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道格拉斯被怪物掳进了密室,事情发生在十分钟前。

    斯莱特林级长法利在公共休息室清点学生人数时,意外发现少了一名男生,经查实为一年级新生尤安,当即将异常情况上报。

    与此同时,学校管理员费尔奇巡查至城堡二楼,看到之前那段文字下方又出现了一行新的血淋淋的字。

    他的骸骨将永远留在密室。

    这两段字体都具有左斜倾向,但在字母间距和字尾弧度上区别很大,后者明显虚软无力,笔压轻而弱。

    “……是尤安的笔迹。”

    西里尔只需一眼便确认了字体的主人,至亲的鲜血就涂抹在这面墙壁上,触目惊心,昭示着一个无可挽回的结局。

    理性使他对堂弟的幸存近乎丧失信心,情感却给心灵蒙上希望的幻觉,额外增添了一分煎熬——再没什么是比亲人生死未卜更令人揪心的了。

    西里尔知道,假设换作尤安处在他的境地,即使不拍手称快,至少也会暗自庆幸。

    但不论尤安的态度再怎样恶劣,从他离开家,正式进入霍格沃茨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必须担负起监护人的责任。

    回过神来,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为堂弟开脱:“他应该是受到伏地魔的蛊惑,拿走了那本日记。”

    “我的天哪!”

    弗利维教授反应最为激烈,他尖叫一声,忍不住哭了出来;斯普劳特教授猛地用双手捂住嘴,斯内普教授紧紧抓住长袍袖口;就连辛尼斯塔教授也险些瘫软在地,幸亏被凯特尔伯恩教授及时架住胳膊。

    “现在怎么办,阿不思?”

    麦格教授问,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各学院院长必须即刻返回公共休息室,安抚学生情绪并维持正常秩序,随时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邓布利多镇定而迅速地下达着指令,“希尔瓦努斯,奥罗拉,以及韦斯莱先生,道格拉斯先生,烦请你们将两名伤者送到医疗翼。”

    他又转向哈利和麦格教授,严肃地说:“波特先生,我希望你能够一同前往密室。米勒娃,请你稍后寄信给道格拉斯庄园,如实说明情况。”

    “好的,先生!很高兴我能帮上忙。”哈利急忙表明态度,另一个声音在他之后说道:“无需寄信。”

    大家都疑惑地看向西里尔,这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开口解释。

    “叔叔一定会要求直接封闭或摧毁密室,及时止损。就算尤安能活下来,也将受到严厉责备,很可能无法再返回霍格沃茨。”

    “可这是他的亲生骨肉啊,生命也可以被权衡吗?”眼看邓布利多点头认可,哈利忍不住吃惊地喊道。

    在他的认识里,从来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会拒绝袒护自己的孩子,忍心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不仅他自己的双亲和韦斯莱夫妇是这样,就连马尔福夫妇、德思礼夫妇都无不如此。

    “因为这样做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杜绝风险。”

    西里尔简洁明确地说,面向邓布利多,“来不及解释了,校长先生。如果尤安还活着……无论身体受到多大伤害,都请您尽可能挽回他的生命。”

    这番话令哈利百思不解,直至他跟随邓布利多一同沿着楼梯下行,走过那段昏暗走廊,来到桃金娘盥洗室门口时,仍旧感到阵阵不寒而栗。

    “我好像就是在这儿看到那双眼睛的。”

    桃金娘神情恍惚地说,随手指了指她面前的水池。

    邓布利多弯下腰检查水池的龙头和管道,然后示意哈利近前,把铜龙头侧面刻着的一条小蛇指给他看。

    “尝试用蛇佬腔对它说‘打开’,哈利。”

    哈利总算明白邓布利多想在他这里获得什么帮助了,在幻形魔咒的作用下,小蛇昂起脑袋吐出信子,促使他说出了那句蛇语。

    龙头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水池慢慢从他们视线中消失了,露出一根十分粗大的水管,宽度足以容纳一人通过。

    “荧光闪烁。”

    邓布利多念了一句咒语,金色光芒照亮了黑黢黢的管道口,四壁遍布淤泥污垢,在魔杖照射下泛着油腻的光,“看来下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糟糕,真不该穿这身袍子来。”他回身看着哈利,“拔出魔杖,哈利,跟在我后面。”

    哈利也点亮了自己的魔杖,跟着邓布利多慢慢钻进管子,然后一松手,让自己滑落下去。

    这根管子曲曲折折,坡度很陡地一路向下,最终变成了水平面,让他们能够安全地落到地面上。

    这是一条黑暗潮湿的石头隧道,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邓布利多正高举魔杖察看着四周。

    “教授?”哈利问道,被满身淤泥束缚着动作,“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学校地下好几英里深的地方?”他的声音在漆黑的隧道里回响。

    “我们目前正处于湖底,实际距离大概130英尺。”

    邓布利多用魔杖一指哈利,让他身上的衣服重新变得干爽洁净,然后温和地说,“管道弯折处太多,极易给人的感官营造假象。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他们转过一个黑暗的弯道,脚底踩着了许多小动物的残骸,又迎面撞见了一副巨大的蛇蜕。

    “看来蛇怪比我们预想中大得多,”邓布利多平静地说,“等原路返回时要记得将它收集起来,这是一种稀有的魔药材料。”

    哈利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蛇怪的蜕皮过程以及杀死它的方法,跟随邓布利多绕过蛇蜕,继续前行。

