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轩当初是在别人口中知道自家妹妹跳河的，混乱当时他正在好友别庄过了夜，准备一大早回城。
等他和同伴策马回家时，同伴的小厮来接时提了一句：“沈公子，听说您妹妹今日跳了凌烟池？几个人看见了都没拦得住！”
“什么？她……”沈明轩居然都有点说不出后面这几个字。
跑？跳？
这几个字和沈清江就没法挂钩！
不怪他们说起这件事都带点喜气洋洋，而是他妹妹沈清江从生来就有些痴傻，呆愣愣的，平日就由着他母亲摆弄，困了就当场把眼睛一闭。
大夫请过，道士请过，最后是重阳宫的青源子道长来看她一眼，说她平时还是得被好生看护，要静等机缘。
听了这话，沈家人才勉强安下心来，只是这机缘一等就是十几年。
前几日他听沈清江能出声了，不过不会讲话，时不时冒出几句学舌的声音，但都学得不对，走路也不大习惯，不过颤颤巍巍还算能走。
没想到现在竟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下逃开，还会跳湖！
能跑能跳，好啊！
沈明轩不由得有些泪眼纵横，有谁又愿意看自己粉雕玉琢的妹妹过得不人不鬼呢？
他大沈清江四岁，母亲抱着她哭的时候自己就在旁边，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旁边跟着夸妹妹长得好看，说妹妹迟早会好。
晃眼她已生长到豆蔻年华，如今得遇机缘，他也多想妹妹能叫他一声兄长！
想到这，面前浮现出沈清江的模样，好像正笑着叫他兄长。
“兄长！兄长！”
沈明轩觉得这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而且好像是从……
沈明轩低头一看，发现沈清江就在旁边，好像喊累了，皱着眉头要来扯他衣袖。
“……”沈明轩对自己沉默片刻，半跪下来微微仰头看她，“怜怜，怎么了？”
沈清江眨眨眼睛，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书，又指了指她的嘴。
“是想我教你对吗？”沈明轩为了让她听懂，讲话慢悠悠的。
他让下人又搬了一个比较高的椅子过来给沈清江坐，自己则去书架角落里翻出几本蒙书。
沈明轩打开那本《开蒙要训》，伸手指着字教她，又微微偏头，想让她看清楚自己是怎么发音的。
“乾坤覆载，日月光明，四时来往，八节相通，春花开艳，夏叶舒荣。”
沈清江也学得认真，脚在椅腿旁晃晃悠悠的，听一个字说一个字，一点都不马虎。
没有什么比学生听话又好学更让人欣慰的了，沈明轩心底泛起一阵暖意。
沈家家庭和睦，但人丁不旺，家中只有一个二叔，也是生了一女一儿，女孩与他差不多大，男孩才七八岁。
他在书房都是一个人读书写字，鲜少能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阳光伴着微尘照在仔细认字的沈清江头顶，他没忍住，在她头上轻柔地摸了摸。
小女孩儿却因此一颤，吸了吸鼻子，一副要哭的样子。
“怎的又要哭？”
沈明轩手忙脚乱地要替她拭泪，却被沈清江拒绝，指了指书，要继续读。
沈明轩只好照做。
两人在这里待了一下午，几本蒙书读完，沈明轩又教她念诗，几乎把桌上的书都看了一遍。
说实话，府里识字的人很多，念书这事儿还耽误沈明轩学习，沈清江一开始本想去找原身的娘的。
只是沈清江路过打开门的书房时，刚巧看见这个哥哥拿着笔在思索。
这位兄台，实在是太有气质了。
温润如玉，身材挺拔，一袭青衫立在桌案旁，眉心微蹙，好像在忧思黎民，又好像在推敲字句。
沈清江当机立断，就你了！
原身的娘亲这几天不厌其烦地教她家里人怎么称呼，她也已经几乎都记住了。
于是沈清江跑到他身边叫了半天兄长，叫得她都心烦了，这人才发现有人叫他。
不过和他说两句话，沈清江的火气就消了。
她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这人声音还那么温柔那么好听！
沈清江看着他拿过来几本书，扫了一眼。
这时候的她无比感谢秦始皇书同文的举措和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传承，至少她能看懂这些字。
她学过软笔书法，主要临的是柳公权的字，所以字对她来说问题不算大。
没有《三字经》《百家姓》，学的是《千字文》《开蒙要训》还有一本《太公家教》。
翻开书后，沈清江更是心里惊了又惊。
