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来的是北学长?”宫侑凑到宫治耳边嘀嘀咕咕。

    宫治和他对视,迟疑道:“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

    “不对吧!”宫侑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就算是监护人,差一两岁也可以吗?”

    “信介不是我的监护人。”听到这两人对话的虎冢观音侧头瞥过来,澄清完又把头转了回去。

    角名伦太郎去隔壁小林老师的办公桌上抽了几张酒精湿巾,此刻正一言不发地给大小姐擦脸。

    会谈室里乌压压坐满了人,2年1班的班主任、1年4班的班主任,两个年级的年级组长,教导主任,还有双方的家属和监护人,哪里都轮不到他们几个和当事人虎冢观音只是同学关系的男生坐。

    当然,北学长除外,他目前是大小姐暂时的代理监护人。

    角名伦太郎原本和宫兄弟一起站在2年1班这个阵营的沙发后面,他点点手机,给刚刚的录像存了好几个不同软件的云端备份。

    大小姐的家属在外出差,委托的处理人从在隔壁县赶过来也要时间,整个会谈室的空气在等待过程中冷得能结出霜花。

    他站在大小姐的侧后方发呆,视线在无意中落在她露出的侧脸。

    事发时他和侑治不在一块,在他当时所处的位置,能清晰的听到两人的对话,也能清楚地看到恶男那家伙用围巾勒大小姐脖子的动作和对她动手动脚的肢体接触。

    从他们对话开始就出现在角名心头不妙的预感让他选择了录像,点下开始键的时候他短暂地抛弃了不太重要的道德,并在心里无所谓地开脱“如果没啥到时候就删掉”“被发现了,那就到被发现的时候再说”。

    事实证明,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真还挺准。

    侑和治冲出来的瞬间角名掐掉了录像,总觉得后续发生的事要是拍进去了,事后就不好说是正当防卫了。

    他当然也很震惊自己看到的场景,但比起侑和治这两个凭借本能支配身体的直觉野兽,角名伦太郎在这两个家伙已经替他干了他想干的事情后,脑子里更多思考的是后续处理。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小姐和恶男一树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当时的角名伦太郎心里里没有占据一席之地,事情已经发生,去思考前因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没想到大小姐会说着“有监控不能再打了”又借着治错位狠踹了恶男的生殖器一脚,这让他意外,在他印象里的大小姐,从来没有这样富有进攻性和冲动的一面。

    她很像北学长,又比北学长更加自我。角名一开始觉得大小姐是一个爱憎分明、不拖泥带水的人,但随着相处,她的情绪反而总是淡淡的,在她做的任何事上她给出的理由总是在合理性上达成自洽,仿佛是可以地以一种机器运转程序的方式在支撑着她的行事方式。

    这真的很奇怪。她嘴巴上说的是她想这么做,但当她解释背后的原因是又变成了她可以这么做、在某种逻辑上她这么做是可行的。

    就像她给大家的加餐。

    一开始稻荷崎的男排是没有加餐的,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角名回忆过这个时间节点,最后发现是大家某天部活结束后相约去街角的便利店买饭团垫肚子,一年级兴奋地喊着太好了前辈请客我要饿死了开始。从那一天开始,加餐不再是训练赛和正式比赛才有的待遇。

    北学长问过相关经费能否支撑得起这部分开支,大小姐给出的回答是她自掏腰包。阿兰学长吐槽她难道是真的大小姐不心疼钱,大小姐却说饿肚子伤身体,作为运动员要时刻保证自己的身体在最佳状态。

    可是大家回去就可以吃饭了啊。

    这个理由真的是她这么做的理由吗?

