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归山根本没有帅哥。

    两人从山脚到山顶,再从山顶返回山脚,遇到的不是阿婆就是太公,好不容易有两个长得还算能看的年轻男子,庄可欣拍了拍钟似薇的手臂:“看那看那,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俩还不错,姐妹帮你去要微信。”

    刚迈前两步,就见俩男的身形一闪拐进了草丛,毫不犹豫掏出那玩意开始撒尿。

    庄可欣傻眼了,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钟似薇爆发出这几天最痛快的一声长笑——鹊归山果然没有帅哥。

    回到山脚停车场,钟似薇收到两通电话,一通来自警察,上次的案件有了结果。

    根据钟似薇提供的消息,警方挖到了王瑶这条线索,原来早在三年前,孙奉为就作过一次案,只是当时受害女生很年轻,家里考虑女儿名誉问题,死活不让报警,强行替女孩跟施暴者赔偿和解。

    但这个叫王瑶的女孩留了个心眼,保存了当时的和解录音和当年提取的精斑样本。现在女孩已成年,得知这个畜生又一次作案,毅然决定配合警方调查,拿出了之前的证据。

    按目前掌握的情况,施暴者至少将面临十年刑期。

    第二通电话来自民族乡认识的小女孩元宝的父母。

    元宝父母操着一口带有当地口音的普通话,略带结巴地向钟似薇道:“请问你是钟小姐吗?我是元宝的爸爸,你还记得我们家元宝吗?你们在我家住过的。”

    “元宝爸爸你好,我是钟似薇。”

    “是这样的,我们筹到了一些钱,不是很多,可能不够手术……不知道去大医院够不够?”

    钟似薇截断他的疑虑:“元宝爸爸,我等你的电话半年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带元宝去海市专科医院做检查,孩子的病不能再耽误了,至于钱的问题,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她太清楚这种因为金钱而耽误病情的滋味了,自己淋过的雨,总不想叫别人再淋一次。

    元宝爸爸这才下定决心:“我们现在打工回来了,年前随时都可以去海市,可以挂到号吗?”

    钟似薇:“行,我加你微信吧,有具体时间了再沟通。”

    挂了电话,钟似薇深吸一口气,她点开微信列表发了会呆,终于点进那个熟悉的聊天框。

    “在吗?还记得之前我在民族乡出差,拜托你联系的心脏专科医生吗?现在小朋友爸妈决定带孩子来海市看病,可以帮忙挂个号吗?”

    那头几乎秒回:“好,稍等,我马上联系。”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元宝爸妈带着元宝直飞海市,纪春山作为医院方面的联系人,跟钟似薇一起开车过去。

    这是两人说开后的第一次会面,彼此都有些局促,纪春山假借看侧视镜的由头,悄悄看了钟似薇好几次,她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警察给你打电话了吗?”纪春山随手滚动“下一首”问道,柏林之声里正播放的是陈奕迅的《十年》,此时此刻,他不想听这样应景的歌曲。

    “嗯。那个叫王瑶的女生真勇敢,她那时候年纪那样小,一定既害怕又无助。”

    虽然素未谋面,但同为女性,钟似薇很能共情她的际遇,那样年轻的女孩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家人非但不主张严惩罪犯,反倒胁迫她与施暴者和解,她的内心该多绝望啊。

    “似薇,你也一样。”纪春山看向她道,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看。

    钟似薇没搭腔,话头就这么冷下去。

    “平安好吗?这几天是送寄养还是在庄可欣那里呢?”纪春山只好另开一个话头。

    “可欣接它走了,阿呆呢?我看你朋友圈,它又拉肚子了?”