虽然没有什么过场动画，但沈清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系统正在帮她将这几本书扫描，下一刻，她脑海中就浮现出几本书的词条。
多余的解释她没兴趣看，重要的是，这些书全是唐朝常用的蒙书！
难道如今正是唐朝？
沈清江心脏砰砰跳，也稍微安心一些，至少在唐朝，女子的地位并不如后世那般低下，还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她心思流转，又侥幸地想，这三本书除了《千字文》以外都近乎失传，那她把它临下来，若有机会得回去，岂不是能大赚一笔？
这样想着，她读得便更努力了，盼着这位兄长能多给她来几本这种失传的书。
只可惜接下来读的都是诗，她也不会赏析诗词，更不知道哪些诗失传。
“诶，怜怜看，这是你的名字。”
沈清江凑过去看。
孤城晚闭清江上，匹马寒嘶白露时。
兄长把“清江”二字圈起来，又在前面写上一个“沈”。
“沈清江。”沈清江跟着读。
原身也叫沈清江。
沈清江摸着那个名字，心里正有点泛酸，却听见电子音忽然上线：“达成成就：牙牙学语！用户权益激活，贵方如今可以轻松听懂常用语！请再接再厉！”
“……”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沈清江在心里狠狠翻白眼，请问哪个系统还要用户自己去学说话的？！
“看看字就好，孤寂悲凉，怜怜还小，不懂这种感情的。”沈明轩翻了一页，继续给她读。
她很久没有这种静下心来从头学习的感觉了，只觉得周遭都被太阳照得明媚，心里那点酸楚被堪堪压下。
忽然，干燥而温暖的手抚上她的头，轻轻揉搓一下，沈清江愣了一下，抬头便见兄长笑吟吟地看自己，眼神里满是关爱。
这是沈清江的亲人，却不是现在这个沈清江的亲人。
想到这儿，沈清江鼻头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沈明轩手忙脚乱地安慰，沈清江怕他越安慰自己越想哭，催促他赶紧继续教。
沈明轩只得继续。
他也不怕犯名讳，把家里人的名字都写出来，让她一个一个地认。
沈清江这才了解到这沈家的其他情况。
沈清江的兄长名为沈明轩，刚考完会试，得中“小三元”；父亲名为沈熙，是户部司郎中；母亲则名为陈梦之，曾经也是京城闻名的才女。
她还有一个二叔名叫沈盛，官居刑部主事，与二婶方照生了一个女孩儿沈君如，一个男孩沈明晨。
她的祖父沈丘致仕在家，最近又被封了荣国公，祖母则在多年以前就去世了，祖父从未续弦。
等等，沈清江皱眉，这些名字怎么全都那么耳熟？
正打算给妹妹多讲讲其他人家的沈明轩见她这副样子，以为她累了，也不忍心再说，只一边写一边告诉她，她的贴身奴婢叫芳芷，便把满满当当的纸递给她，要她记得温习的意思不言而喻。
贴身奴婢叫芳芷……
沈清江整个人都僵硬住，差点当即心梗。
这特么不是她死前听的那本书吗？！亏她还在那分析自己在什么朝代！
忽略其故作高深的文笔与千奇百怪直到快完结都还未揭晓的留白伏笔，这本书一言以蔽之，就是男主叶鸿泽重生复仇的爽文。
而和自己同名的沈清江，则是这位男主重生复仇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原作中无人在意的炮灰原配。
沈清江的结局是啥来着？
“【沈清江哪怕倒在血泊之时，也未曾想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叶鸿泽，却要被他以一见钟情而执意求娶，自己那日的婚宴盛大无双，却至今独守空房，自己明明连话都听不懂，却依然要被结果性命以防泄密。】”
“【可怜侯门女，血溅古佛旁。】”
“读者评论：沈清江死得凄惨，但站在男主的立场……”
“好！停下！我想起来了！不用这么详细！”沈清江在心里对着电子音念书的系统咆哮。
*
叶鸿泽坐在自家房顶，透过院墙看着外头。
有条细犬与狸奴在那龇牙咧嘴半天，又被黄蝶吸引，抛了那狸奴，自个儿仰着头串在巷里去追它了。
“少爷！今日有游园会，夫人叫少爷快去！”阿竹两手作喇叭状在下面唤叶鸿泽。
哪怕已经几日，叶鸿泽的心情依旧没法轻松起来，鲜血淋漓的场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没法不去忧心以后的事，又害怕此间不过一场梦，不等他做什么便醒来。
他张嘴想拒绝，却抿了抿唇，改口道：“马上下来！”
要说他改口的缘由，还得是刚来那天。
那阵子好巧不巧的，正是他为了一个勾栏女子把户部尚书之孙郭鑫打了一顿。
那郭鑫恃强凌弱，强抢民女，叶鸿泽第一次逛勾栏就遇见这种事，看不过去，又喝了点酒，火气一上来就揍了他几拳。
