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抬眼看去,蓦地愣住了。

    只见林渊立在门口,她身材纤长,面色如玉,一袭月白色襕衫显得书卷气满满,形容潇洒,意态悠然,乍一看以为是位翩翩佳公子。

    可是细细打量,那双乌溜溜的眸子里透着女儿家特有的水润清明,脸色滋润明媚,白里透红,如同摇曳绽开的柔嫩花瓣。

    池野一时挪不开眼,她的出现,像阴雨绵绵的天空忽然钻出了太阳,他只觉心底都明亮起来。

    炎夏悄悄走开了,两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林渊见池野始终愣怔着,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有意做出自在随适的样子,大咧咧地坐下:“这一桌就是我给你的寿礼了,不要嫌弃才好。”

    池野看着林渊的一张俏脸比虾子还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渊瞪着他:“若不是我看出来,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被让他们吓唬住了,清者自清。”

    虽如此说,可他的眼神宛如丢失的小孩儿忽然遇到亲人一般,眼圈分明红了。

    林渊心下一软,便说道:“来,先吃饭吧。过生日可不能饿着肚子。”

    她将面条分好,从面前碗里挑了一会,找出最长的那一根放在他碗里。

    池野虽然从没见过这样的礼节,也知道是取长寿的彩头,就笑眯眯地挑起吃了。因此小节,顿觉两人关系又近一步,心里熨帖极了。

    吃到一半,池野忽然看着林渊说道:“我没有。”

    林渊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没好气地说道:“这还用说么,若非相信你,谁大老远地来看你。”

    池野得着这一句话,真比得到什么珍宝都开怀,心满意足地含笑吃菜。

    林渊问道:“他们到底拿了什么证据,敢这样污蔑你?”

    “无需证据。”池野无奈一笑,“你想,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连哭带喊当着人们诉冤,说完就断了气。拼着最后一口气告到天子面前,便是有不信的,也要信了。”

    “于民众自然是如此,可这事儿御史台总是要有证据的,总不能凭着俩孩子一番话就定了罪。”

    “我当日确实路过那里,便被有心人抓住做了文章。”

    “你当日做什么去?他们能做伪证,咱们的真凭实据还拿不出手么?”

    池野却脸上一红,没有说话,只管低头吃菜。

    林渊又是奇怪又是着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遮遮藏藏的?说出来,我也好想办法。”

    池野抿嘴一笑:“我那日心绪不好,就去山下待了一会子,原想着或许能碰见你与仙姑下山得见一面的,等了许久才回去。”

    林渊心下一热,嘴上嗔怪道:“傻子!”

    饭罢,两人将食盒一一收好归拢,池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如今佛光寺的恶行已经败露,城阳王的心不安呐!你还是回到孙仙姑身边去,万一有什么不测,她能够护住你。”

    林渊想到池府里的情形,暗暗叹了口气,却故作轻松对他说道:“我知道,孙仙姑还邀我一同去云游呢,你就当在这儿休养几日了,不要胡思乱想。”

    待走到门边时,林渊脚下如同生根一般,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池野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舍与惶惑。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脆弱无助的一面,只觉得心底一阵疼蔓延开来,直疼到手心里去。

    鬼使神差一般,她丢下食盒,忽地折回身去,张开手臂将他抱了一抱,踮着脚在他耳边说道:“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

    不曾预料的惊喜从天而降,馨香温软扑了个满怀,池野不及思索,已紧紧地拥住她,心颤不已。

    林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时听得狱吏在外面敲门,客气喊道:“林姑娘,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林渊这才慌忙挣开,一时羞得头也不敢抬,说不清楚自己何以如此失态,只是因为担心么?

    池野复又将她拉进怀里,恋恋难舍地低声嘱咐:“眼下我护不住你了,切切记得回到孙仙姑身边去,照顾好自己。”

    他的脸近在迟只,绵长的睫毛根根清晰可见。两人呼吸交织成暧昧的悸动,林渊只觉得心跳如鼓,血液一下子涌到脸上来,她紧张得攥紧了他的衣角,他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摩挲片刻,终于不舍松开。

    林渊慌慌张张出了门,再不敢回头,冲着狱吏一颔首就走了。

    回到池府,远远瞧见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门房气咻咻地叉着腰站着,满面通红,不知在跟谁生气。

    一见林渊下得车来,如见救星:“林姑娘你可回来了,瞧瞧赵无咎那个畜生,居然有脸来下请帖儿,还要顺道纳咱们二姑娘为妾,呸!凭他也配,猪狗不如的东西!幸而二姑娘今日去看大姑娘了,若知道,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真真是墙倒众人推,当初赵无咎苦苦哀求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这么快就彻底撕破脸了。

    林渊快步朝前厅走去,果然瞧见赵无咎携着一个女子坐着,对面池非气得胡子乱颤,陶夫人扶着他,指着门下逐客令。

    林渊走近,只听赵无咎说道:“这也是杏儿的一番好意,去与不去,全在你们,二老何必如此动怒?”

