空洞无物,心里那点微小的星星之火现以死灰不再复燃,了无生息。
“月满之时,是我成婚之日。”
“所以你是来告诉我喜讯的?”
“阿離,皇命不可违,我此生再也不是无所羁绊的江湖行医的先生了。”
“早已无计可施了,你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了,宅院好好养病吧,我也不能再耽误你了,你向来温婉依人,通情明理,懂我心,知我者莫过于你,阿離你知我的处境对吧,我………”
“我知道的,先生,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等你的。”
微莳欽含着无尽的苦涩,声腔愈发哽咽,隐隐有哭泣哀怨,沉重不已地说道:“你说你不再是先生了,你也不仅仅是卫国将军了,你现在可是大熵国的大功臣啊,是啊!先生你做到了,梁裔周,恭喜你实现了你对我说的让京城万家灯火通明永不熄灭的诺言,可你唯独在这灯火阑珊处没有为我停留,没有一束光是照亮我的。”
“我会保你平安,直到生命尽头,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但你我便彻底结束了,别再对我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走了,雨太大了,你早点回去吧。”
她倏地鼻酸,仓促垂头,苦笑道:“先生,我明白了,是我逾越了,提前祝你新婚快乐,愿你和你夫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太平盛世与我何干啊!”她的目光暗淡,冷笑一声,抽身离开,纤瘦的身子骨在雨中艰难前行,柔弱不安,仿佛大风一吹就三起三落命丧于此。
原来几经波折还是无可奈何,风起云止不尽人意,我这苦乐参半的人生啊,怎叹如此悲鸣?我的命天注定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下,本是孽缘终要随花落去了吗?
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似曾相识你若行军征途璀璨夺目,只知我是你的回程,我亦独徘徊香径亭苑,静坐君归,心怀期许,再看不过是鬼胎。
我如同这闺怨妇人望无际而相思,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可怜了我短暂的一生关于你的风景,我却只记得窄小的四角天空下的孤独无依等死的郁郁寡欢。
对镜贴花黄,为你湔巾,替卿理鬓,共赏月,品姜茶,下穷棋,自认为在有生之年与一人可两两心相印,白头到老,而今谁个负了初心,我又向谁去倾诉我的怨恨?
天煞狐星,读不了圣贤书终不得志,一句话的事,儿女情长当断则断,披着愚钝妇人的外衣,看不透天下乌鸦一般黑,谈什么福气,不过是我这只落魄狐妖的矫揉造作,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作茧自缚而不得好死。
…………
雨水浇透了她的身体,裹挟住她的眼泪,却逃不掉残缺心口的撕裂。
杏叶与她的背影擦身而过,即使被雨拍打着也想挣扎着爬起来,它要飞得更高好落到他的肩头。
梁裔周驻留原地片刻目送卿远去,他知道红尘已留不住她了,是他背弃了阿離,而雨水像利箭伴着雷电声穿透骨髓,二人无一幸免。
微莳欽好似拖着灌了铅的腿向森林里奔去,脚下的水花溅出泥土,弄的衣衫满是污垢。
雨丝依旧哗啦哗啦地下着,就像是不留情面的一场雪上加霜。
暴雨重重打湿了裙摆使其黏黏糊糊地贴在身子上,月下黑影随着东倒西歪的树木摇摇晃晃,她举步维艰。
猛然间远处的黑烟笼罩夜空,大火熊熊燃烧,她察觉那处着火的方向正是红尘客栈,心一急,知道大事不妙了,心口绞痛,肚子也疼得厉害,捂着嘴咳出了阴黑的血。
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又抓起长衫回头跑去,待她赶来,此情此景就是女魁的衣服被撕扯的乱七八糟,不着一缕地躺在地上、床上、水池里,甚至还有在花圃里、餐桌上、门槛边……随处都有被凌辱奸杀的痕迹,老人小孩被斩杀,腿脚手臂几乎都被残忍肢解,家中男丁女丁身上明晃晃地插着刀剑……
尸堆成山,血花四溅。
秋雨夹着雷电声嘈杂而猛烈,雨水落地生花,泛起涟漪,阵痛不止。
一片血流成河之上,奸笑和痛苦嗷嚎形成强烈反差……
“王室的人为什么要屠红尘,是因为我吗?”她来到红尘看到眼前的一幕快喘不过气来了,恨意浸满了双眸,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观望大熵国是如何草芥人命?是如何颠倒是非?是如何腐朽败坏?是如何奸佞勾结?是如何深陷水火………
“谁在那!”
