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绕过前殿,眼前便分出泾渭分明的两条路来,被一条天然的河流自然分开。河边种满了竹子,丝丝微风透过竹叶沙沙有声,轻轻拂动衣袂,顿生清凉之感。

    脚下石子铺就的幽径雅致却窄,池野跟在后面四处打量,见寺内古树参天,房屋古朴,宁谧而祥和,与柱子口里的恶贯满盈完全牵连不到一起。

    沙弥将他们引到一间偏僻的屋子里,擦亮取灯儿将蜡烛燃了递过来,叮嘱道:“睡前记得吹熄。”

    只见屋里打着通铺,横七竖八睡着六七个人,想是乏得很了,个个都打着惊天动地的鼾声,竟彼此不扰,睡得很香。可是一股子浓重的烟味儿就从张开的嘴巴里飘了出来,挤满了屋子。更不用说还有一股子汗味脚臭味儿。

    好在也不是当真来睡觉的,池野怕人瞧出端倪,便大模大样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炎夏见屋里气味实在污糟,因问道:“师父,没有别的屋子了么?”

    沙弥冷淡丢下一句没有,便走了。

    炎夏向池野身边坐下,互相打量一番,都不作声地笑了。被子显然许久没有清洗过,触手潮润黏腻,炎夏便将它叠成枕头的形状,又将外衣脱下覆盖一层,两人且歪着歇歇精神。

    直等到更深人静,他俩才摸黑走出来,攀到屋顶上借着夜色掩映行踪,往主殿那边潜行。

    这时只见两个小沙弥从大殿里走出来,声音不大,在静夜里却十分清楚,矮些的说道:“夜宵送去光明阁了没?”

    那个嘟哝道:“送去了,这会子去取药。回回都这样,明明力不从心,偏不早点备好药,害得我们来回跑腿儿。”

    矮个子道:“你就这样碎嘴子,赏你银子那会儿,怕是牙花子都藏不住。”

    “今日来投宿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解溲时听到我们说送夜宵,居然说,给他也来一份,差点没给我笑岔气。撒尿时也没照照自己,他可配么?”

    “怪咱们的话太隐秘,人家听不明白也正常。话说回来,今天这条鱼可值不少钱,起码得值一巴掌,生得真好看。贵主儿进去瞧见,眼睛都直了。”

    “不过这鱼可是个烈货,我瞧着她倒不是那等任人摆布的,想弄到手,怕是要费些功夫。”

    “嘻嘻,她越折腾,贵主兴致就越高。他的小厮也自去享受了,真叫人羡慕,一般都是人,怎么咱们就只有眼热的份儿呢?”

    “好好干活,待小鱼苗们长成,还怕没有尝鲜的那天么?快走吧。”

    池野见他们的话语里与柱子所言俱能对上,身子陡然一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是从未来过此地,光明阁在何处是完全不知,便与炎夏约定,分头去寻,以唿哨为信儿。

    及至两个人碰头时,依然一无所获。

    池野五内如沸,正急得无可如何之时,瞧见方才那两个和尚又回转身来,这次说话的声音却极低,只能听见不怀好意的笑声。

    池野和炎夏对了眼色,轻轻跃下,眼睛不错地紧紧跟着,转过一重又一重空屋子,眼见他们用钥匙打开最里面一扇门,转身正要锁上。

    说时迟那时快,池野和炎夏同时出手,一人打晕一个,抢过钥匙和东西,将他两个拖进去锁上门,这才瞧见面前是一条向下的密道,里面昏昏苍苍亮着一盏灯,他将两个和尚丢给炎夏善后,警惕着慢慢走下去。

    下面是一个地窖,左手边又是一个暗间,却是没上锁的,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惨呼,正是林渊的声音。

    池野来不及再想,飞起一脚撞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他颤抖着朝床上看去,只见林渊瑟缩在角落里,衣冠不整头发散乱,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池野只觉得自己像是到阴曹地府走了一趟又活过来一般,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后怕,飞扑过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嘴唇一个劲儿抖动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不住地默念,她活着,她活着,真是万幸。

    林渊在他怀里抖得如筛子一般:“池野,池野,怎么办,我好像杀了人。”

    “不要紧的,有我在,你伤得厉害么?”

    林渊呜咽两声,又很快吞回去:“我还好,你带我出去,我要出去。”

    池野将外衣脱下来给她遮着身子,拿灯向地上一照,登时愣住了,居然是城阳王!

    就是那个感动京城的深情鳏夫,才貌双绝的城阳王妃过世后,他多年不曾续娶,痴情枯守芳魂的城阳王!