    隧道尽头立着一堵高大结实的墙,上面刻着两条互相缠绕的蛇,它们的眼睛里镶着闪闪发亮的绿宝石,看上去栩栩如生。

    邓布利多看着哈利,他已经猜到自己必须怎么做了。

    “打开。”

    低沉暗哑的嘶嘶声从哈利口中发出,伴随着两条缠绕的蛇徐徐分开,两人走进了石墙的裂隙。

    这是一间长长的,光线昏暗的房间,周围弥漫着绿荧荧的诡秘光芒。

    邓布利多站在原地观察了一阵,径直向最后一对石柱走去。顿时,他们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和房间本身一样高的雕像,紧贴在后面的墙壁上。

    那是一张老态龙钟的脸,有着一把稀稀拉拉的长胡须,几乎延伸到石头刻成的巫师长袍的下摆上,在雕像的两脚之间,躺着一个穿斯莱特林长袍的身影。

    “道格拉斯!”

    哈利扬声唤道。当他喊出这个姓氏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的另一个朋友,他终于理解了西里尔,毕竟他们是血缘之亲。

    男孩的面色和卧姿让哈利怀疑对方是否还活着,就在他想要跑过去一看究竟时,邓布利多突然伸手拦住了他。

    汤姆·里德尔靠在旁边的石柱上,正注视着他们,他的面部轮廓模糊不清,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

    “邓布利多教授,好久不见……”

    里德尔轻轻地说,他的嘴角上扬成一个狰狞的弧度,随即发出一声冷冰冰的,尖利刺耳的狂笑,“哈!我真没想到会是你。”

    “你以为会是谁,汤姆,那个险些遭你杀害的孩子?”

    邓布利多高举魔杖,周身魔力涌动,似乎随时准备出击。

    “啊,道格拉斯,”里德尔柔声细语地说,“多么有趣。别误会,我此刻迫切想见到人并不是他。”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哈利的脸,那双眼睛里隐藏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神情,闪着一种古怪的红光。

    “尤安——他还活着吗?你把他怎么了?”

    哈利气急败坏地问,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费了很大力气才使语调保持平稳。

    里德尔的笑容突然僵硬了一秒,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尤安前面,语含讥讽。

    “即使这个没用的废物还活着,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不会醒的,斯莱特林男孩,我瞧不出你在这里有什么用处。”

    庞弗雷夫人板着脸对西里尔说,“很显然,这次遭遇并不能使你突然精通医术。现在学校已经全面戒严,既然你决心留下,在禁令解除之前就不能再返回寝室了。”

    “我同意,夫人。”

    西里尔并无异议,也没有为自己过多辩解。

    他用手轻轻合上好友的眼睛,顺便将那缕横在她脸上的发丝拨到一边,“但我必须尝试一下。”

    “我知道你的想法,”庞弗雷夫人的表情忽然柔和下来,“关系很要好,是不是?当初你决定向学校无偿捐赠曼德拉草,我们都猜测那一定是你为麻瓜出身的朋友储备的。”

    见他没有说话,庞弗雷夫人叹了口气,为赫敏的病床加装好新的床帘,将她与邻床的贾斯廷隔开。

    “事已至此,希望你真的能帮到她。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不太可能——可是看吧,我也在做无用功。”她说完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西里尔看向桌子上那根葡萄藤木魔杖。

    赫敏的手握得那样紧,庞弗雷夫人无论如何都伸展不开,直到他使用抽离咒才将它取出来。

    西里尔并不准备用这根魔杖尝试施法,事实上,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做。

    莱恩笔记上所述蓄能理论对他而言全无意义,因为不论使用过多少基础魔咒,他都无法成功施展出古代魔法。

    一开始是主观上的拒绝。

    童年时期的种种遭遇使他深刻明白,这种魔法足以令一个巫师变得异常强大,但它也会招致痛苦。

    在圣芒戈的那些日子里,不定时发作的魔力暴动如同一只野兽,不断地在他心中冲撞叫嚣,完全不受控制,拼命地想要挣脱桎梏。

    更多时候,它又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束缚其中,不得解脱。

    后来,就在他终于改变想法,意图利用它达到复仇的目的时,它却突然消失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无论对他还是对任何人——它可以压抑,消弭,但绝不可以紊乱,失控。

    不过,庞弗雷夫人说得不错。西里尔想,他没有那么无私。

    他感谢道格拉斯家族,因为他们慷慨而不计前嫌,让自己的生活免于流离不幸;他也同样感谢梅林,让自己在一个恰当的时机遇见昔日好友,幸运地再次与她相识。

    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于是更加恐惧失去。

    西里尔不会忘记,他主动与哈利结交最初完全出于家族利益,是经过多次思考、模拟之后的结果。直至现在,他还偶尔将自己从情感中剖离出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观测他们之间的友谊关系。

    石化事件频频发生,尽管明知曼德拉草可以用于制作复苏药剂,但他却存着莫名的私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所作为。

    堂弟尤安遇险,他请求邓布利多尽可能挽回其生命,虽然更多源自悲悯,但也未尝没有一点心思是让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更加稳固,借势引导舆论。

    他是自私的。然而,面对病床上的赫敏,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希望拥有治愈她的能力。

    他很想保护她,无论是用复苏药剂,还是古代魔法。

    这种心情或许尚且稚嫩,但却是真实存在的,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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