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可以吗？”
女子身形纤弱，乌黑的长发挽在颈后，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白晰如最名贵的羊脂玉。
指尖按在文件夹的边缘，将其移向对面。
谈判桌另一侧的人隐在阴影中，只能看见黑色军装下连绵出挺阔的肩膀身姿，以及折射着锐利光芒的银色肩章。
安静许久。
对面终于有了动作。
他打开文件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扯下笔帽，在早已签好的名字旁边一笔一划写下。
江粘的目光跟随他落笔的方向移动。
字迹端正漂亮，组成两个字。
陈却。
“好！就从这里开始。”
面前的笔记本被啪的合上，江粘茫然的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哈勃教授摊手，“怎么样，够简单了吧。”
江粘是24世纪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基因工程专业博士。还好，也就延毕了五年。
今年是第六年，从她研究生时期就带着她的导师哈勃终于忍无可忍，给她开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课题。
让她去毁灭世界。
江粘在这一刻深深的确信，世界可以毁灭，但是她毕不了业。
“老师……我可能对这个课题有点没把握。”江粘弱小的试图打商量。
哈勃：“我们的世界正在被毁灭！！”
江粘：“……”
她呆滞的看着老师锃亮脑门上由于激动而颤抖的几缕头发，像寒风里的秋草。
今天好像没有炸实验室吧……
“霍顿宇宙就是罪魁祸首！”哈勃义愤填膺，“十二年前我们观测到它的存在，就猜测它可能会威胁到我们，果不其然，从十年前到今天，它一直在向我们的本宇宙靠近。”
他语重心长道：“你知道这种靠近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江粘摇头。
哈勃眉头紧锁，神情深沉却有些滑稽可笑，他说：“会导致暗物质产生，我们很可能会被它吞噬。”
他把手按在江粘肩上，“你以为你只是去完成毕业课题吗？不，孩子，你是去拯救我们的世界！”
江粘于是就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看上去和哈勃一样坚定，“老师，我该怎么做！”
哈勃：“你先别对眼。”
好在对方根本没在意她的目光是不是有斗志，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的任务非常简单，在你的脑电波到达霍顿宇宙之后，你只需要把致病菌从你丈夫手里偷出来，再把它交给敌方，让他们发动细菌战争，你就可以回来了。”
……这简单？？？
另外，这也太恶毒了吧。
江粘：“老师，我是基因工程专业的，不是国际情报专业的。”
哈勃理所当然：“对啊，所以才让你去偷啊，别人也不认识啊。”
江粘沉默。
哈勃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只要你能把菌种偷出来，你就能回来写毕业论文了。再也不用在我的实验室里摔瓶子了。而且，你还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好吧。
她很会屈服。
因为这样就算做不好她也不用承担太多责任。
“那她是谁？我要……”江粘捂住脑袋斟酌了一下语句，“我要附体的那个。”
“她叫江烟，那里的人们叫她小湘妃。”
……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轿车的后座，车窗外是炮火下焦黑的土地，像一块溃烂的黑痂，皮肉的焦糊味和人们的惨叫在大雨来临之前挣扎着涌向天空。
她在流泪，却又像被钉在座椅上，她不能回头去看，哪怕一眼。
轿车越开越快。
终于，她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痛苦到像是直接从胸膛里迸发出来。
“江粘！！！！！”
她终于醒过来。
猛地睁开眼睛，车窗外掠过一片钢铁色建筑。
江粘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心脏砰砰直跳，连着鼓膜都跟着震动。
