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倾洒进来,林渊只觉得眼前暖而明亮,耳边有说话声时远时近,努力辨认一会儿,才听出是林澜、竹青和大长公主的声音。

    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楚,也不想费力听。与太子那一场谈话,犹如飓风肆虐,将她心底吹得空落落的。

    她从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活得务实强韧,无论遇到怎样作难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是想办法,在荆棘之间用双手辟出一条路来。

    在与池野交心之前,她不敢松懈,不敢疲惫,更不信这世上能有人,可以让她卸下防备,于辛苦不堪时安然停靠。

    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如画片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那个痞痞的他,桀骜不驯的他,无赖的他,深情的他,认真的他……

    泪意如云漫卷,却一滴也流不出来。相逢已是上上签,恩爱两不疑的神仙眷侣,那是话本子上的故事。

    算了吧,退一步换几人余生安稳,也好。

    至于太子,既非彼此有情,也就不必花什么心力。客气疏离,各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够了。一辈子的时光,很快就会过去的。

    而与池野的种种,就当是一场梦吧。

    此念一动,心口如刀割,疼得撕心裂肺。她不欲再深想,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林澜坐在床边,正红着眼睛,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林渊忙凑近问道:“姐姐,你觉得怎样了?方才晕倒的时候磕到头了,还疼吗?要不要喝点儿水?”

    “不觉得怎样疼,先扶我起来吧。”

    林澜弯腰扶她,方才止住的泪水又涌出来。

    林渊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好儿的,哭什么?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

    林澜终于忍不住,伏在她的腿上哭出来:“姐姐,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这样。”

    林渊以手抚摸着她的背:“别胡说了,与你什么相干?”

    竹青见状哪里还忍得住?也躲到一旁抹眼泪。

    大长公主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劝道:“好孩子,别只顾着哭了,喂你姐姐吃些东西吧。”

    林澜擦着泪勉强止住了哭,接过竹青端来的炖盅,说道:“方才大长公主叫人预备了芙蓉鹌鹑蛋羹,这会子已经不烫了,姐姐快用些。”

    她坚持要亲手喂,林渊只得就着她的手吃了几口,笑道:“你这真是拿我当小孩子对待了,不过昨儿没休息好,偶然有些眩晕,哪里就那样严重了?你们都各自去忙吧,别围着我打转了。”

    大长公主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从小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女儿生是菜籽命,撒到哪儿就在哪儿。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活到这把年纪,我才想明白,这话有多荒谬。别听,别信,别放弃。世事都讲三分天意,七分人力,早早就缴械投降,那也太对不住自己了。”

    这些恳切的话语,犹如一道光,照亮了林渊方才晦暗的心境。她精神为之一振:“您说得对,世上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愿意,总能找到法子来。”

    “正是如此。能想到的法子,咱们试过了,若还是不行,那时再认命也不迟,这一生心里也就无憾了。”

    林澜见林渊面色逐渐平静,不似方才那样强颜欢笑,放心了些,说道:“姐姐好生养着,如今虽说破了,究竟我还是公主身边的人。我先回去,明儿再来看你。”

    正说着话,小丫头子在外面扬声说道:“舞阳公主驾到。”

    舞阳公主一脚跨进门来,脸上犹有怒色,张嘴欲要说什么,见林渊醒了,又生生压了回去,只是关心林渊身体。

    林澜立在一旁干着急,终于憋不住问道:“公主,您方才去见太后,太后怎么说的?”

    “你这快嘴丫头,”舞阳忍不住嗔怪一句,“你姐姐才醒,提这些闲话做什么?”

    “没事,公主,尽管说吧。摸清了底,我心里才踏实。”林渊诚恳道。

    “唉,皇祖母说,有了二哥的事情在先,她与父皇的想法也有所改变,不愿意在儿女情事上再为难太子。最重要的是,经此一战,朝中各大族力量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如今这太子妃之位,给哪一个世家女,都免不了要得罪一大片。反不如满足太子心意,太子妃之位给了林姑娘,世家女们各居高位就是了,他们也便无话可说。”

    “怎么会无话可说呢?悠悠众口,到时候不会指责太子偏心,只会将罪名全压给我姐姐一个人,说她以平民之身居于高位,必然是狐媚手段了得,到时候,光是这些难听话都得把人淹死。”林澜急得跺脚。

