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阴风阵阵。

    那树、那花、那草皆在狂风后伏腰颤抖。

    姜易本是不胆小的人,甚至隔段时间就爱找点恐怖片作为生活的调味剂。

    但此刻看着张牙舞爪的树影,沙沙作响的草丛,竟也是被逼出了一身冷汗。

    公寓大门近在咫尺,可偏偏在姜易即将踏入门槛的一刹那,她听到了什么声音。

    “咕叽咕叽……”像粘液扰动,又似细小的吞咽声,配合着柔软的肉质类拖地而行的声音。

    就在门口右侧偏僻拐角的昏暗处。

    姜易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恐怖片中的人物,明知不该去看,应该赶快上楼跑回家锁紧门窗钻进被窝。

    可那神秘的声音勾的她一步也挪不开。

    姜易吞了口口水,慢慢地像拐角挪去。

    巨大的黑暗无声地注视着女孩,吞没她的头、身,直至将整个人裹入。

    姜易伸出头,看向墙边的角落。

    那里只有几个废弃的纸箱安静地矗立在那,纸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抓挠,发出难听的“刺刺”声。

    女孩屏息,专注地看着它。

    突然,从里面跳出一道白乎乎的身影,吓得姜易差点跳起来。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纯白肥猫。

    “喵。”

    它从纸箱中闪出,用力一跃,身手敏捷地跨过不高的矮墙,消失在黑暗中。

    什么嘛,是只猫。

    姜易呼出一口气。

    刚准备离开时,只觉得眼角闪过什么东西,她猛回头,躇步走向纸箱遮住的阴影处。

    姜易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她慢慢移开那空荡荡的纸箱,漏出了躲在后面的东西。

    这是一只章鱼?

    她看着地上缓慢蠕动的生物,尽全力拿出自己的常识分辨着。

    但是它好像没有胴体,缺少一般章鱼那种尖尖的大脑壳。

    它的头部,如果能称作头部的话,是钝钝的较平的不太标准的圆球,自侧方施展出长长的粗细不一的腕足,上面嵌着一个又一个圆形的嫩肉。

    姜易先开始以为这是它的吸盘,直到发现里面居然是一排排如绞肉机似的牙齿,才明白这应该是类似口器的器官。

    它似乎刚刚才进食完,腹部高高撑起,有节奏地鼓动着,小家伙看上去累坏了。

    她还没见过黑色的章鱼呢。

    但仔细一看又并非纯黑,活动末梢如触手部分缀着层层叠叠的深蓝色螺纹,随着光感颜色层次不断发生变化。越靠近头部,颜色则越偏深红。

    姜易只觉得那颜色自己在动,整个人恍惚昏沉,眼前全是扭动的红蓝花纹。

    她一个趔趄,赶紧稳住身形,闭了闭眼,再看章鱼时,感觉它好像变小了一点,也没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了。

    姜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用后帽罩住大半张脸,紧张地瞥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

    她的怀里是一个巨大的纸箱。

    她知道里面是什么,自己从没有这么大的冲动想养个小动物。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球。

    或许有。

    姜易脑海中闪过小时候第一次养宠物的经历。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自己随父亲留在城镇生活,妈妈去了大城市打工。

    男人没过几年就带了个女人回家,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

    父亲整日不着家,后母带弟弟出去另住,自己也就留给了奶奶照顾。

    初中的时候,姜易开始喜欢猫。

    尤其是小幼猫,毛蓬蓬的,声音细细的。时常路上看到了就走不动路,“咪咪”地能和它玩好一会。

    她记得自己一个朋友家的小猫下了一只小猫崽,小猫妈妈却不要它,总把它往外扔。

    朋友三番五次捡回来都没用,猫妈妈只要看到这只小猫总会叼着后颈扔出去。

    姜易将它要来了,养在自己房间的鞋盒里。

    她特地剪下了自己纯棉睡衣的一块布,铺在小鞋盒里。

    小猫才刚一周,眼睛才睁开细细一条缝,走路都走不好,一跛一崴。

    它不会上厕所,姜易每次都要抓住它瘦弱的身子,翻过来,拿棉签帮助小猫排尿。

    也不会吃东西,即使自己拿吸管或注射器喂牛奶给它,也总是从嘴角漏出来。

    但是她很爱它,它也很爱她,她能感觉到的。

    每到深夜,小猫总会“咪咪”叫个不停,只有自己双手窝起,将它放在手心时,它才会安静。

    它安心闭着眼睛,小小的,暖暖的,缩在姜易手心里。

    “小猫,”姜易记得自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它,“你妈妈不要你了。”