    池野摸了摸他的脉搏说道:“还有鼻息,咱们快走。”

    他割裂床单捆住他的身体,又将嘴巴死死缠上,这才将林渊打横抱起,匆匆忙忙出了暗室。

    炎夏与主子办法如出一辙,将昏过去的两个沙弥嘴巴都塞着,拿绳子捆缠在一起,丢到了地窖里。三人这才一起商议善后法子。

    林渊得知竹青为了救她奋不顾身,急躁得恨不能立时去救她,冷静下来说道:“他们怕出岔子,都是提前安排的。譬如我午间被他们盯上,确认了不是权贵之家的女儿,才去通知城阳王晚上来此。咱们只要明日一早将竹青救出去,就不妨的。”

    池野道:“这件案子不到明日就会发作的,到时我们趁乱带走竹青,想来是不难的。既如此,炎夏照旧回去睡着,见机行事,我先送你到一个安全地方。”

    商议既定,便分头行动。

    此时正是二更天,山野寂静,唯有虫鸣阵阵,池野和林渊并肩走在林草丛中的小径上,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林渊经过一番激烈打斗,本就精疲力尽,不过是怕误了事强撑着,此时被脚下的草根一绊,猛然一栽,险些跌倒。

    池野在她面前蹲下身去:“上来。”

    林渊犹豫片刻,确实是乏得很了,便伏到他的背上,两手搭着他的肩膀。

    她抬头一望,只见天上星光点点,万籁俱寂,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结伴而行。

    一时只觉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酸甜苦辣全都涌上心头,眼泪成串地流下来,顺着下巴淌进池野的衣襟里去。

    他的心揪着疼,低低说道:“是我对不住你,没把你照顾好。”

    林渊搂着他的脖颈,只是抖着哭,一些声音也不出。

    池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疼万分,又有一些说不出口的满足。将她往上面轻轻托一托,轻声说道:“下回别这么胡闹了,做什么事跟我商量商量,我也好有个完全准备。”

    进寺前与柱子说好了请他守在斋里,以防万一的,因此一敲门就开了。

    柱子是个细心人,早将菜窖打扫出来了,料着万一事发,供他们藏身用的。

    池野将林渊一直背进去,这才说道:“柱子大哥是好人,为了不连累他和竹青,我必须回去,将戏做满了。你且在这儿等我,不要怕。”

    林渊向来胆大,此刻逃出生天,不知怎么越想越后怕,揪住他的衣袖,眸子里满是惊恐。

    池野心里老大不忍,却又担心耽误下去天亮了坏事,将她的手牢牢地圈在掌心里,蹲下身直视着她说道:“你安心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完狠狠心,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对着柱子深深一揖:“全仗您了。”

    慌得柱子连忙闪过身,又指天发誓:“大爷放心,姑娘若是掉一根头发丝儿,您只管找我。”

    池野知道柱子是个厚诚人,踟蹰再三,还是走了。

    柱子隔着门轻声说道:“姑娘,你踏实睡吧,我在大门口守着,有什么事只管叫我。”

    林渊应了一声,这才安踏实一些,想要好好睡一觉,可一闭上眼睛,白日遭遇便如画卷一般,一节一节展开铺在眼前。

    昨日她在佛光寺直待到午后,并没发现可疑之处,在佛前上了香,就打算下山去的。

    才走几步,迎面来了个招待过她的姑子,叫慧心,端着一大盘子吃的,连说带笑:“我忙得错过了饭点,慧真师父说,方才瞧见施主也没跟上吃斋饭,便叫我多备了一份冷食送来。”

    林渊警惕心大起。

    她娘孟韧向来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说话便带三分笑,做人做事宽厚之至,却常常告诫她说,日后成人成家,难免要与三姑六婆打交道,万万要打起精神,加倍提防。

    尤其要小心能穿堂入户的尼姑,须知此类人工于心计,嘴巴抹蜜心里藏刀,倘若没把握能看清对方心里的算盘,便要时时记得远离,切莫与此等人交心。

    因而笑道:“多谢师父好意。我因贪看宝刹风光,误了时间,也不怎样饿,待回家再用吧。”

    慧心也不强劝,就坐在廊下摆开,一面笑问:“我见施主是为祭奠令堂而来,何不就供奉个牌位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眼见人家和和气气搭话,林渊也就不好意思走开,何况没找到可疑点,总觉不甘心,便坐下来与她闲话几句。

    说话间,慧心将手边的酒壶拿起来,斟了两杯,顺手递给林渊一杯。

    林渊大吃一惊,这可是佛寺,怎能饮酒呢?

    慧心看出她的惊讶,笑道:“不妨事的,这是素酒,用晒干的葡萄和元胡制成的,又加了几样山野果子调味。咱们做女子的若是每日饮用一杯,还有温经止痛的奇效,又比那苦咧咧的中药可口,官夫人们都找我要方子呢,你且尝尝。”

    林渊不着痕迹地将那壶素酒打量又打量,确认无碍才浅尝一口。果然香气幽雅,甜中带酸,还泛着一丝丝的酒气微醺。待在佛寺一日,被香火熏得头疼,因这一口果酒,竟觉得腹中暖暖的,食指大动。

    慧心见她喜欢,又劝着饮了几杯,林渊到底心里惴惴,偷摸着洒了一多半。

    饭罢,慧心携着她的手说道:“我今日算是得了个忘年小友,真快活得很,可惜手头还有许多事要忙,不能奉陪了。我有本经书相赠,你且随我来取。”

    林渊不肯进屋,站在廊下等着,瞧见外面人影憧憧,心里倒也踏实。

    等了会子不见慧心出来,转到门口催问一声,忽觉眼前猛然一晕,头颈似有千斤重,暗叫不好,直悔不该贪杯,身子已是不受控地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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