    舞阳公主低头想了一会儿,猛一甩手说道:“阿渊,你别因为这个与我有嫌隙。话说前头,我决不会嫁一个不想娶我的人。眼下,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你且别急,还有时间,咱们慢慢筹谋便是。”

    林渊忙拉住她的手:“我的好公主,你说哪里的话?你已经替我操了多少心,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与你离心?只是你们不要为了我费心,更不要为我得罪人了。倘或将来事情真到这样的地步,就当我与池野从未遇见,也没什么不好的。”

    众人都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经过太子戳破这一层,她与林澜就不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时时得以相聚谈天,倒是因祸得福。

    而宫中人闻弦歌知雅意,既已确认林渊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便愈发殷勤周到,侍奉得她几乎无事可做。除了吃喝拉撒需要亲自动手的环节,其余皆有人包办,真真闲得她发慌。

    偏是前方又传来消息说,军中所需药物均已储备良多,多谢孙仙姑以及众人相助,暂时可休息一段时间。太子亦对参与者论功行赏,这事儿也就告一段落了。

    林渊是事事亲力亲为惯了的人,实在不习惯过于清闲,好在宫中藏书众多,又有太子特许,她便终日捧了书来读。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便来到了冬月初一。

    前儿传回的八百里邸报上说,大雎已然退兵,乌尔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而朱波国作为始作俑者,则负隅顽抗,双方相持不下。

    朱波地处西北,此时已入隆冬,对于他们国家的将士们来说,早已习惯这样恶劣的天气。而对于长途跋涉过去参战的本国将士们,光是适应苦寒的天气,就已是不小的挑战,更遑论上战杀敌,无怪乎朱波坚持要耗下去。

    林渊每每想起,心头就涌起担忧,忧心战事,亦忧心池野,手中书本翻了又翻,却是一个字也进不去眼睛里。

    坐立难安之际,她忽地想起,曾答应过太子,要做一块御驾亲征的木雕,竟全给忘了。眼下既心绪不稳,权当打发时间了,她便铺开画纸,先构思画面。

    她伏在桌上凝思,忽然想到,郭粿死后,池野被派去护卫皇上,那就将皇帝出征时身旁最近的侍卫换做他,这点子小动作,亦可稍慰心底思念。

    她埋头写写画画,忽听有脚步声走近,抬眸瞧见池野打外面走进来,一身戎装甚是英气,一手托着她给的那块玉佩,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亦有些羞涩,却仍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粉面含羞迎了上去。

    池野便将玉佩递给她,她心里暗道奇怪。彼此交换的定情信物,还回来作甚?真是个呆子。

    可人家递过来,断没有不接之理,她欲伸手去拿时,他忽地将手一松,那玉佩掉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林渊吃了一惊,再看他时,哪里还有踪影?

    她急着追出去,却被门槛绊住了脚,狠狠跌倒在地。又痛又急,拼命挣扎着要站起来,却醒了过来,方知是一场噩梦。

    她回味着梦里的情形,心里突突乱跳,好端端的,怎么做了这样不吉利的一个梦?

    正怔忡间,竹青笑着从外面进来了:“姑娘,姑娘,天大的好消息!我方才听太后宫里的喜儿说,战事吃紧之时,池大爷献了奇谋,将朱波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老老实实地投降了。咱们赢啦,太后还说,大军不日将启程回京!”

    “是么?”林渊惊喜得跳起来,方才因噩梦而锁紧的眉间一片欢喜。

    老人都说梦是相反的,果然不假。

    这个喜讯如长了双翼,待晚间时,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子下令大酺六日,迎候皇上御驾归来。这场仗打了小半年,打得国库空虚,打得人心惶惶,听得一声得胜归,怎能不令国民欢欣雀跃呢?朝野上下都送了一口气,尽皆欢呼庆祝。

    宫里宫外都挂上了过节庆祝时才有的灯笼红绸,装点得满目喜庆。御街上亦搭起彩棚,歌舞百戏,应有尽有。

    正在人们额手称庆之时,沈老将军竟命人加急传回了告罪书,说皇上病倒,池野失踪。

    这八个字不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将原本狂欢的人们砸得晕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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