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广场中央。

    “这……她怎么变样了?”白胡子老头鬼震惊地看向身边的同僚,用气音悄声说。

    羊角白眉鬼紧紧盯着姒水柔的背影,最后肯定道:“还是她,不过……”

    两位司逾白阵营的大臣鬼满面愁容。他们不知道舒容鸳的存在,误打误撞献上姒水柔,正好合了诡王的意。

    现在她被如愿选中面圣,顺利得不可思议,也让他们内心一阵慌乱不安。

    玄龙殿前。

    刻薄女官在殿门口停住了,她微偏头命令姒水柔:“跪下。”

    粉发少女低头默默翻了个白眼,依言照做。

    静立在一旁的侍从官头戴黑色乌纱帽,面白如雪,嘴唇毫无血色。他见姒水柔跪好,上前一步提点:

    “最后一场面圣,秀女入殿时要经过‘凤栖梧回廊’,九重洗礼过后便可参拜陛下。”

    侍从官说完推开另一半殿门,示意她入内。

    姒水柔起身,却发现完全敞开的殿门里面是一片涌动的漆黑,像是穿梭时空的屏障,只要踏入其中就是另一个世界。

    “凤栖梧回廊百年开启一次,秀女莫要耽误了吉时!”侍从官不耐地催促她,直接上手把她推了进去。

    姒水柔一个踉跄跌入屏障,很快稳住身形后,她抬眼——被美到屏住呼吸。

    眼前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通道。没有辜负“凤栖梧”这个名字,梧桐枝叶交错环绕在四周,散发出淡淡的、神圣的金色,紧密编织着一个望不到尽头的加冕之路。

    鎏金闪烁之中,隐有清越凤鸣回响,仿佛这梧桐枝叶里真的潜藏着凤凰。

    这一阵无言的震撼,蓦地被嘈杂的脚步声打破,边缘层叠遮挡的枝干后走出三个女子。

    为首的那位雍容华贵,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的衣着打扮和姒水柔一模一样。

    看来这就是舒容鸳了。

    姒水柔不动声色地活动下手臂,悄悄在袖中分离关节。她正愁该如何把斩魂刀递给舒容鸳,对方就在转瞬间拉近了距离。

    舒容鸳单手掐上姒水柔的下巴,让她们又贴近了几分。她故意作出一副不屑厌恶的表情,语气冷若冰霜。

    “你也配顶着我的脸?”

    身后赶来的两名女官急得满头冒汗,现在可不是剑弩拔张的时候!

    “主子,您别不高兴,她就是一活不过选妃大典的替身!奴婢这就把她带下去处理掉。”

    “慢着。”

    舒容鸳喊停了女官,掐着姒水柔下巴的手缓缓落下,略微侧移,借身体掩盖手部动作。

    她把斩魂刀收入窄袖间,顺势向前踱了几步,方才不满开口:

    “大典过后,我要亲自处理她,先带下去把脸洗干净!”

    女官们对视一眼,略作犹豫便应承下来。眼前这位马上就是王妃了,按诡王那视她为眼珠子一样的宠爱,她们说什么也要满足她。

    姒水柔被两位女官带走,凤栖梧回廊里就只剩舒容鸳。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斩魂刀的重量,义无反顾地迈步前行。

    但这条荣光无比的“凤栖梧回廊”,却充斥着三从四德般的思想教化。

    此前侍从鬼所说的“九重洗礼”,不过是对这种精神污染的美名化。

    神圣的凤鸣逐渐演变成低沉嘶哑的男声,一遍遍地在舒容鸳耳边重复着“以夫为纲”“夫唱妇随”这样的词语。

    周围金色的梧桐枝也显现出一些画面,似乎是历代诡王妃的言传身教,告诫她该如何相夫教子、取悦诡王。

    舒容鸳握紧双拳,索性闭眼无视这些画面,但那令人作呕的男声依旧阴魂不散、无孔不入,甚至带着篡改思想的邪异魔力,让她差点沉沦其中。

    可惜,她曾生长于一个自由平等的时代,从小便被耳提面命着“独立”“自强”,这些特质早已贯穿在她有限的人生里,深深烙印、磨灭不去。

    她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没有睁眼,直至久久萦绕的男声消失,她忍下不断上涌的恶心感,抬眼目视前方。

    诡王站在殿内最尊贵的玄龙椅前,高高在上,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就连常年苍白的鬼面也添上了几丝红晕。看得出来,他好像很开心。