“首席，您还好吗，我们马上就要到三号外城了。”
江粘迟钝的看向说话的人，他是一个有褐色眼睛的青年，笑容温和，见江粘盯着自己，他有些疑惑的重复，“首席？”
她的脑电波，已经来到了霍顿宇宙，来到了江烟的身上。
脑子里的记忆，除了自己的，还有江烟的，她搜索了一会，想起这个人是江烟的特助，已经在她身边五年，名叫特伦斯。
于是她点头：“好的。特伦斯。”
这怪异的回答显然让对方的的表情更疑惑了，江粘连忙转头望向窗外。
她并不擅于伪装，所以更要赶紧适应这个世界和自己的身份，一定不能被抓住马脚。
最重要的是，她要赶紧去找那个叫陈却的男人。
也可以说，是她的丈夫。
所幸特伦斯并没有问她什么，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江粘走下车，抬头。
足有数百米高的钢铁围墙，上面伸出一排排的重武器，各种镭射仪器和雷达装置布满四周。
阳光落在城墙上，颜色锋利冰凉。
哈勃教授说，霍顿宇宙中的人类正在处于战争伪和平时期，随时会重新爆发战争
她现在所在的，是在方圆数千里的废墟中，由数十个国家压缩成的一个城市，北方联盟。
而江烟，是北方联盟总商会唯一的继承人，因为她在战争中助国救民，被人们奉为湘灵神女。
江粘看见了排着长长队的人群，他们正在领她刚带来的物资和药品，看到她，很多人都用力的挥手，笑容灿烂，眼里闪光。
“神女，是神女！”
江粘被他们感染，也想挥手，却突然僵在半空。
他们中的很多人身上都有直径不一，或大或小的黑痂，像是被火焰烧焦。黑痂的周围的皮肤连同肢体都红肿化脓，有些在脸上，有些在手臂上，甚至会连成片，密密麻麻。
光是看着就让人一阵恶寒，恶心又恐怖。
炭疽杆菌。
这是一种有多种感染方式，变异性极高的致病菌，二十世纪战争中曾经杀/害了无数人。
而她要偷走的α-63号炭疽杆菌是基因重组得到的高度感染性致病菌，目前还没有针对性的免疫蛋白，如果制成生化武器，那将是人类生存史上的浩劫。
江粘的心情有些沉重。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曾问哈勃老师，为了可能出现的危机去毁灭另一个世界，是正确的吗？
哈勃说：无论对错，只求胜利。
思绪被猛地撞上来的什么东西打破，江粘低下头，自己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个挂件。
挂件扎着小羊角辫，正仰头冲自己笑。
人队因为女孩的闯出小小的骚动起来，维持秩序的军官连忙跑过来要把她扯走。
江粘摇头示意不必，她蹲下和小女孩平视。
女孩衣领有一块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小玉”，是她的名字，下面还有一串号码，应该是她家长的通讯号。
小玉眼睛亮晶晶的，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苹果，“神女姐姐，给你吃。”
江粘说：“你吃吧，多吃苹果能提高抵抗力。”
小玉扭捏的笑起来，她说：“神女姐姐你真漂亮。”
江粘也笑，“谢谢你，你也很漂亮。”
苹果被塞进怀里，小玉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那我以后也要做神女！”
江粘笑着摇头，无论哪个世界都不会有神女，骗人的噱头罢了。
一旁的特伦斯也笑起来，江粘瞥了他一眼，想了又想，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对了，最近……那个谁，就那谁，有没有什么消息啊？”
特伦斯再次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首席您说谁？”
他仔细地盯着江粘的面部表情，犹豫道：“您是不是有点困？”
江粘：“……”
这叫漫不经心好吗，漫不经心！
正想再重复问点什么，不远处排队的人群却再次停滞不前，好像有人在吵架，几个持枪的军官在维持秩序。
特伦斯说：“首席稍等，我去问问。”
他跑过去和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军官交流了几句又跑回来，对江粘说：“感染人群比我们预计的多，免疫蛋白已经不够了，他们一个小时之前发通讯给主城，现在还没有回复。”
主城？
那是军统中心所在地，她的丈夫和毕业论文就在那里。