    “我妈妈也不要我。”

    “你只有我。”

    “我也只有你了。”

    后来她给小猫取了个名字,“炸炸”,因为它太小,新生的绒毛像静电般炸起,特别好玩。

    但是炸炸只爱了姜易三天。

    奶奶一直不允许炸炸的出现,因为她觉得小猫身上有病菌,不干净。

    几次三番都要送走炸炸,姜易哭着闹着在地下打滚,总算保住了。

    那天,姜易照常在学校上早课,平时中午她总在食堂用餐,但今天她有点想回家吃饭。

    虽然十分钟路途不算太远,可夏天的日头实在太毒,姜易走回家时,几乎要热的中暑。

    奶奶心疼极了,连忙出门为姜易加了盘冷菜。

    姜易吃的不亦乐乎,休息半天准备出门去学校。

    突然想起炸炸,想看看它在干嘛。

    打开房门却发现小猫不见了,鞋盒也没有了。

    “奶奶!炸炸呢?”

    “不知道。”

    于是,小姜易找啊找找啊找,床底没有,衣柜没有,楼上没有,楼下没有,门口也没有。

    炸炸,你在哪啊?

    只是个一周大的小奶猫,能跑到哪去呢?

    隔壁开小卖部的大妈看姜易跑来跑去,脸都晒红了,有点不忍心,偷偷拉住她。

    “小易,婶婶和你说,你不要太难过啊。”

    “你奶奶上午捻了只小猫出来,扔在垃圾桶旁边。”

    “什么?”

    “我看见了,”她的面容如鱼眼般胀起,一字一顿。

    “小——猫——摔——死——了——”

    “叮!”

    电梯到了。

    姜易抬脚迈了出去。

    其实她租的房子并不大,仅仅只有四十平,但好在是个复式,两层楼将客厅卧室分开,厨房卫浴一应俱全。

    一进门就是厨房用具,左手边便是鞋柜和厕所,再抬眼就看到了客厅。

    姜易抱着纸箱,换了鞋,一路上只觉得它安静得出奇。

    好乖。

    轻轻揭开箱口处的纸板,姜易就和几只紧凑挤在一起的眼睛对视上。

    她愣了一下。

    刚刚还没看到它有眼睛啊?

    姜易疑惑地歪了歪头,就见眼睛们一只只地跟着移了过去。

    原来会动。

    “章鱼”体型很大,占了大半个纸箱,像盛着满满一盒黑色液体。姜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做它的窝。

    “啊哈!”

    她“登登登”跑上楼,从各种东西堆的角落里找出了一个巨大的木质洗脚盆,费劲地将它拖了下来。

    “幸好没扔。”

    这是从老家带来的洗脚盆。姜易体虚,奶奶常说多泡脚好,补阳气,每隔几天就要帮她泡一泡,上了大学也带着。

    工作搬家了之后,一直放在楼上没收拾,平时太忙也没能想起来拿下来泡脚。

    现在正好发挥了作用。

    “章鱼”很喜欢容器,它爱把自己缩在小空间里面。

    见姜易搬来了这么个大家伙,它也不嫌弃,伸出腕足在盆上贴了贴,顺着盆壁便溜了进去。

    一大群眼珠滴溜溜地在身体周围来回转,打量着自己的新家。

    姜易蹲下身,看着它新奇地盯着屋内的一切,只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天晚上,“许知则”睡在楼下,姜易睡在楼上。

    她搜了大半夜的“章鱼辅食”、“养章鱼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养章鱼能活吗”。

    本来她应该要第一时间给宠物想个名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梦到了炸炸。

    那只柔软的、会窝在她手心里的、只陪了她三天的小猫。

    还是下次再说吧。

    一旦给东西取了名字,就是和它牵了线。

    任何付诸在东西上的伤害,到人这总要是加倍的。

    “许知则”本来是要回自己的巢穴。

    可当他细细品味完肉条刺身后,才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这个“餐后甜点”的分量。

    它不得不化为触手才能整个容纳住猎物。

    人类的胃脏实在是太脆弱了。

    它需要找个地方消化一段时间。它想。

    巢穴离这太远了,赶回去不安全。

    自己现在这样,就像个行走的食物补给袋,在大家都饿肚子的时候到处跑,无疑会吸引很多眼红的目光。

    不是他实力不够,只是能避则避。

    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这时,它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个人类雌性,姜易。