    就像她嫌弃侑。

    她会说侑很吵很烦人,会说侑影响她做作业,会说不理解侑,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你不要过来。

    就像她给治贴的冰宝贴。

    大小姐确实有比赛时给队员准备赛后医疗用品的习惯,也会给赤木学长准备冰敷的东西以防万一,但只是冰宝贴的话,是不需要用塑料袋装的。

    角名不知道那个袋子里究竟还有什么,她在走时像是无意地把袋子落下没有带走,事后角名从治那旁敲侧击,最后从侑的嘴巴里得知里面是退烧药、感冒冲剂、限量口味的布丁和酸梅干。

    就像她被恶男一树告白又拒绝。

    面对大家的好奇她回答得点到为止,看似自己也不在意这件事,但又在避免说出那句笨蛋二人组听来很正常的“他对我表白了,但是我拒绝了”。角名多多少少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想直接又直白地说出口,由自己说出口的话会担心别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在炫耀呢——即使大部分外人都听不出来。

    所以当角名替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会露出像佐枝子那样松了一口气的湿漉漉的眼神。

    不迎合他人,不要求他人,不期待他人,又对他人的情绪特别敏感,总是在偷偷地照顾他人。看似我行我素,实际却总是忍不住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在意他人的目光,最后大小姐得出的是怎样一种应对方式呢。

    角名垂眼看她的侧脸——既然大家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那就把事情的重心从自己身上转移走——是这样吗?

    弱化自己的欲望,给自己的行为加上可以逻辑自洽的合理理由。

    但是然后呢?

    恶男为什么勒她,不是喜欢她吗?明明这几天他们都是一起来上学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井泽和她嘀咕了什么才会说出那句“比你还棘手点”,在大小姐和井泽交叠的社交圈里,是谁比井泽棘手点?

    恶男今天放学为什么特地来找大小姐,不对,照目前的情况来说,是特地来堵大小姐?

    她就连恶男那句话衍生出来的“恶男一树和虎冢观音约好了一起回家”意思,都没有直接否认。当然,她也没有承认,是换了种方式变相地否定,而角名换衣服的时候才想到这一点。

    这又是为什么?

    是啊,他听到了全程,关于恶男一树和大小姐结伴上学背后的原因。

    居然是跟踪和蹲守,而且不止一次。

    她今天对北学长说的想通了点事到底指什么?和恶男有关吗?如果和恶男有关,因为想通了才答应恶男对话吗?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是知道了还是选择单独赴约?

    一个人面对身体条件优于自己许多的变态追求者,还要去挑衅,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漫长又诡异的沉默滋生出了角名伦太郎无可言状的焦躁和烦闷,这种情绪在他目光落在虎冢观音脸上地那一刻发了疯。

    于是角名伦太郎一言不发地出门右拐,去小林老师的办公桌上抽了清洁用的酒精纸巾,又一言不发地回到会谈室,顶着所有人的注视擦着大小姐被脏东西碰过的脸。

    虎冢观音明显也感觉到了角名伦太郎平静表情下不妙的情绪,这真的很少见,虽然伦太郎经常碎碎念羡慕侑人气高,但他实际上不太喜欢受人瞩目,驼起背,拿起手机,又会在社团活动学长们讨论琐事时插上一两句融入进去,像是一种被迫的社会化,不喜欢,又不想做异类。

    而这样的角名伦太郎,却在此刻万众瞩目下擦着她在别人看来一点也不脏的脸。

    他擦得慢条斯理,动作轻柔,纸巾包住伦太郎的手指再落到自己的脸上,没有和自己发生实质上的直接接触。

    放在平时,虎冢观音会觉得这个没和她打招呼就执行的动作有些冒犯,但也会被伦太郎的这份体贴安抚住被突破边界的不安。

    可现在,虎冢观音即使心里的不自在在疯狂打问号,也只能强作镇定地坐在沙发上由着他的动作微微抬头任他动手。

    因为伦太郎好像、似乎、也许、很大可能……在生气。

    众人都在看角名,只有北信介神色淡淡地瞥向虎冢,从她和平时端正的坐姿有些出入的细微僵硬,到一脸无所谓但好好配合的小动作,北不合时宜地觉出一丝好笑。

    好心虚。

    虽然平时好像是她在拿捏部里的这些男生,但到头来她自己也在不经意间被拿捏住了。

    种子到底还是发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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