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里暗里向角名发出好几次暗示但都被对方拒绝目光对视的宫治一边在心里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一边借着改变姿势的动作舒展身体,视线随着昂起来的下巴向上扫,又在坠落时短短地停留在了角名伦太郎和大小姐的身上。

    这次他看得太赤裸裸了。

    角名下意识地回望过来:“干嘛。”

    “没什么。”宫治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就是觉得伦太郎也挺可怜的。”

    角名:“?”

    但宫治好像只是普通地这么感叹一句,说完就闭上嘴,胳膊越过侑面前的空桌把调料瓶拿了下来,注意力完全被壶口散发的甜酸醋味吸引住了。

    因为面无表情,反而令人觉得他说得格外坦荡。

    虎冢不再看他,转而对井泽说:“可以结单了。”

    井泽楞了一下,很快又挂上了她的笑容:“我明白了,那我这就结单。”

    她在点餐机上发送了出餐请求后把机器放进围裙的口袋里,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冲他们笑了笑:“已经发送了,请稍等片刻。如果待会儿还有想加的餐品可以再来叫我。”

    井泽说完就离开去后厨帮忙了,她走得干脆利落,步履稳健,路过餐桌与其他客人对视时还会笑着对他们点头示意。

    虎冢觉得这个时候的井泽才是真正营业中的井泽,而学校里的那朵交际花不是。

    但也不是说交际花井泽就是她真实的一面。

    不管是在自己家的煎饺店对客人展露的笑容,还是在学校里为了平易近人对同学展露的笑容,都是出于某种目的才有的行为。

    至于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她目前还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描述出来。

    “这个醋……”宫治在调料碟里倒了一口醋,用筷子尖蘸了蘸送进嘴里,清甜在味蕾上弥漫开的同时他的眼睛惊喜地瞪大了,“是甜的!”

    “你这个就和小孩子看到变形金刚模型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宫侑瞥他一眼,跟着尝了口,“……不就是稍微甜一点的醋吗?”

    “笨蛋阿侑,能调和好甜味和酸味的平衡你以为是容易的事情吗?光是醋就因为发酵过程不一样有好几种……而且赤丸屋的醋,酸得很清澈啊!”宫治激动地反驳。

    宫侑有些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酸得很清澈是什么形容啊!说到底只是醋而已吧!你在这头头是道些什么,太亢奋了有点恶心。”

    “没品!”

    “白痴!”

    “蠢猪!”

    “傻子!”

    相比起宫侑的摸不着头脑,虎冢观音倒是可以理解宫治的意思,不过她和他不同,宫治是因为什么都喜欢吃所以对其中的区别如数家珍,而她是因为口味挑剔、还很念旧。

    她记得她第一次吃是在六岁,妈妈带她回故乡祭奠外公外婆。那天的雨细细朦朦,落在肌肤上更像是绵柔的风,只有残留在手上的雾珠般的水汽会提醒她雨来过。

    街头有家店铺腾云驾雾的,店里面人声叠过人声,很吵,妈妈牵着她跨国门槛,站在门边拿着一块厚棉步握住铁锅左右转动的男人就笑着叫住了她们。他很瘦,大半头发都白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压出深深的皱纹,虎冢观音却不觉得他老迈,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跳动的光,心想这位爷爷在二十年前、在四十年前一定也是这样。

    后来她从妈妈口中得知,这个男人姓赵,热忱,好心,不忌酒肉,信仰佛祖也过得洒脱,年轻时带着一把菜刀来到了妈妈的故乡,经营一间小小的早餐店在这这个排外的小镇扎了根。妈妈对故乡是没有留恋的,但是借着扫墓来看看赵师傅也不错,她这么说道,把小小的虎冢观音领进了她的童年里。

    虎冢观音一直忘不了赵师傅自己调的醋的味道。她只吃过那一次,不应该念念不忘。

    冼介以前有段时间沉迷做煎饺,其实本应该是锅贴,这两个东西用的面粉不一样,表皮的厚度和口感也不一样,但冼介只能买到超市里被机器擀薄的饺子皮,所以到头来做的都是煎饺。

    即使他后来学会了用猪肉冻让馅料更加多汁,这道点心也没能引起虎冢观音多大的兴趣,在冼介夸张的鬼哭狼嚎里,她勉为其难地透露出了自己在意的地方:“是醋太难吃啦。”

    没有什么能浇灭山崎冼介为了让孩子多吃一口饭燃起来的决心,那一阵子他去超市抢购特价菜,每次都会带一盒试用装醋回来,黑醋酸味很重,果醋又太轻,虎冢观音评价完一次,山崎冼介脸上的绝望就更重一分,「大小姐对醋的品味刁钻」在组里兴起一股大家出完差回来都会带一瓶醋回来的怪风气。

    尤其是外勤组的井泽赤夫,他带回来的醋都千奇百怪的。终于虎冢观音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再醋下去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会条件反射般的对酸味过敏,她花了一个下午一边练习颠球,一边思考赵师傅的调和醋里到底拥有什么味道。

    太阳沉入后山,天边飞满孤霞,她一把接住自己颠起来的三色排球,突然恍然大悟,跑到厨房里扒拉住冼介的厨房围裙,在冼介疑惑的目光里大声道:“可能只是米醋加了很多水!”

    从此虎冢组吃煎饺都是米醋兑水。这都是后话。

    虎冢观音想到这里,抽出筷子也蘸了蘸醋,温和的酸味里夹杂着清醇的甜,是记忆里被复刻出来的味道。

    “果然。”她笑了下,一个很浅的笑花溅落在眼底,化开了,“是米醋兑水。”

    她说话声音不大,也没有刻意压抑音量,宫侑觉得她这幅样子很是让人生气,明明像是在加入宫治挑起来的话题,但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她自己一个人喃喃自语。

    还兑水。米醋兑水。

    阿治都没吃出来是米醋呢!

    什么嘛!

    宫侑皱着眉觑她一眼,恨不得伸手把她眼皮扒开,干什么又露出那么老年人怀念往昔的笑啊!你明明才十七岁吧!

    “是吗?就这么简单?”宫治伸出筷子又蘸了一下,他双唇闭合动了动嘴巴,脸上出现了思索和疑惑的神情,但因为大小姐给了结论他去验证,所以这个表情只出现了几秒,他讶然,“好像还真是。”

    角名也没忍住上来凑了个热闹,他伸出舌头舔走坠在筷子尖的醋粒,被酸得浑身激灵。

    “伦太郎好好笑啊。”宫侑没品地落井下石。

    “唯独不想被你吐槽。”角名用力闭了闭眼睛,企图让舌尖上的这股酸劲立马过去,呈现在脸上的皮肤每块皮肤皱褶都写满了抗拒和后悔,“我讨厌醋。”

    他放下筷子,对上另外三人看新生物一样看过来的眼神。角名瞪过去,有淡淡的恼怒:“干嘛,你们都不觉得酸吗?”

    宫治摇了摇头:“没有啊。”

    宫侑幸灾乐祸:“好弱啊伦太郎。”

    大小姐奇怪地眨了眨眼:“这可是醋啊,伦太郎。”

    哪有不酸的。

    角名没有回话,眯起来的眼睛很快瞥向一边,视线落在分隔墙上的装饰品,甚至脸都默不作声地侧了过去。

    不跟你们计较。

    “伦太郎喝茶。”虎冢观音好笑地把角名的杯子往他手边推了推,喝茶冲淡酸味就好了。

    角名一顿,慢悠悠地把头转回来,他垂眼看一眼沉在杯底的大麦残渣,到底还是说了句:“……酸味都过去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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