江粘立刻双眼放光，不迭地点头，“那我们亲自去确认。”
上了车，特伦斯由衷道：“首席，您真的为了民众太过于尽心尽力了。”
江粘：“。”
谢谢，但她只是对毕业论文尽心尽力。
车速很快，车窗外是千篇一律的钢铁城墙，一层又一层，直到。
——穿过隧道，繁华的光亮猛地撞上来，无数栋金属色，闪烁着玻璃光泽的大厦拔地而起。它们异常密集，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交织在一起。
就像在断壁残垣中依旧坚强精密的心脏。
江粘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被震撼到微微张开了嘴。
人类总是有共性的，哪怕是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但他们的建筑艺术都登峰造极。
即使是在废墟中，也会有这么一座堪称璀璨的钢铁城市。
耳边不由回想起哈勃老师的声音。
“十二年前，我们通过微波背景辐射图观测到了在我们存在的这个宇宙之外的另一个宇宙，我们为它取名为霍顿第三平行宇宙，为探究它的状态，我们将一位研究员的脑电波辐射到了那里。
这位研究员在那里停留了两年，但她擅自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以自己的思想替那个人做出了选择，引发蝴蝶效应，改变了那个世界未来的走向。
我们把她紧急召回，本来以为相安无事，谁知最近几年我们发现霍顿宇宙的移动和之前的宇宙摩擦不同，这种重合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我们。
不可否认霍顿世界早晚会在战争中灭亡，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只能人为干预，加速霍顿宇宙中的世界毁灭。”
可是这个世界的人，也在努力挣扎着生存。
充满战火和疫情，但是还是把房子建造的这么宏伟漂亮。
江粘觉得他们比自己坚强太多。
人们在城市中来回穿梭，大部分都是穿着不同制服的军人，他们属于不同的部门。
整个北方联盟，都由军方控制。
江粘盯着他们看了一会，道：“你跟我聊聊陈却吧。”
特伦斯从后视镜里颇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答道：“陈少将是执杖厅的创立者和主人，是现任执政者。”
执杖厅，在江烟的记忆里，这是一个及其重要的地方，她有印象，但还是听特伦斯说下去。
执杖厅，北方联盟的武器研发中心，拥有现存所有重型武器的绝对垄断和支配权，凌驾于军方所有机构之上，任何武器的使用和调配都需要得到执杖厅的批准。
执杖厅的主人被称为执政者，拥有北方联盟中最高军政权，可以自行决断战争的爆发和终止，无需向任何上级请示。
陈却是第一任执政者。
眼前的军统大厦就是军方总部，执杖厅和执政者就在里面。
越是靠近军统大厦，就有越多荷枪实弹的军官。
等到车子停下，江粘看着四周穿着黑色制服的数十位持枪军官，强烈的心虚让她简直脚软到下不了车。
她就是一个在实验室里养细菌的菜鸟博士，甚至有时候一阵风刮过来就能害死她的论文成果。
真的干不了特务啊。
又要勾引执政者，又要偷菌株，还要送给敌方，就算她是蜘蛛女也不行吧。
她想起特伦斯刚才说过的话：
“任何被执政者认为是威胁北方联盟安全及人类和平的个人或组织，执政者有权将其击毙或歼灭。”
江粘已经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未来。
死在执政者的枪口下，怎么不算一片光明呢？
这座位于北方联盟中心的大厦足有一百多层，像剑一样刺向天空。
江粘呆滞的抬头去看。
好高啊。
持枪的副官走到她身边，啪的敬了一个军礼，“少将夫人。”
江粘被吓了一跳，“你干嘛？我可什么都没做。”
“……”
副官面无表情，态度却恭敬，“请夫人移步。”
旁边的军官也整齐的让开一条路。
江粘恍然大悟。
哦，对，自己是执政者的妻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以在这个世界横着走。
江粘顿时就支棱起来了。
怎么死的不重要，先享受几天也不错，大不了接着延毕呗。
肯定有人能救本宇宙的，她不行，别人还不行吗。
江粘走进大厅，周围都是军官，没有一个人交谈，只有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敬军礼声，肃穆威严。