结果这事被告在两人家里去，叶鸿泽他娘给定下罪两桩，一是逛勾栏二是意气用事，狠狠地揍了叶鸿泽一顿。
而叶鸿泽重生这一次，恰巧就在这个郭鑫告了人，他娘将打未打的当口上。
他听完那沈家小姐的传奇闲话，和鸿正鸿坤两兄弟一起走出房门。
还没走两步呢，华贵首饰都无法阻拦其脚步的干练女人就拐了进来，红唇一张，说出来的话让这对无关其事的双生子都抖上一抖：“给我站住！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叶鸿泽看着这张熟悉不已的面孔，几乎霎那间就泪流满面。
是这个叫尤婉月的女人将他孕育，将他拉扯成人，忧他生病，气他顽劣，愁他婚姻，又在最后用被血染红的手捧着他的脸，说儿子你要好好活下去。
尤婉月没怎么习武，可以说她有一半的体力都是在打叶鸿泽这件事上锻炼出来的，看到这个逆子大喝一声不过是徒劳例行惯例罢了，接下来还要满院子追着这人跑半天才行。
但叶鸿泽当场就跪了下来，又哭又笑的，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娘，你打我吧。”
空气凝固半晌。
尤婉月瞳孔剧颤，拿着的棍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比纸还白。
“你要干什么？”尤婉月声音都在抖，“不打就不打，你不要去学那何三！”
何三？什么何三？
叶鸿泽听得一脸懵，把眼泪抹了，问询地看向鸿正。
鸿正提醒：“泽哥你忘了？何家三公子前几天也是被他娘打了，半夜往他爹娘屋门口一跪说他错了。”
鸿坤补充：“然后天没亮他就跑到大兴善寺去剃度出家，他娘现在还在哭着求他回来呢。”
鸿正又说：“不过我看过他那样子，不像是闹脾气，倒像是真的被打得开破红尘，开悟了啊！”
“你俩给我闭嘴！”尤婉月一指，两人鹌鹑一样齐齐噤声。
“……”叶鸿泽暗骂一句，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他忘了自己以前是个顽劣破小孩。
因此，叶鸿泽心里头再难受，也不能表现得太反常，只能像以前一般到处闲逛，银子如流水般流出去，尤婉月看他的眼神才稍微正常点。
这都算什么事啊！
叶鸿泽一边翻下屋顶一边腹诽。
不过他今日确实有要事要做 。
叶鸿泽离开时顺便跑去水边看了眼自己的模样，满意地把折扇往天上抛接几下，带着阿竹出门了。
“阿竹，”尤婉月在后面拉住阿竹，神秘兮兮地问，“你实话和我说，这小子是不是有意中人了？我怎么感觉他多愁善感的。”
“意中人？没有吧。”阿竹仔细回想着，没明白夫人的意思，“许是上次那个噩梦把他给吓狠了。”
尤婉月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叮嘱道：“你帮我留意着点。”
*
阳春三月，正是踏春好时节，南方那面兴起了在城里的河道里坐游船画舫，但长安城里没有大的河，众人便只能以游园会的方式来凑个热闹，人们热情高涨，又加之本朝夜禁并不严厉，基本能热闹一整天。
货郎叫卖声响彻街头，平民结伴逛街，出城去山上走走，眷侣在桥面互诉衷肠，富人家则把马车都刷成绿色，穿着清新的服色，去到各家园林赏园。
叶鸿泽捏着把折扇走在路边，一边等他几位同伴，一边看如今有点什么新奇小玩意。
他自嘲一笑，自己也是糊涂，哪还有他没见的新奇玩意？
几件事一过，叶鸿泽可以确定几乎所有事情都是按着他那个不知真是前尘还是梦的“上辈子”来走的，所以只要他提前布置完全，惨剧一定可以避免。
除了那沈家三小姐……
叶鸿泽只害怕真有什么变数，可也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总不能直接把她杀了吧？那就是个更大的变数了。
这样出神想着，身侧忽然一重，他低头看，是个豆蔻年纪的小姑娘，穿着件鹅黄色的襦裙，一手拿着个风车，正眼泪汪汪地揉鼻梁。
“啊……实在对不住这位小娘子。”叶鸿泽以为是自己发呆挡住她路了，连忙道歉，递上手帕，“可有受伤？”
小姑娘怔怔地看他一眼，接过手帕擦眼泪，尔后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没有说话。
叶鸿泽没多想，以为只是她怕生，安慰道：“没事就好。”
又见小姑娘低头看着那张绣艺精美的手帕，上面已经沾了泪痕，应该是在纠结这帕子已经脏了。
“无妨，是新的，你拿去用罢。”叶鸿泽见这小孩儿一直懵懵地看着自己，觉得有点可爱。
小姑娘默了片刻，把帕子收好，略微思索片刻，把风车塞到他面前。
“给我的吗？”