    那女子娇笑道:“正是呢,我是听无咎说起,从前太傅、夫人和池二姑娘,都对我们无咎很好,这才特特准备了一份喜帖儿,没想到你们竟是这样不领情面。”

    “哟,好大的情面啊,我来看看,谁的脸这么大?哦哦,郭太监的侄女啊!怪道呢,我就说嘛,一般有娘生爹教的,也不敢如此转着圈给家里丢人。”

    众人原是都盯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形,没注意到她进来,一听说话,都转头去看她。

    林渊走上前去,挽住陶夫人的双手,将她送回椅子里坐下,又与池非见了礼,这才瞧见地上丢着一份喜帖儿。

    她弯腰将帖子捡起来一看,笑道:“你们瞧,这世道变了呀,咱们擦桌子都嫌臭的抹布,居然有人捧起来供着。这喜酒虽然晦气,人家送上门来,倒少不得要回个礼。”

    说着便冲着赵无咎笑道:“恭喜你啊,赵无咎。”

    郭杏儿生得袅娜,打扮得妖妖乔乔,挽着赵无咎的胳膊说道:“你这乡野村姑,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算是哪根葱哪头蒜?”

    林渊敛起笑容,一字一顿说道:“听好了,我是你夫君上赶着求着哭着要娶的池家二姑娘异父异母的亲妹妹,这事儿我管定了。”

    赵无咎大概是看池非夫妇气得也够呛了,便哄着说道:“杏儿,你是何等样人物,不要与这等粗野女子多话,心意既已送到,咱们就走吧。”

    没想到郭杏儿不肯走,被他拽了两步,一甩手又走回来。

    林渊讽刺一笑:“你们看,这软饭果然是吃不得的。堂堂七尺男儿,会软得拽不走一个弱女子。”

    池家人向来斯斯文文,处处与人为善尽有忍让的,唯独池野嚣张一些,却也极少在言语上弹压人。林渊这几句话简直说到下人心坎里去了,个个眉开眼笑,拍手称快。

    郭杏儿怒目圆睁,嘴里不三不四地骂着,便要上来撕扯林渊。

    林渊早就憋着一肚子火,见她恶人气焰不小,更是愤怒,哪里容她动手,一手扯过她的发髻,一手在她脸上左右开弓扇了几巴掌,这才算稍稍解气。赵无咎和随从要上前护着,早被池家人推推搡搡围住了。

    林渊指着赵无咎喝道:“就你这样的烂脏玩意儿,丢一百个我池家也不稀罕,下三滥的狗东西,从此夹起尾巴做人也罢了,再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我要你们好看。滚!来人,将这院子给我冲刷三遍,去去腌臜!”

    说着将那喜帖撕得粉碎,随手一扬。

    郭杏儿扶着头发大喊道:“泼妇!泼妇!明天我就要池野的狗命!”

    下人们被林渊的泼辣劲儿一鼓动,登时都有了底,连哄带推给他们赶了出去。

    陶夫人起先强撑着,这会子见他们走了,再也忍耐不住,向着痰盂里便一口一口呕起来。

    池非恨声道:“我原想若鱼既是清白的,律法有眼,自然会有个水落石出。如今竟让这一众宵小欺压到我们头上来了。我这就去御史台,我去问问,他们究竟有何证据,敢押着我若鱼不放。”

    陶夫人憋得满面紫胀,一听这话,喘息道:“你……你是要我的命……”

    素心忙与陶夫人捶着背,林渊拦住池非说道:“姨父何必跟这样的小人置气,秋后的蚂蚱,蹦跶去吧!咱们且冷静下来,商量个万全法子出来。”

    正在此时,门房来报:“公主殿下来访。”

    这一惊非同小可,三人赶紧整理衣装迎了出去。

    公主从容进来笑道:“太傅和夫人万万不要多礼,否则都是我的不是了。我此来是受太子所托,听闻姑娘下山来,兄长说佛光寺一案与姑娘大有牵连,唯恐有人暗中生事,于姑娘不利。”

    池非和陶夫人也在一旁相劝:“若鱼这样,已令我们煎熬不已,你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就依公主美意吧。”

    林渊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多谢太子殿下和公主美意,只是我眼下不能走。”

    舞阳公主再三相劝,见她意已决,只得告辞而去。

    林渊安慰好池非夫妇,这才回房去,路过池野院子时,忽听一人喊道:“林姑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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