微莳欽全身都在颤抖,指甲陷进肉里,赤焱之力在体内蒸蒸日上,蓄势待发。
“是是是……她…赤焱之力!鬼火蝶灵,鬼神!”
“你果然在这!还得多亏了梁将军通风报信,死狐狸害我们好找啊!”
“是啊,要不是梁将军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们这堆特卫兵真没福气大展身手饱食果腹一顿,红尘女花魁就是爽啊!”
“好久没杀这么痛快了!可惜了那贱脾子三两下就干没气了,你们说这狐狸精是不是挺带劲的啊!哈哈哈!”
“你还别说,梁将军睡过呢,听说狐狸就是香,床上功夫贼几巴厉害!”
“哟哟哟!她恼了!你们听说了吗?潭山九尾狐妖杀不了人,她只要一杀人必遭天谴!!!”
“哈哈哈!就是个被人往死里打的货色!”
“没用的东西!”
………
他们也知道我杀不了人可………
哈哈哈……无声而压抑的笑声隐没在内心里,像颗种子一样在恣意妄为地发着芽就等冲破苍穹的一刻。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她听了个大概到底是猜到一些来龙去脉。
顿然怒火中烧,愤恨全在不言中亦在手起刀落、杀伐果决,灵气催发、意念永恒。
只见躺在地上还染着血的刀和剑全部都在蠢蠢欲动,一阵狂风乍起,死者的魂魄就在她扬眉瞬目间一律整齐划一地出窍飞于半空,似她的鬼军团徐徐环绕在她的身边听候调遣,为她呐喊助威也为自己的不鸣而疯狂。
微莳欽身环极具压迫而邪魅的气息一边向前走,一边摘下了梁裔周送给她的青玉翡翠发簪,发丝煞时披散开随风舞动。
衣袂飘然,雨水浸透从头顶蔓延至四肢百骸,电击穿孔似的的心绞痛,簪子在她的手里漫不经心地转了几个圈就猝不及防间直接射向那个笑的最猖狂的特卫兵一击封喉。
而后一个飞针走线的步伐疾速来到此兵面前,手握发簪犹如浮光掠影刀刀凶残,接着就是一个至一个的连连看,杀人手法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动作敏捷,干净利落,刀出必杀,像一道看不清虚实的光从特卫兵们的身边飞过,呼吸之间立地成形,万千血丝倾洒而下。
黑夜宛如要将她永远吞噬,眼神阴鸷冷冽,闪过不寒而栗的癫狂。
“去吧,杀光他们。”
话落,鬼魂索命响彻云霄。
当晚,梁裔周领军踏马直径回京复命,在他归京途中,一群王室暗渊的特卫兵却暗有图谋地埋伏在红尘客栈,三百人士化作不眠幽魂,而王室派来的特卫兵也被微莳欽就地斩杀,鬼魂厮杀,全军覆没,死相极其恐怖。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死气沉沉,静的瘆人,尔有一堆飞鸟吃人血,琢白骨,合着冤魂悲鸣痛哀,满门抄斩,大火纷飞,杀无赦,灭无门。
京城无数家中明灯升起,花灯满城,照亮了夜幕,她用尽最后一道赤焱之力打开空间穿境大法先梁裔周一步直达京都。
她拖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艰难而刺骨地走在盛京的街道上,眼神恍惚,哀莫大于心死,只见即使在滂沱大雨中也无法遮盖家家户户洋溢着欢声笑语,庆祝战争胜利的雀跃。
这是她在隐居红尘以后第一次来盛京。
其中梁裔周的美名震耳欲聋,而她的臭名义愤填膺。
身后硝烟弥漫,身前灯火通明。
“梁裔周,这就是你所谓的鸿鹄之志吗?”