    那晚过后,没有发朋友圈习惯的纪春山,几乎每天都会更新一条朋友圈,有时候是阿呆的状况,有时候是自己的事、公司的事,他已经失去了向她分享日常的身份,但他知道她会点开他的朋友圈。

    “最近天气冷了,有点着凉。”他顺手将暖气调高了两度,顿了顿道:“阿呆挺想你的,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去看看它。”

    “嗯。”钟似薇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不可能,她不能再任由自己放纵下去了,每一次见面,都会将她往失控的方向推进一点,比如此时此刻,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强迫自己不往他的方向看。

    早在上车时她就发现了,他清减了许多,原本就有几分落拓孤寂气质的脸,现在越发显得孤寂了,一尊陈年雕像似的,生机和颜色明显剥落了。

    这失恋的后劲真他娘的大,怎么都五年了还差点要人性命。

    这一路的话题始终没怎么聊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便掐灭了,最后俩人都恹恹的,各怀心事地沉默着。庆幸澜城到海市并不远,纪春山提前给元宝一家安排了酒店,车到酒店时,元宝和爸妈已经在大堂等着了。

    钟似薇一眼就认出了元宝,大半年了也没怎么长个头,还是一张倔倔的脸,不过在看到她的瞬间露出了一点笑容。

    元宝快步走上前来,又在距离她只有两步的地方硬生生收住步伐,小孩子嘛,总归有点害羞的,腼腼腆腆地喊了一句:“似薇阿姨,好久不见。”

    钟似薇主动过去抱住她,蹲下身道:“你可算来了,阿姨等你好久了。”

    说着又向元宝一家介绍:“这位是纪先生,明天要给元宝做检查的凌宇医生,就是他帮忙联系的。”

    元宝歪着小脑瓜看了看,眼神突然一亮,指着纪春山道:“哦,我记得这个叔叔,我见过他!”

    “啊?你怎么会见过他呢?”

    “就是那天你们走了以后,这个叔叔来过我家,还请爷爷奶奶吃了顿饭。叔叔,我没记错吧!”元宝一脸无邪地向纪春山求证。

    纪春山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是,元宝记性最好了。”

    钟似薇心头一震,本能地看向纪春山,正好他也看过来,两人目光撞到一处,又都默契地移开了。

    原来那天,他真的去找她了。

    从澜城到民族乡,几百公里的距离,他在凌晨四点独自驱车出发,就根据朋友圈的一条定位,找到了她曾经住过的民宅。

    那点好不容易极力克制的爱意,又在此刻悄悄翻腾起来。

    纪春山啊,她该拿他怎么办呢?

    吃完晚饭,各自回房间休息,纪春山看向窗外霓虹闪烁的夜景,想了想,拿出微信给钟似薇发了条消息:“这是元宝第一次出远门吧,要不要带她去逛逛?”

    钟似薇明白他的意思,作为宁安巷长大的孩子,她直到念大学才真真切切看到电视剧里大城市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当时的震撼和喜悦,如同闯入梦幻奇境的爱丽丝,一夜之间生出许多绮丽念想来。

    难为纪春山能想到这一点。

    她按响元宝房间的门,小家伙一听要带她出去逛逛就兴奋得不行,鞋子都不想换,就拉着钟似薇的手要走。元宝爸妈不免说了几句“麻烦了,太麻烦你了”之类的客套话,钟似薇心想,哪用得着这么客气,无非是弥补小时候的自己罢了。

    纪春山开着车,带他们在外滩兜了一圈,看万国建筑,吹黄浦江吹来的风。小元宝不仅对海市的一切感兴趣,对纪春山的车也感兴趣。

    “纪叔叔,你这车得要好多好多钱才买得起吧?”

    “小孩子家家,这么小就懂车了?”纪春山打趣她道。

    “不懂,但我们乡里赵亮叔叔有一辆差不多的,他买回来那天还请了大伙吃了饭,爷爷说让我离他的车远点,划破一点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车上两个成年人同时沉默了一瞬。

    钟似薇把元宝往怀里搂了搂:“元宝,这车是挺贵的,但人永远比车珍贵,因为只要我们元宝好好学习,将来努力工作,就可以买这么好的车。”

    元宝眨巴着眼睛,仰头看钟似薇:“真的吗?”

