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时间仿佛陷入了停滞,录音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声响……

    其实这段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只有几秒钟,是刚才过于怪异的对话,硬生生把时间拖长了……拖到最后,席珊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剩下那四个字——一颗扣子……

    “什么扣子?”她想,“为什么有人放着几百万不要,去跟人要一颗扣子?这扣子到底什么意思?是口误、威胁,还是另有隐情?”

    就在她满头雾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表现还算平静的晚星突然疯了,声线拉高,语气也歇斯底里: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他在哪?”

    “是不是他派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扣子的事?”

    “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在哪?”

    “你说话啊!”

    “说话!”

    “他到底在哪?”

    ……

    可是,没人回答,她就像对着一片雾气呐喊,很快,录音戛然而止。

    晚星收好手机,走进厨房,烧了水,不久之后端着一杯红茶出来,表情依旧平静,但弯腰的刹那,席珊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很明显,那颗扣子不是口误,而是某种过去的象征,就跟密码一样,或者接头暗号。

    晚星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没等她开口,率先解下颈间的项链,放在了她的面前……她把项链攥在手里,皱了皱眉……

    这条项链是晚星最常戴的,她见过很多次,链子是白金的,吊坠弯成残月,上面镶满宝石,由欧洲珠宝匠人手工打造,华贵异常。

    晚星还是没说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残月的中间,轻轻一摁……叮……随着一声脆响,残月瞬间从侧边分成两半,露出了里面的暗匣,一颗月白的纽扣就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心惊肉跳……

    她目瞪口呆……

    她语无伦次……

    “晚星这……这……这扣子……”

    她抬起头,发现晚星也在发呆,目光死死地盯着扣子,像是被夺舍了一样……重新把头低下,她开始对着扣子仔细端详……这扣子外圆内方,中间四孔,材质也很普通,就跟地摊上几十块钱的衬衫纽扣没什么两样,越看越迷糊……

    稍停,她忍不住又问,“晚星,这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晚星的眼睛动了一下,浑身突然一抖,垂下头,把眼睛移向别处,哑哑地说,“这是他衬衫上的扣子。”

    “他……?他是谁啊?”

    晚星摇摇头,没吭声。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瞒我。”

    “不是想瞒你,珊姐……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叹了口气,“行吧,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晚星点点头,端起茶杯,细细地啜了一口……茶杯放下,她忽然把头抬了起来,眼神里有了一股坚定,重新又开了口:

    “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他是我原来认识的人……这扣子,是他失踪之前放在信封里的,还有一张银行卡……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没告诉过你吗?”

    “没有……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快疯了……去图书馆找资料,去网上查,去别的学校请教民俗专家……我把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没人说得清,也没人能理解……”

    她点点头,开始在脑子里寻找答案……

    她想了很多可能,但最后都没有定论,她甚至一度怀疑一切只是巧合,那颗扣子就是不经意被放进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很显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太低了。

    同时,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紧接着又问,“那个手机呢……那个手机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嗯,”晚星这次没有隐瞒,爽快地回答道,“那是高考结束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可是我没见你用过……”

    “当然,只有他知道那个手机号,里面的通讯录也只存了他一个人的号码。”

    “什么?”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吓了一跳,“你们……一直在单线联系?”

    “嗯,对。”

    “你刚才说他失踪了……他的手机号你没打过?”

    “当然打了,一直停机、关机,根本打不通。”

    “你一直留着那个手机,是为了等他的电话?”

    “对。”

    “他是干什么的?”

    “他……”

    “间·谍,还是卧底?”

    晚星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他现在根本没有工作。”

    席珊有些无奈,“一个无业游民,你用得着跟他单线联系吗?”

    “他不是无业游民……他曾经……杀过人……”

    一句话,让席珊又愣住了……

    稍停,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终于想明白了,“他是逃犯,所以你跟他保持单线联系,是怕警察监听,怕他被人抓走?”

    “嗯。”

    这下合理了,终于合理了,但又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一个杀人犯……”她想,“为了一个杀人犯,她足足等了八年,甚至更长时间……因为她们认识的时间才刚满八年,说实在的,她根本不知道为了这么一个人,晚星到底等了多久……这么多年,她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影帝、导演、老戏骨、小鲜肉……颜值在线的,权柄在握的,金玉在外的……她手里的男人资源,哪个女人不羡慕,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比不上一个杀人犯!”