“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她纵跃如飞来到梁宅的屋檐之上,将那把青玉翡翠发簪从手中脱落飞到内阁门面上,直直地扎进去以发簪为为圆心的木质门像四周蔓延开,如同一朵雪花缓缓且在无形之间破裂开。
夜色已晚,而繁华大道上到处是叫嚷声,甚至还有人在雨中起舞狂欢便无心注意在飞檐峭壁上的女人。
而在之后梁裔周携杨婉莹回府邸当日内阁的门就一个不留神直接炸开,破了一个大洞。
只是一把发簪毁了一个内阁的大门,牵一发而动全身,整座内室在发簪脱落的那一刻受灵气所控瞬间坍塌,残留的赤焱之力将里里外外的内阁内室一把火焚了个精光。
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梁裔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他教她的,现在还给他。
她本想直接干到王室去一刀抹了那久坐高位的恶魔,可是她已经没有气力了,她不想死在那臭气熏天的王宫里也不想继续百倍千倍生不如死苟延残喘地偿债。
微莳欽回到林间想找个有花有草的地方默默等死。
结果失魂落魄走着走着被藤蔓拌住了脚,踩了个空摔落到山下,滚落中磕碰到巨大的石块,弥漫出大范围的血,一身的伤痕在月光下愈加狰狞。
冷白如玉的身体缠着草丛,泥土湿哒哒糊在肌肤上。
命里空虚无度,灵气尽损,原形毕露,美丽的狐毛褪了色仿佛慢慢退化成渺小的尘埃,再也掀不起波澜,就这样惨无忍睹地病死又摔死在一片杂草丛里,四处是泥沼和碎石,黑暗之中还有若隐若现的白骨入侵眼眸,一阵阵乌烟瘴气腾腾而起。
此地为噬魂谷,对于后来的微莳欽而言是桃花源。
电闪雷鸣,乌云密布压下黑满天,风一吹,云雾散开,月亮突变成短暂的红晕,无数生灵异兽陆陆续续齐聚一堂,点亮萤火,卑躬屈膝供奉神明,哀思沉痛,祷告上天,祈求眷顾。
她怒目圆睁,死的并不安详,好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没有真正游历江湖呢就英年早逝的满载遗憾。
最后断气而死的一瞬,走马灯回返于世。
“先生,今天是什么节日?”
梁裔周回:“阖家欢乐的日子。”
“我也想有家。”
他问:“你对家赋予怎样的意义?对你来说红尘不是你的家吗?”
“红尘留不住先生,心安即归处,也亦关不住我。”
他再问:“阿離,所以你觉得是我把你困在这,你在怪我?”
“我此生自认为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能看看这世间万物,山河远阔,我便死也足惜。”
………………
如若有来世。
我要的人、权、势、利、公、义、情、爱……天下之我所求,皆我之所有。
我要站在那里,站在天光之下。
世间平等,天下归一。
哪怕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唇枪舌剑我战!刀光剑影我杀!血深似海我闯!挫骨扬灰又有何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杀之。
我微莳欽要成为微莳欽。
我要向上天索命,我就是孤,孤就是神明。
三千界首刀悬在我的衣莲低台何如?
那就……执我之棋以身入局为权势滔天而兵险奇招、为我族之命而正回于心、为辗转冤魂而齐鸣成歌、逆天改命!
