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吃过午饭,周可回房休息。路过酒店前台,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导游正站在一旁,挥舞着一只手臂,激情四射地说着什么。

    她好奇地走上去。

    “大家知道这座酒店其实是在三通道人的道观遗址上建起来的,酒店保留了很多道观的原始设计,大家看我这手中这个小册子,看到了吗?”

    导游面朝众人,食指指点着自己手上的图册,上面绘着一座恢弘肃穆的道观。

    “就像我们看电视里的武林高手会闭关一样,道人修炼也要闭关,所以道观里都设有闭关室。这座酒店也一样,在修建的时候就设计了两间特别的房间。”

    周可明白过来,原来导游是在向大家介绍酒店的特色服务。

    “房间里完全模拟真实的闭关环境,没有房卡,没有电视,没有任何现代设备,可以说除了打坐用的石床什么也没有。团里如果有人想体验闭关修行的,我可以为大家申请。”

    讲到最后,她最后报出了一个价格,原本听得兴趣盎然的周可立刻没了兴致。她刚大学毕业不久,只工作过半年,手里的积蓄不多,报了这样一个称不上高品质的旅行团,就已经让她的银行存款急剧下跌了一小半。

    围观的人里有摇头的,也有直接抱怨价格昂贵的。他们中不乏退休老人,看穿着打扮都是十分的体面,但这样的价格着实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在城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一个酒店的特色房间一晚也不过一万,但这家酒店的闭关室竟然要三万块一天。

    酒店的前台接待员是个圆圆脸的女孩,她面带微笑,端坐在吧台里,一会儿看看众人,一会儿又盯着导游,似乎在看什么好玩的滑稽戏一样。周可觉得她的笑里满是见惯了的嘲弄。

    导游解释着:“这是静室,只有两间,已经被预定了一间,还剩下最后一间,想要体验修行的人一定不要错过。当然,没缘分的呢也可以去景点逛逛,感受在大自然里修行的乐趣。”

    什么样的人会花费三万元住进这样一家荒僻酒店的静室里?这家酒店本身已经够原始够寂静了好吗?装修得像个半途而废的古堡,设备都老化了,假装成灯笼的走廊灯比蜡烛还要黯淡,隔音也非常不现代化,夜里还能顺便听听野生动物的嚎叫……

    周可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转身走上嘎吱嘎吱叫唤不停的木楼梯。

    “嘶——”刚迈上第一级台阶,她就忍不住叫出声。

    疼,实在是太疼了,小腿像是被无数根针穿透了一样,酸痛无比。果真不该去通天梯,这就是不听别人忠言劝诫的下场啊。

    酒店只有四层,电梯是没有的,周可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好容易爬到二楼。她靠着墙,在背包里摸索房卡。走廊昏暗,她房门口的灯似乎即将报废,灯笼投下的暗红光晕在灰色墙面上鬼魅般闪烁不定。她脑中莫名其妙地跳出大学时和室友挤在一起看过的某部恐怖片。

    明明是建在阳光充裕的岛上,这座酒店内部的光线却差得离谱,尤其是走廊,即使在中午,也和半夜十二点一样昏暗。

    忽的从不知什么地方,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

    周可本能地环顾背后,背后是一堵冷冰冰的墙。这座酒店的所有房间都分布在同一侧,另一侧是灰墙,虽然不知缘由,但从整个酒店的建筑外观上看,墙后确实不该有房间。没有房间,那自然不可能有人。那哭声是……

    女人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从这面墙后传来。她感到有一股冷气正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冷静下来,快冷静下来。她吸了口气。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一个遍览群书——主要是推理解谜类小说的二十四岁女孩,她和别的女孩最大的不同就是,不管遇到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不会失去理智。即使内心已经被恐惧占满,她还是会集中精神,调动所有的智识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周可冲楼梯口叫了一声:“有人吗?”

    脚步声停下了,接着又响起来,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向她走来。

    渐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光晕里,她莫名松了口气,“是你啊。”

    是那个在海边遇上的男人。

    “什么事?”男人难得没有无视她的话。

    “我听到有人在哭。”刚说出口,她才发觉不对,那个女人的声音消失了,不,不是这一刻消失的。

    男人专注地听了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没有人在哭。现在没有。”

    这句话很古怪,“你之前也听到过吗?”

    男人没有回答,转身走开了,不远处又响起脚踩在木楼梯上的嘎吱声。

    真是个冷漠的怪人。想起他在悬崖上说过的那句“即使看到了也毫不关心”,她忍不住在心里对他作了道德判断。

    她找到了房卡,正要打开门,隔壁间的房门忽的开了。

    女人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周可,身子往后一撤,似乎想退回房间。

    借着那点闪烁不定的灯光,周可勉强看清了她的脸,“小雪阿姨?”