    讲真话,做了这么多年心理医生,听了那么多场荒唐往事,她还没有感觉像现在这么匪夷所思,难以理解过。

    “到底为什么?”她很想问,也很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但是她忍不住了,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刚才想出门,是想出去找他?”

    “嗯,算是吧。”

    “想怎么找?”

    “刚才那个人提了扣子……我想找一个黑客,破解这个手机号,看看能不能定位。”

    “那个人不是他吗?”

    “应该不是。”

    “你怎么知道?”

    “感觉……就感觉不是……我也说不上来。”

    “黑客找到了吗?”

    “在一个论坛上找到一个人,就在浦东,据说什么号码都能破解。”

    “外面有狗仔,你怎么开车出去?”

    晚星闷头想了想,“要不你去开车?”

    席珊点点头,“行,一会到了地下停车场,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别开自己的车了。”

    ·

    出了门,席珊打了辆滴滴,回家取了车,在地下车-库给晚星打电话,晚星很快出来,换了套便服,戴着墨镜,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袋子。

    这一路上,席珊一直在关注身后的车辆,在高架上行驶了四十分钟,一直到抵达终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终点在浦东的郊区,已经快出上海了,四周鲜少有高楼,大部分都是破旧的民房,按照导航提示,车子停在一栋二层楼前。晚星下了车,拎起那个沉甸甸的手提袋,往四周看了看,最后走进一家手机店。

    席珊站在门前,抬头看了看,门脸灰蒙蒙,招牌的广告布碎了一个角,上面的字体勉强可以辨认,写的是——林伟手机。

    进入店内,发现里边更破,到处堆满了电线、显示器、废旧电源……

    “有人吗?”晚星对着里间的一个小屋喊道。

    话音刚落,布帘晃动,一颗乱蓬蓬的人头探了出来,“修手机?”

    晚星摇了摇头,“我是看论坛上的帖子,你能定位手机号?”

    那人一愣,很快把头缩了回去,“你找错人了。”

    “我有急事……”

    “急事也不行,现在查得严,很多生意都不能干了。”

    晚星没有再解释,拎起手里的包,一把甩在玻璃台面上,随着一声闷响,四周尘土飞扬……没过多久,那颗人头又探了出来,看了看柜台上的包,又看了看从里边露出的一沓沓红色钱币,猛然嗅了嗅鼻子……

    “够吗?”晚星问。

    钱是有魔力的,尤其在上海,只要抛得够多,就像磁铁一样,总能吸住人心里的某些东西……那人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布帘后走了出来,把提包翻转,清点了一下大体的数目,从眼角开始,整张脸慢慢溢出笑容……

    “够了,”他说,“不就是个手机号嘛。”

    “现在能干了?”

    “能干。”

    “不嫌违法了?”

    “违法也要看情况,顶多就是吊销执照,再交五千罚款,你这……有二十万,管赔!”

    “几天能出结果?”

    “这个不好说……号码先给我,我先看看。”

    晚星没啰嗦,直接打开手机,递给了他。

    他接过一看,脸色随之一变,挠了挠头,“这种号啊,一般都是诈骗用的,跟国外野·鸡软件绑定,很难查,我只能尽量试,运气好的话,三天,运气不好,如果后面还有中转站,那可能得一个多月,如果是中转站接中转站,那……这就不好说了,你看……”

    “没事,成不成这二十万都是你的,如果真能查出来,后面的再说,这钱就当是订金。”

    “那行,我尽量……尽量……”

    说完,他随手拿张纸,把号码抄下,又让晚星留了一个手机号,方便有了结果联系。

    从手机店出来,席珊回头看了看,忧心忡忡,“晚星,这人靠谱吗?”

    晚星摇摇头,“先看看吧。”

    “要不要再找一个?”

    “没那么容易,毕竟是违·法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也对。”

    到了车前,席珊刚打开车门,还没来及启动,晚星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的人似乎不同寻常,晚星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显得格外紧张……几秒种后,她长舒了一口气,手指一划,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刑叔……”

    “嗯,好久不联系了,您身体怎么样?”