进入军统中心需要刷ID卡，核验后才能通过。
江粘凭借记忆从包里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有凸起的金色纹路，和那天电脑里谈判桌对面那个人的肩章花纹很像。
这好像是他们结婚之后，陈却送到总商会的。
江粘翻了个面，上面刻着三个金字。
执政者。
她把ID卡贴在识别区。
“嘀——”
面前的指示灯由白色变成绿色。
她顺利走进去，但军统中心大厅太过庞大，她茫然的看了看周围。
负责引路的警卫走过来，也啪的敬了一个军礼。“少将夫人！”
他嗓门超大，周围的军官纷纷看过来，在森严安静的大厅里，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敬军礼。
江粘尴尬的微笑起来，偏偏这位副官还要等他的上级们都敬完礼才能说话，于是她就这样被展示在了大厅中心。
没人告诉她嫁给执政者这么社死的啊？
“少将！”
不远处传来打的特别响的军礼声，以及军靴踩在大理石上的脚步声。
江粘浑身一抖，刚才那个大嗓门叫她什么来着？
她想也没想，干脆利索的钻进了大厅里站岗的一排警卫身后躲起来，透过缝隙向外观察，完全忘了这次本来就是要见执政者的。
心脏怦怦跳得分外清晰。
她真害怕执政者会看出她是坏人然后一枪毙了她。
她先是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长筒军靴，然后是一道削拔的身影。
执杖厅军装考究的穿在他身上，制服帽檐下露出一小片黑色的鬓角，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扶在腰侧的枪上。
他的神情冰冷平静，带来一股如同仰视雪山时感受到的，震撼人心的威压。
眼睫抬起，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像北方深冬晴朗的天空，干燥又冰冷。
这是他身上唯一鲜明的颜色。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带着三四名副官走出了军统中心。
江粘似乎与那双蓝色眼睛对视了0.1秒，又或者对方只是平静的扫视了一眼站岗的警卫。
她盯着那人上车离开。
很奇怪，明明是那样前途无量，位高权重的年轻少将，江粘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痛苦。
他是痛苦的，尽管在拼命的压制。
江粘突然觉得心口很不舒服，又酸又涩。
估计是太过沉浸，她完全没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少将夫人！”
她被吓得几乎喊出声来。
大嗓门警卫压低了声音，但是嗓门依旧很大，“您为什么躲在这，刚才少将来了，您看见了吗？”
大厅里的军官们也奇怪的望过来。
江粘真想说你脑子里都是声带吗？我当然是因为看见了才要躲起来啊！
欸！等等！
执政者刚才走了对不对，应该也没看见她！
那她不就正好可以去偷菌种了吗！
真是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江粘再也不会计较他的嗓门有多大，忙欢欢喜喜道：“没什么，你快带我去执杖厅吧。”
大嗓门军官也欢欢喜喜，“是！夫人。您刚才刷的是少将配偶ID卡，我领您去少将专属电梯。”
好家伙，还专用电梯，还配偶卡。
专用电梯也要刷ID卡才能启动，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副官又啪的敬礼，大喊：“感谢少将夫人莅临指导！”
江粘：“。”
请问他不会把执政者喊回来吧？
还好，电梯门顺利的关上了。
专用电梯开始于第67层。
江粘弯下腰仔细研究。
67-123，标着执杖厅。
在执杖厅标注下面，还有一排小字。
70-81，9413研究所。
哈勃教授说过，执杖厅里有一座神秘的研究所。
α-63号炭疽杆菌就里面。
江粘手都抖了，她感觉毕业论文正在向她招手。
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回到本宇宙之后哈勃夸张的笑脸了，他的头发会不会也高兴得春风吹又生？
不得不说她简直是个天才，不去干特务真可惜了，哈勃教授真是慧眼识珠。
江粘随便选了一层按下，哦，是第80层。
“叮——”