我祈祷:
愿我一生所念皆星河,星河皆可及,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红尘客栈窗外雨丝缥缈而下,院中梧桐树叶迅速泛起涟漪,再掉落于屋檐,哗啦啦的声音连带着她的心开始慌乱不已。
外围楼阁间显现光泽,微莳欽穿着青色的华莲,轻盈的云裙上的两边腰带松散而开,一片香丝万缕云雾纱裙洒落铺在深褐色的石木板上,乌墨色的头发仅有一支古木发簪束起,洁白如玉的皮肤在深秋里却像极了冰冷的霜雪。
她蹲坐在水花镜前,虽显憔悴却气若幽兰,纤长的睫毛投落细密阴影,眸中情绪低落不堪,一双含情杏眼水雾氤氲,宛若出尘的仙子,清丽脱俗。
再漂亮又如何,美则美矣,毫无灵魂,少了生气,将死之态。
微莳欽摸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缓了半天神儿,细细想来,这张羸弱疲惫无趣的脸,她也是腻了。
装太久了,这是我吗?都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我活成谁的样子了,他的心上人吗?
堂堂一位震八荒,平四海,名天下的九尾狐仙落的个深居囚牢,疾病缠身,伤痕累累,居然为情所困迷失了自我?
心口又开始撕裂了………她收拢了手指攥着衣领呼吸不畅,总有一种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从窗外透过的秋风拂晓着她两鬓的发丝,纤细的手指相互摩挲,踹踹不安。
此时,阁楼内发出脚步和敲门的响声,她慌了神般迅速起身拖着长衫向门外跑去。
“先生!”神情恍惚急转直下,眼眸垂下尽显失望,低头缓缓出声。
“嬷嬷……”
“姑娘,我听城里人说,将军正向杏树林那边策马归来了,我们打了胜仗了呀!百姓终于可以免受战争的迫害了,我们太平了!”沈玉面容欣喜,扶着门檐喘着粗气对着她激动道。
微莳欽眉眼盈盈处含着泪花,在青灯光晕下拿着花伞正准备向阁楼外跑去,搁下一句。
“嬷嬷,我想去见他,这一次我等得太久了。”
沈玉在后面关切地大喊着,“姑娘,小心,外面下大雨嘞!山路不好走啊!”
她回头泪花闪烁带着笑意盈盈,温和道:“嬷嬷,做他最爱的菜,等我们回来。”
枫叶荻花秋瑟瑟,地上的叶子混合着沙砾四处漂泊,梁裔周戴着斗笠,在雨中策马奔腾呼啸北风,大肆溅出水花。
“将军,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客栈休憩一下!”随军在梁裔周身旁的带刀侍卫楚河询问着。
“让兄弟们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我……红尘客栈了!”
校尉项泽插话道:“王要将军即刻返京面见圣上,红尘去不得了。”而后又招呼后面的军队,“兄弟们,我们必须快马加鞭速速回京都城,大家继续赶路吧!回京圣上大大重赏!犒劳三军过后大摆宴席可尽开颜!”
话落,周围呼声高燃,梁裔周只闻声听到一女子温淑柔弱的叫喊,他回头对上一片绿影向杏树林奔来,微莳欽迎着刺骨的山风,碧绿的青衫被雨浸湿,撑着花伞的手变得通红,摇摇欲坠。
电光火石之下,他下马向前跑去,接过她差点绊倒的身子。
“先生!你回来了!”
“这雨这么大,你怎么跑来了!”梁裔周微微皱着眉头,紧张出声关心道。
“我想你回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泪流裹挟着雨水顿时满面之下,眼眶湿润了,红了一片她白皙透亮的小脸。
他哽咽出声,“对不起,久等了阿離。”
“我们回红尘,嬷嬷做好饭等着我们呢!是你喜欢的。”
梁裔周顿时反应过来,声音发颤,“阿離,我不能在红尘过夜了,我得回家一趟,还有我……”
“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有位未过门的妻子,所以对你来说我只是狐妖,一个永远只能躲在你庇护之下见不得光的阶下囚。”
梁裔周用手指压住她的唇,示意她小声,耳目众多。
微莳欽这会算是真的泄气了,她一直强行坚持用真血凝固灵丹,凭它维续寿命,哪怕宁死也勿信外界传的乱七八糟的谣言,她要听他亲口说,说糟糕的一切都是假的,梁裔周永远不会离开阿離。
她失魂落魄地只是对着他笑着笑着,眼神却空洞无物,心里那点微小的星星之火现以死灰不再复燃,了无生息。
“月满之时,是我成婚之日。”
“所以你是来告诉我喜讯的?”