    “王妃,到朕身边来!”诡王缓和了语调,他知道舒容鸳会在“凤栖梧回廊”学习王妃必备的礼教,骄矜如她,一时半会儿只怕是难以接受。

    但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会亲自调教到完美的标准。

    诡王粘腻的视线和语气,让舒容鸳的胃部愈加难受。她勉强控制住平静的神情,向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迈步。

    她知道,诡王最爱她这副目空一切的样子。

    满心满眼都是刺杀行动的舒容鸳,没有发现身后的“凤栖梧回廊”已经消失,玄龙殿内还坐着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鬼。司逾白作为王弟也在其中。

    但他自看到舒容鸳起,就好似丢了神一般,垂下的眼眸晦暗不明。

    此时,舒容鸳踏上了玄龙椅前的台阶,一步一步朝诡王走近。

    满室寂静,心跳和脚步声渐渐重合,只剩下最后一级台阶。在诡王期待的眼里,她“不小心”踩空,就要摔倒在地。

    意料之中的,她跌入了诡王的怀抱。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这么近,诡王兴奋到连指尖都在战栗,他觉得自己的爱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爱她,超过了任何存在,他愿意为她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

    自我感动的诡王不知为何僵住了,他突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怀里的舒容鸳。

    她没有看他。只是用快意的眼神盯着他胸口腥红的血洞,那是她用斩魂刀雕刻出的杰作。

    黑红的血液喷射而出,心脏撕裂的疼痛让诡王浑身痉挛。但这些都比不上他精神上的悲痛与仇恨。

    所爱之物的致命一击,让他彻底失去理智。勉力支撑的人形开始消融,化作一摊血水,可他还没有死。

    一缕青烟自血水中升起,倏然飞离玄龙殿,直直向正北方的殿宇飞去,徒留诡王疯狂的话语:

    “你们……全都该死!”

    而这时,恐怖游戏系统拉响全服警报:

    【警告!诡王刺杀失败!即将触发诡王终极武器,请玩家努力应对!】

    -

    不久前,尸余装模作样地给冉樱布置了几道考核任务,顺利完成之后,又故意拖延时间,东拉西扯地聊了半晌。

    冉樱直觉不太对劲。果然,在等到某个时刻后,尸余突然就停住话头,也不再为难她,松口让她离开房间。

    在踏出房门时,冉樱回头望了一眼。尸余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甚至还向自己挑衅一笑。

    屋门“砰”地合住了。

    院落安静无声,先前的黑裙女官不知去了哪里。

    而地面的灰砖,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些,像是吸饱了雨水,星星点点的水迹越来越多。

    这里肯定有问题。相比起身后的红色房间,院子里面显然充满了未知的可怕。

    她选择按兵不动,紧靠着红门观察周围的变化,也想趁此躲过尸余等待的时机。

    “呼……呼……”

    [这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这么大声肯定听到了!倒是有点像呼吸声。]

    [诶?地板是不是在起伏啊?我没看错吧!]

    没看错!院落的灰砖地板在上下耸动,就像是野兽的肚皮伴随着喘气声起伏,明目张胆地威胁。

    冉樱紧紧贴着红门,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但就在她眨眼的瞬间,这一切都变了。

    哪里还有什么灰砖院落!那是一条仰躺在地的庞然巨兽,灰色肚皮,周身布满黑灰鳞片,上面的深色水迹不是雨水,而是新鲜的、干涸的、凝固的血液。

    它那似龙非龙的头正对着殿门,张开血盆大口,九根尖利獠牙上沾染着碎肉和血色。

    而那排獠牙的位置,正是秀女考核的九间房屋。只要推门而入,就如同羊入虎口,在劫难逃。

    这条怪物很像殿门上盘绕的玄色蛟龙,没想到诡王竟然养这样的宠物,还是说……它是王宫的吉祥物?

    “咕噜咕噜……”

    玄龙的肚子里传来一阵饥饿的叫嚣,它半眯的眼已经完全睁开,正在贪婪凝视冉樱,却没有丝毫动作,像是在等待食物自己送上门来。

    敌不动,我不动。冉樱默默与它僵持着,脑海中迅速思考对策。

    直到游戏系统的警报声响起,她听到“诡王的终极武器”时灵光一闪。

    会不会是这条玄龙?

    猜测很快得到证实。远处飞来一缕微薄的青烟,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却“顽强”地想要逆风飘进玄龙所在的地方。

    冉樱飞速寻找着适合的法条,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能放手一搏。

    【言出法随2】

    〈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①

    法令生效的瞬间,飞驰而来的青烟便直直坠落,被禁锢在殿门前的方寸土地之间。

    但是,本以为私藏玄龙应该是最严重的情节,毕竟这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珍奇异兽。可过了大约十秒,流光系统竟然上线通知:

    “检测到青烟是玄龙的一部分,不违反当前法令,10秒后将解除禁制。”

    冉樱心中一沉,这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修改合适的法令了。

    现在她进退维谷,正准备转身暴力破门,去尸余那里躲一躲,猝不及防地就听到了冉枫的声音。

    “姐!我们来帮你!”