到了。
女子身形纤弱，乌黑的长发挽在颈后，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白晰如最名贵的羊脂玉。
指尖按在文件夹的边缘，将其移向对面。
谈判桌另一侧的人隐在阴影中，只能看见黑色军装下连绵出挺阔的肩膀身姿，以及折射着锐利光芒的银色肩章。
安静许久。
对面终于有了动作。
他打开文件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扯下笔帽，在早已签好的名字旁边一笔一划写下。
江粘的目光跟随他落笔的方向移动。
字迹端正漂亮，组成两个字。
陈却。
“好！就从这里开始。”
面前的笔记本被啪的合上，江粘茫然的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哈勃教授摊手，“怎么样，够简单了吧。”
江粘是24世纪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基因工程专业博士。还好，也就延毕了五年。
今年是第六年，从她研究生时期就带着她的导师哈勃终于忍无可忍，给她开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课题。
让她去毁灭世界。
江粘在这一刻深深的确信，世界可以毁灭，但是她毕不了业。
“老师……我可能对这个课题有点没把握。”江粘弱小的试图打商量。
哈勃：“我们的世界正在被毁灭！！”
江粘：“……”
她呆滞的看着老师锃亮脑门上由于激动而颤抖的几缕头发，像寒风里的秋草。
今天好像没有炸实验室吧……
“霍顿宇宙就是罪魁祸首！”哈勃义愤填膺，“十二年前我们观测到它的存在，就猜测它可能会威胁到我们，果不其然，从十年前到今天，它一直在向我们的本宇宙靠近。”
他语重心长道：“你知道这种靠近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江粘摇头。
哈勃眉头紧锁，神情深沉却有些滑稽可笑，他说：“会导致暗物质产生，我们很可能会被它吞噬。”
他把手按在江粘肩上，“你以为你只是去完成毕业课题吗？不，孩子，你是去拯救我们的世界！”
江粘于是就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看上去和哈勃一样坚定，“老师，我该怎么做！”
哈勃：“你先别对眼。”
好在对方根本没在意她的目光是不是有斗志，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的任务非常简单，在你的脑电波到达霍顿宇宙之后，你只需要把致病菌从你丈夫手里偷出来，再把它交给敌方，让他们发动细菌战争，你就可以回来了。”
……这简单？？？
另外，这也太恶毒了吧。
江粘：“老师，我是基因工程专业的，不是国际情报专业的。”
哈勃理所当然：“对啊，所以才让你去偷啊，别人也不认识啊。”
江粘沉默。
哈勃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只要你能把菌种偷出来，你就能回来写毕业论文了。再也不用在我的实验室里摔瓶子了。而且，你还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好吧。
她很会屈服。
因为这样就算做不好她也不用承担太多责任。
“那她是谁？我要……”江粘捂住脑袋斟酌了一下语句，“我要附体的那个。”
“她叫江烟，那里的人们叫她小湘妃。”
……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轿车的后座，车窗外是炮火下焦黑的土地，像一块溃烂的黑痂，皮肉的焦糊味和人们的惨叫在大雨来临之前挣扎着涌向天空。
她在流泪，却又像被钉在座椅上，她不能回头去看，哪怕一眼。
轿车越开越快。
终于，她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痛苦到像是直接从胸膛里迸发出来。
“江粘！！！！！”
她终于醒过来。
猛地睁开眼睛，车窗外掠过一片钢铁色建筑。
江粘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心脏砰砰直跳，连着鼓膜都跟着震动。
“首席，您还好吗，我们马上就要到三号外城了。”