“阿離,皇命不可违,我此生再也不是无所羁绊的江湖行医的先生了。”
“早已无计可施了,你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了,宅院好好养病吧,我也不能再耽误你了,你向来温婉依人,通情明理,懂我心,知我者莫过于你,阿離你知我的处境对吧,我………”
“我知道的,先生,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等你的。”
微莳欽含着无尽的苦涩,声腔愈发哽咽,隐隐有哭泣哀怨,沉重不已地说道:“你说你不再是先生了,你也不仅仅是卫国将军了,你现在可是大熵国的大功臣啊,是啊!先生你做到了,梁裔周,恭喜你实现了你对我说的让京城万家灯火通明永不熄灭的诺言,可你唯独在这灯火阑珊处没有为我停留,没有一束光是照亮我的。”
“我会保你平安,直到生命尽头,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但你我便彻底结束了,别再对我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走了,雨太大了,你早点回去吧。”
她倏地鼻酸,仓促垂头,苦笑道:“先生,我明白了,是我逾越了,提前祝你新婚快乐,愿你和你夫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太平盛世与我何干啊!”她的目光暗淡,冷笑一声,抽身离开,纤瘦的身子骨在雨中艰难前行,柔弱不安,仿佛大风一吹就三起三落命丧于此。
原来几经波折还是无可奈何,风起云止不尽人意,我这苦乐参半的人生啊,怎叹如此悲鸣?我的命天注定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下,本是孽缘终要随花落去了吗?
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似曾相识你若行军征途璀璨夺目,只知我是你的回程,我亦独徘徊香径亭苑,静坐君归,心怀期许,再看不过是鬼胎。
我如同这闺怨妇人望无际而相思,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可怜了我短暂的一生关于你的风景,我却只记得窄小的四角天空下的孤独无依等死的郁郁寡欢。
对镜贴花黄,为你湔巾,替卿理鬓,共赏月,品姜茶,下穷棋,自认为在有生之年与一人可两两心相印,白头到老,而今谁个负了初心,我又向谁去倾诉我的怨恨?
天煞狐星,读不了圣贤书终不得志,一句话的事,儿女情长当断则断,披着愚钝妇人的外衣,看不透天下乌鸦一般黑,谈什么福气,不过是我这只落魄狐妖的矫揉造作,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作茧自缚而不得好死。
…………
雨水浇透了她的身体,裹挟住她的眼泪,却逃不掉残缺心口的撕裂。
杏叶与她的背影擦身而过,即使被雨拍打着也想挣扎着爬起来,它要飞得更高好落到他的肩头。
梁裔周驻留原地片刻目送卿远去,他知道红尘已留不住她了,是他背弃了阿離,而雨水像利箭伴着雷电声穿透骨髓,二人无一幸免。
微莳欽好似拖着灌了铅的腿向森林里奔去,脚下的水花溅出泥土,弄的衣衫满是污垢。
雨丝依旧哗啦哗啦地下着,就像是不留情面的一场雪上加霜。
暴雨重重打湿了裙摆使其黏黏糊糊地贴在身子上,月下黑影随着东倒西歪的树木摇摇晃晃,她举步维艰。
猛然间远处的黑烟笼罩夜空,大火熊熊燃烧,她察觉那处着火的方向正是红尘客栈,心一急,知道大事不妙了,心口绞痛,肚子也疼得厉害,捂着嘴咳出了阴黑的血。
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又抓起长衫回头跑去,待她赶来,此情此景就是女魁的衣服被撕扯的乱七八糟,不着一缕地躺在地上、床上、水池里,甚至还有在花圃里、餐桌上、门槛边……随处都有被凌辱奸杀的痕迹,老人小孩被斩杀,腿脚手臂几乎都被残忍肢解,家中男丁女丁身上明晃晃地插着刀剑……
尸堆成山,血花四溅。
秋雨夹着雷电声嘈杂而猛烈,雨水落地生花,泛起涟漪,阵痛不止。
一片血流成河之上,奸笑和痛苦嗷嚎形成强烈反差……
“王室的人为什么要屠红尘,是因为我吗?”她来到红尘看到眼前的一幕快喘不过气来了,恨意浸满了双眸,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观望大熵国是如何草芥人命?是如何颠倒是非?是如何腐朽败坏?是如何奸佞勾结?是如何深陷水火………
“谁在那!”