    他扛着一柄金灿灿的放大版斩魂刀狂奔而来,在他前方,还有赤手空拳的司逾白,以及被舒容鸳解救出来的姒水柔。

    姒水柔尽管比后面两位行动晚,但她以械心族的实力一骑绝尘,健步如飞。

    可是时间不够了。

    “只剩三秒了!”冉樱朝他们大喊,焦急摆手。

    禁制越来越松动,青烟就像是扭动不停的蚯蚓,迫不及待地想挣破束缚。

    脱困的前一秒,从天而降一把金色斩魂刀,硬生生地把它扎透钉死在地上。

    这一幕与昨天诡王杀刺客鬼何其相似,现在,不可一世的诡王成了刀尖下的弱者。

    舒容鸳用这柄刀刺破他的肉身,替身姒水柔又将它掷来羞辱他。她们怎么敢啊?

    滔天的怒火支撑着诡王,让他的实力得以暴涨,即将断尾求生。

    但下一刻,金色火花自他眼前散落,那是放大版斩魂刀挥劈下来的余韵。诡王在剧痛之中意识到,自己被劈成了两截。青烟如同被高温炙烤着,转瞬间便蒸发不见。

    司逾白微微喘气,最后关头他抢来了冉枫手里的斩魂刀,给了诡王一个痛快的了结。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殿内的玄龙身上,似是在考虑从哪里开始下手。

    “它好像动不了啊……”冉樱在他们打斗时不忘注意着玄龙。这条龙看着诡王被杀也不去援救,只有一双眼睛滴溜地转,貌似很急。

    她绕开玄龙的身体走出殿门,没有任何阻碍。

    所以在场能杀掉她的,只会是尸余。

    “尸余在红房子里,应该是负责处理秀女的。”至于她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掉自己……

    冉樱想到她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觉得她纯粹是想看自己慌不择路,又回到红房子里祈求她的帮助,最后再被她这棵“救命稻草”背刺。

    姒水柔从地上拾起那把缩小版斩魂刀,一路气势汹汹地来到红房子前,抬脚踹开房门。

    里面空无一鬼,尸余早已经逃之夭夭。

    “没事,尸余不是我们的目标,不用管她。”冉樱宽慰道。

    “这下任务可以成功了吧?”冉枫坐在地上疲惫望天,没想到回答他的是另一道女声。

    “还要看有没有达成隐藏条件。”

    四人齐齐回头,神色各异地看着赶来的舒容鸳。她果然是鬼域玩家。

    舒容鸳没有再解释,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确认。

    “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司逾白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虽然还没得到回答,但她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司逾白……”

    名字还未说完,舒容鸳就难以自控地捂住了嘴,滚烫的泪水霎时蓄满了双眼,她激动又难过地说:

    “小白,我是妈妈啊!我是你的妈妈袁心澜……”二十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吗?

    司逾白紧抿着双唇一言未发。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一种如临梦境的不真实感。

    他五岁父母双亡,双亲都死于谋杀。他们的人生定格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司逾白的人生也因此改变。

    阴阳相隔的亲人,从来都不敢奢望相见。如今,却在一个不那么合适的时间、地点相认了。

    剩下三人全都面露茫然震惊,尤其是冉枫,他才是最先知道这件事的!只不过又被自己否定罢了。

    但他的心底也冒出了一丝小小的希冀:既然逾白哥都能找到妈妈,那他的呢?

    冉枫若有所感,一偏头就和冉樱对视上了。姐弟俩在此刻心灵共感,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所思所想。

    姒水柔是基因培养的后代,虽然没有亲人,但在这样的氛围下,她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了温馨。

    任务进行到现在也将近六个小时,游戏到了尾声,恐怖游戏系统上线开始清算。

    【请玩家注意!系统将沿当前结局模拟未来发展,现开始清算任务!】

    【玩家冉枫:逃离幕府,拯救冉樱达成!任务成功!】

    【玩家姒水柔:刺杀诡王达成!任务成功!】

    【玩家司逾白:推翻现任诡王、获得民心、大臣鬼的支持,达成谋权篡位必备条件,任务成功!】

    【玩家冉樱:检测到司逾白成为新任诡王,对您的喜爱度判定为:深爱,模拟发展预测为:任务成功!】

    【即将传送往: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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