    “真的呀!不信你问纪叔叔,他小时候连辆单车都买不起呢,但是叔叔很厉害,每次都考全校第一,所以叔叔才可以开上这个车。”

    “阿姨,你跟纪叔叔从小就认识吗?”元宝的话刚问出口,又小手一举自行抢答:“哦!我知道了,你是纪叔叔的女朋友!”

    纪春山回过头来:“你这小孩懂得还真多,连女朋友都知道了?”

    元宝得意地扬了扬眉:“是我妈说的,我妈说刚吃饭的时候,纪叔叔一直在给你夹菜,还有,他老在偷看你。我妈说,你俩指定是一对。”

    “哪有!”钟似薇赶紧转移话题来捂住元宝的嘴:“那里有个大商场,我们去给元宝买个玩具好吗?”

    纪春山把车开下去,两人带着元宝在商场逛了一圈,零零碎碎买了很多吃的,又挑了两套乐高和一个芭比娃娃,出来时看到一个会飞的竹蜻蜓,钟似薇还想买,却被元宝主动拒绝了:“叔叔阿姨,我有这么多玩具就够了,让你们花这么多钱,爸爸妈妈会骂我的。”

    钟似薇为她的懂事心疼,这么豆丁点小,怎么就像个小大人了。

    她没忍住说出了第一次见她时就想说的话,向纪春山递了个眼神道:“看这小孩,像不像你小时候?”

    纪春山挑眉:“怎么,又想说他是我女儿?可是我已经有豆豆这么个儿子了。”

    钟似薇被他逗笑,顺势调侃道:“豆豆那是形似,元宝是神似。儿女双全,纪叔叔福气不浅啊。”

    纪春山睨她一眼:“那你可说少了,我还替前女友养了个孩子呢!”

    这是在打趣她之前闹的乌龙。

    “是是是,你可真不容易,单身男子独自拉扯仨娃,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为哪般?纪叔叔,赶紧开个直播吧,根据我多年的操盘经验,这个题材肯定能爆!”

    “行,那你记得给我刷个火箭。”

    “火箭哪够,凭借咱俩的交情,少说给你刷俩嘉年华。哦,说少了,仨,一娃一个。”

    你一言我一语玩闹起来,这一天黏黏糊糊的尴尬气氛缓解了不少,再回到车里,三人脸上都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元宝第二天要做检查不能熬夜,两人将她送回房间。

    钟似薇也准备回房间,刚掏出门卡,就听见纪春山在身后叫她。

    他实在清减得有些过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长身鹤立这样的词,形单影只地站着,酒店走廊半昏半暗的灯打在脸上,说不出的岑寂感。

    “怎么了?”她回过头问道。

    他看着她,并不说话,眸光闪烁如星子,过了好几秒才道:“手链挺好看的。”

    是之前在直播基地看到的蔷薇手链,他买下送她的。

    那日从鹊归山回来,她就一直戴在手上,是这段恋情里最后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了。

    钟似薇抬起手腕,向他挥了挥:“谢谢了。”

    纪春山冲她笑了一下,眼底却更显落寞,低声道:“晚安。”

    “晚安。”钟似薇垂下眼帘,滴卡进了房间。

    这一晚,她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失眠。

    在床上辗转着,打开手机相册,翻到纪春山跟她看电影那晚拍的照片,那时候笑得多甜,一个宠溺注视,一个乖巧比耶,路灯和晚风都是他们的氛围,明明就在不久前,却好像那么遥远。

    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为所欲为亲他抱他在他身上肆意撒野,把他搓圆了揉扁每一个毛孔都抚摸一遍,用那几个避孕套算什么,早知今日,她会去超市开个购物车拉一车避孕套回来,把门锁上焊死没日没夜发了疯的做。

    太渴慕了,小半生的爱与欲,都在此刻席卷而来。

    “会想我吗?”他把照片发给她时,曾问过这样一句。

    想想想想想想想想想好想好想你想亲你想抱你想钻进你怀里想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想永永远远跟你在一起。

    可也只能想想了。

    一墙之隔,万水千山,咫尺作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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