    “哦,小周啊。”女人说着,身子已经钻进了门里。

    周可有些尴尬,在她的第一印象里,欧阳雪分明是个健谈的女人,可自从被周可撞见她和丈夫拥抱着一起看风景后,她再见周可时就只会说这句话了。

    有时候人不能只看第一印象,大抵那些在初遇时表现出来的开朗健谈,只是某类人刻意习得的社会技能,类似于社交技巧。

    她进了房间,踢掉鞋子,扑到床上,本来只想休息一会儿,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个男人的咆哮声惊醒的,猛地坐起,就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夹杂着女人的哭喊。

    小雪阿姨!

    她眼前忽的出现那个男人鹰一般冷硬的目光,那目光只闪现了一瞬,却令她无法忘却。

    她套上鞋子,顾不得梳洗,冲出门,跑到隔壁房门前,大声叫道:“小雪阿姨,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应门。

    她在门上敲了敲,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

    什么声音也没有。或者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她又拍了拍门,高声叫道:“小雪阿姨!史先生!”连着叫了几声,旁边的门开了,老李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了小周?”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告诉他。或者,“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老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周可明白他误会了,正想解释,老李却已经摇着头关上了门。而她面前的房门里,终于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一个拖沓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周可感到呼吸急促,她跑来敲门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就像在大巴上看到那个小女孩被卡住时一样,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她只是想跑过去,帮助那个离死亡很近的人脱离困境,至于自己是否能做到,或者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她丝毫没有考虑过。

    就像眼下。如果开门的是那个男人,如果他打算杀死一个女人……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门打开了窄窄的一道,男人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什么事?”他问,声音平静。

    周可往后退了半步,稳住心神,“小雪阿姨在里面吗?”

    “她在休息。你找她有什么事?”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一定要找到一个理由,一个非进去不可的理由。

    “那个,我想问她借点东西。”

    “什么东西?”

    “女性卫生用品——”

    “她没有这种东西,出来没有带。”男人说着便要关上门。

    “等一下!”她拿肩膀抵住门,用力往前一推。

    “你想干什么?”

    她愣住了,房间里干干净净,墙壁上没有血迹,地毯上没有翻倒的重物,窗户开着,米色窗帘被风吹得飞起来。欧阳雪则好好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似是听到了门边的动静,正扭过头来看她。

    “小雪,你没有带卫生棉吧?”男人问。

    欧阳雪轻轻摇头,“抱歉啊,小周。”

    周可回到房间,心里一团乱麻。她明明听到了一声什么东西倒地碎掉的声音,可是——没有人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一切都打扫干净吧。虽然男人一开始不肯开门,但如果他们是在享受二人世界,也是合情合理的。她贸然敲门本身就是打搅,他略显不耐烦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回想来岛上后做的几件事,似乎都是自己没有经过理性思考后搞出的乌龙糗事。昨夜里全凭直觉横冲直撞,今天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就那么确定声音是真实的呢?也许只是因为太过疲累而做的白日梦吧。

    她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脏兮兮的镜子照不清人脸,她也无心关注自己现在的模样,随手取过毛巾,正待擦拭,却见手指上似乎染了颜色。红色的,血一般的红。

    这是?

    她重新拧开水龙头,水流下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从歪扭着怪叫着的水龙头里流下来不是清水,而是油画颜料般浓稠的红色液体。

    那是血吗?她嗅到一股极淡的腥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她背靠着墙,冰冷的瓷砖泛着寒气,缓缓渗进她背部的每一个毛孔里。她几乎站立不住。

    要跑出去告诉所有人吗?

    冷静,一定要冷静。她磨蹭着,小步小步地挨到水池边,想要关上水龙头,却在手指触到它的那一瞬间呆住了。

    水流清澈,透明,干干净净。

    水龙头依然在呜呜怪叫着,因为管道压力或是别的什么物理因素,但从中流下的,已经不是刚刚那种类似血的液体了。

    难道是看错了吗?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手指,指缝里仍旧泛着点儿被染色后的浅红。她把手举到鼻端嗅了嗅,腥气若有若无,如果换作别人,不是像她一样嗅觉灵敏,又凑得如此之近,压根就不会闻到任何气味。

    她僵在原地,很久之后,听到外面砰的一声响,她惊醒过来,房间隔音极差,那声音几乎近在咫尺,听起来像是来自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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