    它稍微使了点小手段。

    不会有伤害,只是会让她更喜欢自己,想把他捡回去。

    但它忘了普亚彗星给自己带来的改变。

    那强大的污染性顺着分解的营养融入了它的血肉中,使它的本体也具有了精神污染的能力。

    看到姜易一个头晕差点摔倒在地。

    “许知则”有点心虚,拼命收缩,自己的内器肝脏全挤到一块,连脑仁都只能委屈地趴在刚充满食物的鼓囊囊的胃袋旁边。

    好心的人类。

    带我回去吧。

    之后的几天,姜易给“章鱼”换了新鲜的撒了许多海盐的水,但是它好像不太喜欢,长长的触手胡乱拍打把水全洒了出去,眼珠转了几圈后通通收起来,半天都不理她。

    好吧,让它直接呆在桶内好像还更舒服一点。

    难道章鱼也分咸水淡水?

    特地给它买了很多生鲜饲料也是看都不看,反倒是她晚上吃不完剩下来的西红柿炒鸡蛋拌饭吃得很欢。

    姜易很是发愁,特地请教了同办公室的一位资深养鱼专家。

    “你说你也养了鱼?好雅兴啊。”

    “差不多吧,反正也是水生生物。”不知道为什么,姜易下意识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宠物的真实身份。

    “哥,你说要是鱼不喜欢海盐水怎么办呢?”

    “你养的是淡水鱼吧,淡水鱼都不能用咸水养的。”

    没错了。

    “那要是不吃饲料怎么办呢,花了我好多钱呢。”

    “那它吃什么?”

    “……饭?”

    “正常正常,鱼类根据生长地域不同习性不同,北方有的地区鱼爱吃馒头,我上次去天津一个园区玩,那里人喂鱼都用挂面呢。”

    姜易放心了。

    “哥,你真的太懂了,下次我还来向你请教。”

    “不然怎么叫N市鱼王。”同事哥头一甩,爽朗表示下次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他,一点都不麻烦。

    姜易每天早上煮两人份早餐,晚上也做两人份饭菜,上班摸鱼,下班摸“章鱼”,倒也过的悠闲自在。

    只是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小许一直没来上班,让姜易有点放在心上。

    不会真是那顿饭让人家心里过意不去了吧,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她真没那个意思啊,苍天作证!

    晚上,姜易窝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纠结地扣着自己的手。

    “许知则”懒洋洋瘫在地板上,用腕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桌布上垂下的麦穗,几个眼睛却齐齐飘着女孩的方向。

    想什么呢,身上的气味都变苦了。

    它似有似无地舒展着匀称的触足。

    绷紧触根的同时,末端稍稍弯起,漂亮的肌肉线条在放松的瞬间转化为肉嘟嘟的足肉。

    身上的颜色也随动作而不断转换,在呼吸起伏间散发着迷幻的魅力,更显旖丽。

    可对面人偏偏不解风情,只会看着手中的小铁盒。

    啧。

    “许知则”装作不经意地游过去,攀上沙发,一颗黑乎乎湿漉漉的眼睛出现在其中一支腕足上,不断接近。

    在看到信息的一瞬间,它僵住了。

    手机界面一直停留在和许知则的聊天界面上,输入栏里的信息姜易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没有发送。

    “小许,这几天你怎么没来呀。难道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尴尬,千万别胡思乱想!我真的是定错了餐厅!”

    它差点忘了自己的人类身份了。

    腕足上的眼珠转了两圈,透露出点懊恼的意味。

    姜易对着信息删删改改了半天,越看越觉得有欲盖弥彰的意味,干脆熄了屏幕,死鱼眼躺尸。

    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歪头看到自家“小章鱼”正以奇怪的姿势看着她玩手机,顿时觉得好笑,抬手拍了好几张照片。

    她突然醒悟,章鱼的智商可是很高的,难道它也想玩手机?

    确实,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实在是太无聊了。

    于是伸手拿来遥控器,“宝宝,妈妈教你看电视啊。”

    章鱼智商果然高,一教就会,只是姜易见它兴致不高,也就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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