    “嗯,我知道。”

    “嗯,我知道,叔。”

    ……

    “好,我明天正好有事,要去一趟欢城,我去找您吧!”

    ……

    “嗯,好的,谢谢叔!”

    看电话挂断,席珊启动车辆,沿着来路往回开,等上了高架,心里已经有了眉目,忍不住问,“刚才打电话的是警察?”

    “嗯。”

    “你认识?”

    “嗯,原来见过几面。”

    “是因为孙哲的事?”

    “他死在欢城了……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欢城的刑警队长。”

    “欢城……他不是上海人吗,怎么会死在欢城?”

    “不知道,也许是在那边有项目。”

    “你明天过去?”

    “嗯。”

    “用不用我陪你?”

    “没事,人又不是我杀的。”

    “我最近不太忙,明天有几个客户,应该可以往后推一推……”

    “珊姐,我一个人可以,来回那么远,太麻烦你了。”

    “咱俩就别客套了,我在上海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

    回到落雁别墅,席珊在客厅忙公司的事情,晚星打开冰箱,系上围裙下了厨。

    刚认识的时候,她们还经常一起逛街,在外面吃饭,随着晚星的名气越来越大,出去越来越不方便,吃饭的地方就慢慢转到家里,一般都是晚星做。

    根据她的观察,晚星喜欢做饭,也喜欢收拾,但并不是因为兴趣,更像是一种年代久远的习惯……不到两个小时,红烧肉、草头圈子、松江鲈鱼、腌笃鲜,一一被端了上来,铺满整个桌面……酒柜打开,取两支勃艮第酒杯,外加一瓶翠绿的雷司令,外面夜色已深,又飘起了小雪……按照席珊的推算,这个夜晚也会像其他无数夜晚一样,她们应该碰杯、欢笑……整个房间充满真诚的絮语,还有葡萄酒的馨香……

    可是,作为心理医生,她却明显感到了这个夜晚的不一样——晚星没喝几口就醉了,人趴在桌子上,握着酒杯,整个人像浸在水里,一下,一下,慢慢被推出很远……

    她问,“珊姐,你说等一个人,到底要等多久,才算两不相欠?”

    她问,“珊姐,你说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问,“珊姐,你遇见过这样的人吗,能让你等十年,二十年,他一直不出现,你就要一直等下去……”

    席珊叹了口气,仔细看了看她……人是笑的,但心是哭的……

    “你们很早就认识吗?”

    “嗯,很早……小学就认识了。”

    “他也是欢城人?”

    “嗯。”

    “这事……黎志文知道吗?”

    “我没跟他说过。”

    “你信不过他?”

    “我跟他的事不是跟谁都能说的……我怎么说,说我喜欢一个杀人犯?”

    “也对。”

    “珊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在跟黎志文结婚之前,我偷偷回过一次欢城……”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是半夜偷偷回去的,我谁也没告诉。”

    “回去干什么?”

    “想要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等一个人,到底要等多久,才算两不相欠。”

    “答案,你找到了吗?”

    “没有。”

    “这种事通常是没有答案的。”

    “其实我也知道,我回去不是要答案的,是想自欺欺人,想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找一个不再等他的借口,我想让他原谅我……我已经等了太久了,等不住了……说白了,这么多年,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也许不是想找一个答案,只是想找一种可能,一种他已经死了,我不需要再等的可能……我是想说服我自己,顾晚星,你已经尽力了,是时候该往前走了……人都是软弱的,对吧……当时我一个人开着车,冒着大雪回去,站在家人的坟前,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已经等了他十年了,难道还不够吗……从十岁到二十岁,我陪着他,从二十岁到三十岁,我等着他……我已经把女人最好的二十年都了他,难道真的还不够吗……那一天,天很黑,周围很静,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现在想想,真的太傻了,傻透了……你说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继续等下去呢,我真想问问当时的自己……顾晚星,你都已经三十岁了,为什么还跟小孩一样,为什么就那么想要一个肩膀,一个归宿……为什么就那么害怕孤独,那么软弱……”

    这段话说完,两个人同时失语了,席珊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香烟,晚星端起酒杯,跟她重重地碰了一下……

    叮……

    杯内还有残酒,但今天让人醉的不是葡萄。

    此时此刻,席珊忽然想到北岛,想到那篇著名的《波兰来客》: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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