微莳欽全身都在颤抖,指甲陷进肉里,赤焱之力在体内蒸蒸日上,蓄势待发。
“是是是……她…赤焱之力!鬼火蝶灵,鬼神!”
“你果然在这!还得多亏了梁将军通风报信,死狐狸害我们好找啊!”
“是啊,要不是梁将军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们这堆特卫兵真没福气大展身手饱食果腹一顿,红尘女花魁就是爽啊!”
“好久没杀这么痛快了!可惜了那贱脾子三两下就干没气了,你们说这狐狸精是不是挺带劲的啊!哈哈哈!”
“你还别说,梁将军睡过呢,听说狐狸就是香,床上功夫贼几巴厉害!”
“哟哟哟!她恼了!你们听说了吗?潭山九尾狐妖杀不了人,她只要一杀人必遭天谴!!!”
“哈哈哈!就是个被人往死里打的货色!”
“没用的东西!”
………
他们也知道我杀不了人可………
哈哈哈……无声而压抑的笑声隐没在内心里,像颗种子一样在恣意妄为地发着芽就等冲破苍穹的一刻。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她听了个大概到底是猜到一些来龙去脉。
顿然怒火中烧,愤恨全在不言中亦在手起刀落、杀伐果决,灵气催发、意念永恒。
只见躺在地上还染着血的刀和剑全部都在蠢蠢欲动,一阵狂风乍起,死者的魂魄就在她扬眉瞬目间一律整齐划一地出窍飞于半空,似她的鬼军团徐徐环绕在她的身边听候调遣,为她呐喊助威也为自己的不鸣而疯狂。
微莳欽身环极具压迫而邪魅的气息一边向前走,一边摘下了梁裔周送给她的青玉翡翠发簪,发丝煞时披散开随风舞动。
衣袂飘然,雨水浸透从头顶蔓延至四肢百骸,电击穿孔似的的心绞痛,簪子在她的手里漫不经心地转了几个圈就猝不及防间直接射向那个笑的最猖狂的特卫兵一击封喉。
而后一个飞针走线的步伐疾速来到此兵面前,手握发簪犹如浮光掠影刀刀凶残,接着就是一个至一个的连连看,杀人手法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动作敏捷,干净利落,刀出必杀,像一道看不清虚实的光从特卫兵们的身边飞过,呼吸之间立地成形,万千血丝倾洒而下。
黑夜宛如要将她永远吞噬,眼神阴鸷冷冽,闪过不寒而栗的癫狂。
“去吧,杀光他们。”
话落,鬼魂索命响彻云霄。
当晚,梁裔周领军踏马直径回京复命,在他归京途中,一群王室暗渊的特卫兵却暗有图谋地埋伏在红尘客栈,三百人士化作不眠幽魂,而王室派来的特卫兵也被微莳欽就地斩杀,鬼魂厮杀,全军覆没,死相极其恐怖。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死气沉沉,静的瘆人,尔有一堆飞鸟吃人血,琢白骨,合着冤魂悲鸣痛哀,满门抄斩,大火纷飞,杀无赦,灭无门。
京城无数家中明灯升起,花灯满城,照亮了夜幕,她用尽最后一道赤焱之力打开空间穿境大法先梁裔周一步直达京都。
她拖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艰难而刺骨地走在盛京的街道上,眼神恍惚,哀莫大于心死,只见即使在滂沱大雨中也无法遮盖家家户户洋溢着欢声笑语,庆祝战争胜利的雀跃。
这是她在隐居红尘以后第一次来盛京。
其中梁裔周的美名震耳欲聋,而她的臭名义愤填膺。
身后硝烟弥漫,身前灯火通明。
“梁裔周,这就是你所谓的鸿鹄之志吗?”