江粘迟钝的看向说话的人，他是一个有褐色眼睛的青年，笑容温和，见江粘盯着自己，他有些疑惑的重复，“首席？”
她的脑电波，已经来到了霍顿宇宙，来到了江烟的身上。
脑子里的记忆，除了自己的，还有江烟的，她搜索了一会，想起这个人是江烟的特助，已经在她身边五年，名叫特伦斯。
于是她点头：“好的。特伦斯。”
这怪异的回答显然让对方的的表情更疑惑了，江粘连忙转头望向窗外。
她并不擅于伪装，所以更要赶紧适应这个世界和自己的身份，一定不能被抓住马脚。
最重要的是，她要赶紧去找那个叫陈却的男人。
也可以说，是她的丈夫。
所幸特伦斯并没有问她什么，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江粘走下车，抬头。
足有数百米高的钢铁围墙，上面伸出一排排的重武器，各种镭射仪器和雷达装置布满四周。
阳光落在城墙上，颜色锋利冰凉。
哈勃教授说，霍顿宇宙中的人类正在处于战争伪和平时期，随时会重新爆发战争
她现在所在的，是在方圆数千里的废墟中，由数十个国家压缩成的一个城市，北方联盟。
而江烟，是北方联盟总商会唯一的继承人，因为她在战争中助国救民，被人们奉为湘灵神女。
江粘看见了排着长长队的人群，他们正在领她刚带来的物资和药品，看到她，很多人都用力的挥手，笑容灿烂，眼里闪光。
“神女，是神女！”
江粘被他们感染，也想挥手，却突然僵在半空。
他们中的很多人身上都有直径不一，或大或小的黑痂，像是被火焰烧焦。黑痂的周围的皮肤连同肢体都红肿化脓，有些在脸上，有些在手臂上，甚至会连成片，密密麻麻。
光是看着就让人一阵恶寒，恶心又恐怖。
炭疽杆菌。
这是一种有多种感染方式，变异性极高的致病菌，二十世纪战争中曾经杀/害了无数人。
而她要偷走的α-63号炭疽杆菌是基因重组得到的高度感染性致病菌，目前还没有针对性的免疫蛋白，如果制成生化武器，那将是人类生存史上的浩劫。
江粘的心情有些沉重。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曾问哈勃老师，为了可能出现的危机去毁灭另一个世界，是正确的吗？
哈勃说：无论对错，只求胜利。
思绪被猛地撞上来的什么东西打破，江粘低下头，自己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个挂件。
挂件扎着小羊角辫，正仰头冲自己笑。
人队因为女孩的闯出小小的骚动起来，维持秩序的军官连忙跑过来要把她扯走。
江粘摇头示意不必，她蹲下和小女孩平视。
女孩衣领有一块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小玉”，是她的名字，下面还有一串号码，应该是她家长的通讯号。
小玉眼睛亮晶晶的，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苹果，“神女姐姐，给你吃。”
江粘说：“你吃吧，多吃苹果能提高抵抗力。”
小玉扭捏的笑起来，她说：“神女姐姐你真漂亮。”
江粘也笑，“谢谢你，你也很漂亮。”
苹果被塞进怀里，小玉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那我以后也要做神女！”
江粘笑着摇头，无论哪个世界都不会有神女，骗人的噱头罢了。
一旁的特伦斯也笑起来，江粘瞥了他一眼，想了又想，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对了，最近……那个谁，就那谁，有没有什么消息啊？”
特伦斯再次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首席您说谁？”
他仔细地盯着江粘的面部表情，犹豫道：“您是不是有点困？”
江粘：“……”
这叫漫不经心好吗，漫不经心！
正想再重复问点什么，不远处排队的人群却再次停滞不前，好像有人在吵架，几个持枪的军官在维持秩序。
特伦斯说：“首席稍等，我去问问。”
他跑过去和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军官交流了几句又跑回来，对江粘说：“感染人群比我们预计的多，免疫蛋白已经不够了，他们一个小时之前发通讯给主城，现在还没有回复。”
主城？
那是军统中心所在地，她的丈夫和毕业论文就在那里。
江粘立刻双眼放光，不迭地点头，“那我们亲自去确认。”
上了车，特伦斯由衷道：“首席，您真的为了民众太过于尽心尽力了。”
