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立花站附近出发的公交一路晃晃悠悠,穿越国立公路长长的隧道,路过城市外围沉眠的千百亩田地,终于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到了站,世界这才仿佛清醒过来有了声音。

    宫治先一步站起来摁红下车铃,伞面上沾着的细碎雨珠顺着伞骨的走行向下滴滴答答,在脚边蓄出浅浅的水洼。

    带伞的时候忘记拿塑料袋了。

    这个念头在公交靠站停车的那一秒出现在虎冢观音的心头。

    不过也不重要。

    所以很快就划了过去。

    下车的时候拿着伞的治先行一步,伞骨伸展撑开伞面,残留的水珠被弹开,刷啦啦地溅入车站前的雨洼。

    银灰色的脑袋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抬脚轻轻一跳,跨到高出地面一个台阶的车站檐下站定。

    整套动作灵巧又丝滑,稳到连眼睫都没能抖上一下。

    轻轻松松。

    他瞥了眼自己的鞋面,幅度不大地抬了抬眉毛,转身的时候那惊鸿一现的小小得意已经消失无踪,但虎冢观音瞄向他不以为意的淡淡表情,总觉得刚刚治的幼稚本性好像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宫治举着伞伸向她,虎冢观音对上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只是一瞥,熟练地钻进去,随着她的移动,头顶的伞也跟着收进等候区的屋檐。

    但伞没被折起来。

    宫治将伞柄倚在右肩,无所事事地转着圈,随后偏头询问:“所以呢,接下来往哪走?”

    天上的水汽在他们躲在铁皮汽车里的时候已经倒得差不多了,此刻的雨飘得慢慢悠悠,经风一吹,比潮湿更深的寒意扑面而来,细细绵绵地晕染着冬的温度。

    临近闹市世界喧闹起来,车轮碾过马路、人声零星可闻,一切却比田间的鸟鸣更静。

    虎冢观音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视野中积云的形状比刚刚更加辽阔也更加厚重,乌压压地飘在空中,要落不落的。

    她收回视线:“先下坡再说。”

    两人顺着坡走了几步,宫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话说,你原来也是会坐公交的吗?”

    大小姐几乎是瞬间理解了他是什么意思,奇怪地看他一眼,说:“我每天也是走路上下学啊。”

    “humm——”宫治看似不以为然地转正脑袋,视线却仍暗戳戳地粘在她身上。

    大小姐只在对视的那一秒闪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很淡,但他捕捉到了。

    “明明是大小姐?”他不动声色地翻了下眼皮,在说话的同时思绪躺进她眼睫下浅浅的阴影,目光也随之在那翘起来的弧度上反复流连。

    她正打量着沿路被商家贴出来的促销海报,分出来的些许注意力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方式对上他的脑回路,点点头,不以为意地说:“对喔,明明是大小姐,但也是会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路坐公交的。”

    “不过家里人工作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她又说。

    宫治转开视线,语气里裹着一层淡淡的失望:“啊,我还以为能坐到加长版的豪车呢。”

    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向虎冢观音的心头。

    明明语气很淡,从每一个音节里传递出来的情绪却变成了磨砂板,在她耳边响起来的时候卷出一层毛毛的痒意。

    平静到有些淡漠的语调搭配着有些刻意的语气词。

    总让她觉得……这家伙鼓鼓囊囊的。

    仿佛在撒娇。

    余光中,大小姐的脸转过来,宫治能感受到那种由她的目光投掷在自己皮肤上留下的若有似无的异样感觉。

    嗯……脸上像是被放凉了的饭团滚过一样。

    米粒缺少新鲜的水分,不黏,有些干巴巴的,不会烫到人,但他知道她的目光来过。

    他这样想着,没忍住在那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开后转动眼珠,再次瞥向她。

    “想体验的话下次就可以坐到了喔。”大小姐看着本田杂货的看板如此说道。

    视线空荡荡地垂在一个高度,眼神的落点没有实处,与其说是无所事事地打量,不如说更像是大小姐已经习惯将情绪以这样一种省力的方式展现出来。

    在漫无目的地出神时说出口的回答,仿佛在假装这句回应只是她的随口一提,充满了应付的意味。

    但每次和他说话时落下的尾音很轻。

    奇怪的割裂感。

    县内赛后用毛巾给他擦头发的时候是这样,吃煎饺的时候是这样,部活后大家一起暴揍李维斯的时候也是这样。

    有时候会看向他,有时候却不会。

    可即使她没有看他,宫治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被她好好收在眼里的正视感。

    别别扭扭,没办法坦诚地对别人敞开自己的大小姐。

    宫治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眨得很慢的眼睑,一样东西轻飘飘地荡过来,落在他的心上。

    冷掉的饭团。

    他想。

    也是会带着一点余温的。

    而且只要吃过一口,就会让人忍不住得寸进尺地想再吃一口刚出炉的尝尝哪个才是更适口的温度,不是吗?

    伞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极为轻盈,从天上坠落的鼓点打在伞顶,最后化作星星点点的纯白滚下来。

    宫治动了动,伞在他微微俯身的时候被举高了。

    大小姐那张陷在围巾里的脸突然暴露在漫天的雪光下,瞳孔猝不及防地缩成一个很小的洞。

    啊,看吧,阿侑,就算她表情很少,眼睛也是不会骗人的。

    大小姐也是普通人嘛。

    只是在向外界展现情绪这方面有些笨拙。

    “下次。下次是指什么时候?”他睁着和同胞兄弟如出一辙的粗眉大眼凑近,一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眉梢挂着单纯的好奇。

    就好像他凑这么近追问只是为了能够更清晰地听到答复。

    才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所以大小姐不能怪他。

    他想离那双眼睛更近一点,想看到那双眼睛因他而起的波澜。

    不为别人,这里也没有麻烦的阿侑。

    再给他看一点啊。

    这小小的请求,应该可以得到满足吧?

    虎冢观音对上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心想这已经完全不是撒娇的范畴了。

    果然他们兄弟俩都一样爱明目张胆地耍赖。

    只不过侑闹闹腾腾,治却装成被贴个冰宝贴还觉得局促的乖宝宝。

    可真正的乖宝宝是不会这样赖过来讨要糖果的。

    她可以直接嫌弃地拒绝侑直白的耍赖,对治却做不到。

    毕竟她对乖乖巧巧的人没有一点办法。

    对,即使对方是披着人畜无害的乖宝宝伪装,即使对方实际上拥有和他兄弟一样幼稚的孩子气。

    “美纪上次说过的跨年参拜。”

    “跨年参拜?在大晦日?”飘扬的白花被风吹上大小姐的脸,宫治看到它被人类的体温一熨,融成一滴水从她的鼻尖滑落,将将擦过嘴唇。

    他盯着那块粘在唇峰上的水渍,下一秒举高的伞往下一压,逆着风口倾斜了。

    讨人厌的雪被人类彻底拒绝沿此路通行。

    “对。”大小姐抿抿嘴巴,似乎是想舔掉,但又迟疑了,也许是觉得那是不方便入口的东西,“也就是和大家说的新年初诣差不多的活动——那天可以坐到加长林肯。”

    说完她终于忍不住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将那抹水渍用指腹飞快抹去,用时不到一秒。

    虽然怕冷,但决不戴手套。

    宫治在心里吐槽道,她总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固守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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