“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她纵跃如飞来到梁宅的屋檐之上,将那把青玉翡翠发簪从手中脱落飞到内阁门面上,直直地扎进去以发簪为为圆心的木质门像四周蔓延开,如同一朵雪花缓缓且在无形之间破裂开。
夜色已晚,而繁华大道上到处是叫嚷声,甚至还有人在雨中起舞狂欢便无心注意在飞檐峭壁上的女人。
而在之后梁裔周携杨婉莹回府邸当日内阁的门就一个不留神直接炸开,破了一个大洞。
只是一把发簪毁了一个内阁的大门,牵一发而动全身,整座内室在发簪脱落的那一刻受灵气所控瞬间坍塌,残留的赤焱之力将里里外外的内阁内室一把火焚了个精光。
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梁裔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他教她的,现在还给他。
她本想直接干到王室去一刀抹了那久坐高位的恶魔,可是她已经没有气力了,她不想死在那臭气熏天的王宫里也不想继续百倍千倍生不如死苟延残喘地偿债。
微莳欽回到林间想找个有花有草的地方默默等死。
结果失魂落魄走着走着被藤蔓拌住了脚,踩了个空摔落到山下,滚落中磕碰到巨大的石块,弥漫出大范围的血,一身的伤痕在月光下愈加狰狞。
冷白如玉的身体缠着草丛,泥土湿哒哒糊在肌肤上。
命里空虚无度,灵气尽损,原形毕露,美丽的狐毛褪了色仿佛慢慢退化成渺小的尘埃,再也掀不起波澜,就这样惨无忍睹地病死又摔死在一片杂草丛里,四处是泥沼和碎石,黑暗之中还有若隐若现的白骨入侵眼眸,一阵阵乌烟瘴气腾腾而起。
此地为噬魂谷,对于后来的微莳欽而言是桃花源。
电闪雷鸣,乌云密布压下黑满天,风一吹,云雾散开,月亮突变成短暂的红晕,无数生灵异兽陆陆续续齐聚一堂,点亮萤火,卑躬屈膝供奉神明,哀思沉痛,祷告上天,祈求眷顾。
她怒目圆睁,死的并不安详,好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没有真正游历江湖呢就英年早逝的满载遗憾。
最后断气而死的一瞬,走马灯回返于世。
“先生,今天是什么节日?”
梁裔周回:“阖家欢乐的日子。”
“我也想有家。”
他问:“你对家赋予怎样的意义?对你来说红尘不是你的家吗?”
“红尘留不住先生,心安即归处,也亦关不住我。”
他再问:“阿離,所以你觉得是我把你困在这,你在怪我?”
“我此生自认为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能看看这世间万物,山河远阔,我便死也足惜。”
………………
如若有来世。
我要的人、权、势、利、公、义、情、爱……天下之我所求,皆我之所有。
我要站在那里,站在天光之下。
世间平等,天下归一。
哪怕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唇枪舌剑我战!刀光剑影我杀!血深似海我闯!挫骨扬灰又有何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杀之。
我微莳欽要成为微莳欽。
我要向上天索命,我就是孤,孤就是神明。
三千界首刀悬在我的衣莲低台何如?
那就……执我之棋以身入局为权势滔天而兵险奇招、为我族之命而正回于心、为辗转冤魂而齐鸣成歌、逆天改命!
我祈祷:
愿我一生所念皆星河,星河皆可及,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