江粘：“。”
谢谢，但她只是对毕业论文尽心尽力。
车速很快，车窗外是千篇一律的钢铁城墙，一层又一层，直到。
——穿过隧道，繁华的光亮猛地撞上来，无数栋金属色，闪烁着玻璃光泽的大厦拔地而起。它们异常密集，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交织在一起。
就像在断壁残垣中依旧坚强精密的心脏。
江粘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被震撼到微微张开了嘴。
人类总是有共性的，哪怕是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但他们的建筑艺术都登峰造极。
即使是在废墟中，也会有这么一座堪称璀璨的钢铁城市。
耳边不由回想起哈勃老师的声音。
“十二年前，我们通过微波背景辐射图观测到了在我们存在的这个宇宙之外的另一个宇宙，我们为它取名为霍顿第三平行宇宙，为探究它的状态，我们将一位研究员的脑电波辐射到了那里。
这位研究员在那里停留了两年，但她擅自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以自己的思想替那个人做出了选择，引发蝴蝶效应，改变了那个世界未来的走向。
我们把她紧急召回，本来以为相安无事，谁知最近几年我们发现霍顿宇宙的移动和之前的宇宙摩擦不同，这种重合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我们。
不可否认霍顿世界早晚会在战争中灭亡，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只能人为干预，加速霍顿宇宙中的世界毁灭。”
可是这个世界的人，也在努力挣扎着生存。
充满战火和疫情，但是还是把房子建造的这么宏伟漂亮。
江粘觉得他们比自己坚强太多。
人们在城市中来回穿梭，大部分都是穿着不同制服的军人，他们属于不同的部门。
整个北方联盟，都由军方控制。
江粘盯着他们看了一会，道：“你跟我聊聊陈却吧。”
特伦斯从后视镜里颇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答道：“陈少将是执杖厅的创立者和主人，是现任执政者。”
执杖厅，在江烟的记忆里，这是一个及其重要的地方，她有印象，但还是听特伦斯说下去。
执杖厅，北方联盟的武器研发中心，拥有现存所有重型武器的绝对垄断和支配权，凌驾于军方所有机构之上，任何武器的使用和调配都需要得到执杖厅的批准。
执杖厅的主人被称为执政者，拥有北方联盟中最高军政权，可以自行决断战争的爆发和终止，无需向任何上级请示。
陈却是第一任执政者。
眼前的军统大厦就是军方总部，执杖厅和执政者就在里面。
越是靠近军统大厦，就有越多荷枪实弹的军官。
等到车子停下，江粘看着四周穿着黑色制服的数十位持枪军官，强烈的心虚让她简直脚软到下不了车。
她就是一个在实验室里养细菌的菜鸟博士，甚至有时候一阵风刮过来就能害死她的论文成果。
真的干不了特务啊。
又要勾引执政者，又要偷菌株，还要送给敌方，就算她是蜘蛛女也不行吧。
她想起特伦斯刚才说过的话：
“任何被执政者认为是威胁北方联盟安全及人类和平的个人或组织，执政者有权将其击毙或歼灭。”
江粘已经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未来。
死在执政者的枪口下，怎么不算一片光明呢？
这座位于北方联盟中心的大厦足有一百多层，像剑一样刺向天空。
江粘呆滞的抬头去看。
好高啊。
持枪的副官走到她身边，啪的敬了一个军礼，“少将夫人。”
江粘被吓了一跳，“你干嘛？我可什么都没做。”
“……”
副官面无表情，态度却恭敬，“请夫人移步。”
旁边的军官也整齐的让开一条路。
江粘恍然大悟。
哦，对，自己是执政者的妻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以在这个世界横着走。
江粘顿时就支棱起来了。
怎么死的不重要，先享受几天也不错，大不了接着延毕呗。
肯定有人能救本宇宙的，她不行，别人还不行吗。
江粘走进大厅，周围都是军官，没有一个人交谈，只有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敬军礼声，肃穆威严。
进入军统中心需要刷ID卡，核验后才能通过。
江粘凭借记忆从包里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有凸起的金色纹路，和那天电脑里谈判桌对面那个人的肩章花纹很像。
这好像是他们结婚之后，陈却送到总商会的。
江粘翻了个面，上面刻着三个金字。
执政者。
她把ID卡贴在识别区。
“嘀——”
面前的指示灯由白色变成绿色。
她顺利走进去，但军统中心大厅太过庞大，她茫然的看了看周围。
负责引路的警卫走过来，也啪的敬了一个军礼。“少将夫人！”
他嗓门超大，周围的军官纷纷看过来，在森严安静的大厅里，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敬军礼。
江粘尴尬的微笑起来，偏偏这位副官还要等他的上级们都敬完礼才能说话，于是她就这样被展示在了大厅中心。
没人告诉她嫁给执政者这么社死的啊？
“少将！”
不远处传来打的特别响的军礼声，以及军靴踩在大理石上的脚步声。
江粘浑身一抖，刚才那个大嗓门叫她什么来着？
她想也没想，干脆利索的钻进了大厅里站岗的一排警卫身后躲起来，透过缝隙向外观察，完全忘了这次本来就是要见执政者的。
心脏怦怦跳得分外清晰。
她真害怕执政者会看出她是坏人然后一枪毙了她。
她先是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长筒军靴，然后是一道削拔的身影。
执杖厅军装考究的穿在他身上，制服帽檐下露出一小片黑色的鬓角，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扶在腰侧的枪上。
他的神情冰冷平静，带来一股如同仰视雪山时感受到的，震撼人心的威压。
眼睫抬起，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像北方深冬晴朗的天空，干燥又冰冷。
这是他身上唯一鲜明的颜色。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带着三四名副官走出了军统中心。
江粘似乎与那双蓝色眼睛对视了0.1秒，又或者对方只是平静的扫视了一眼站岗的警卫。
她盯着那人上车离开。
很奇怪，明明是那样前途无量，位高权重的年轻少将，江粘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痛苦。
他是痛苦的，尽管在拼命的压制。
江粘突然觉得心口很不舒服，又酸又涩。
估计是太过沉浸，她完全没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少将夫人！”
她被吓得几乎喊出声来。
大嗓门警卫压低了声音，但是嗓门依旧很大，“您为什么躲在这，刚才少将来了，您看见了吗？”
大厅里的军官们也奇怪的望过来。
江粘真想说你脑子里都是声带吗？我当然是因为看见了才要躲起来啊！
欸！等等！
执政者刚才走了对不对，应该也没看见她！
那她不就正好可以去偷菌种了吗！
真是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江粘再也不会计较他的嗓门有多大，忙欢欢喜喜道：“没什么，你快带我去执杖厅吧。”
大嗓门军官也欢欢喜喜，“是！夫人。您刚才刷的是少将配偶ID卡，我领您去少将专属电梯。”
好家伙，还专用电梯，还配偶卡。
专用电梯也要刷ID卡才能启动，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副官又啪的敬礼，大喊：“感谢少将夫人莅临指导！”
江粘：“。”
请问他不会把执政者喊回来吧？
还好，电梯门顺利的关上了。
专用电梯开始于第67层。
江粘弯下腰仔细研究。
67-123，标着执杖厅。
在执杖厅标注下面，还有一排小字。
70-81，9413研究所。
哈勃教授说过，执杖厅里有一座神秘的研究所。
α-63号炭疽杆菌就里面。
江粘手都抖了，她感觉毕业论文正在向她招手。
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回到本宇宙之后哈勃夸张的笑脸了，他的头发会不会也高兴得春风吹又生？
不得不说她简直是个天才，不去干特务真可惜了，哈勃教授真是慧眼识珠。
江粘随便选了一层按下，哦，是第80层。
“叮——”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