小姑娘还是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多谢小娘子。”叶鸿泽接过来。
小姑娘满意了，笑得灿烂，眼睛弯起来，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而守在一旁的阿竹目睹全程，看了看少爷之前放手帕的地方，又看了看那个风车，咽了口口水，欲言又止。
等他和同伴策马回家时，同伴的小厮来接时提了一句：“沈公子，听说您妹妹今日跳了凌烟池？几个人看见了都没拦得住！”
“什么？她……”沈明轩居然都有点说不出后面这几个字。
跑？跳？
这几个字和沈清江就没法挂钩！
不怪他们说起这件事都带点喜气洋洋，而是他妹妹沈清江从生来就有些痴傻，呆愣愣的，平日就由着他母亲摆弄，困了就当场把眼睛一闭。
大夫请过，道士请过，最后是重阳宫的青源子道长来看她一眼，说她平时还是得被好生看护，要静等机缘。
听了这话，沈家人才勉强安下心来，只是这机缘一等就是十几年。
前几日他听沈清江能出声了，不过不会讲话，时不时冒出几句学舌的声音，但都学得不对，走路也不大习惯，不过颤颤巍巍还算能走。
没想到现在竟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下逃开，还会跳湖！
能跑能跳，好啊！
沈明轩不由得有些泪眼纵横，有谁又愿意看自己粉雕玉琢的妹妹过得不人不鬼呢？
他大沈清江四岁，母亲抱着她哭的时候自己就在旁边，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旁边跟着夸妹妹长得好看，说妹妹迟早会好。
晃眼她已生长到豆蔻年华，如今得遇机缘，他也多想妹妹能叫他一声兄长！
想到这，面前浮现出沈清江的模样，好像正笑着叫他兄长。
“兄长！兄长！”
沈明轩觉得这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而且好像是从……
沈明轩低头一看，发现沈清江就在旁边，好像喊累了，皱着眉头要来扯他衣袖。
“……”沈明轩对自己沉默片刻，半跪下来微微仰头看她，“怜怜，怎么了？”
沈清江眨眨眼睛，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书，又指了指她的嘴。
“是想我教你对吗？”沈明轩为了让她听懂，讲话慢悠悠的。
他让下人又搬了一个比较高的椅子过来给沈清江坐，自己则去书架角落里翻出几本蒙书。
沈明轩打开那本《开蒙要训》，伸手指着字教她，又微微偏头，想让她看清楚自己是怎么发音的。
“乾坤覆载，日月光明，四时来往，八节相通，春花开艳，夏叶舒荣。”
沈清江也学得认真，脚在椅腿旁晃晃悠悠的，听一个字说一个字，一点都不马虎。
没有什么比学生听话又好学更让人欣慰的了，沈明轩心底泛起一阵暖意。
沈家家庭和睦，但人丁不旺，家中只有一个二叔，也是生了一女一儿，女孩与他差不多大，男孩才七八岁。
他在书房都是一个人读书写字，鲜少能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阳光伴着微尘照在仔细认字的沈清江头顶，他没忍住，在她头上轻柔地摸了摸。
小女孩儿却因此一颤，吸了吸鼻子，一副要哭的样子。
“怎的又要哭？”
沈明轩手忙脚乱地要替她拭泪，却被沈清江拒绝，指了指书，要继续读。
沈明轩只好照做。
两人在这里待了一下午，几本蒙书读完，沈明轩又教她念诗，几乎把桌上的书都看了一遍。
说实话，府里识字的人很多，念书这事儿还耽误沈明轩学习，沈清江一开始本想去找原身的娘的。
只是沈清江路过打开门的书房时，刚巧看见这个哥哥拿着笔在思索。
这位兄台，实在是太有气质了。
温润如玉，身材挺拔，一袭青衫立在桌案旁，眉心微蹙，好像在忧思黎民，又好像在推敲字句。
沈清江当机立断，就你了！
原身的娘亲这几天不厌其烦地教她家里人怎么称呼，她也已经几乎都记住了。
于是沈清江跑到他身边叫了半天兄长，叫得她都心烦了，这人才发现有人叫他。
不过和他说两句话，沈清江的火气就消了。
她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这人声音还那么温柔那么好听！
沈清江看着他拿过来几本书，扫了一眼。
这时候的她无比感谢秦始皇书同文的举措和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传承，至少她能看懂这些字。
她学过软笔书法，主要临的是柳公权的字，所以字对她来说问题不算大。
没有《三字经》《百家姓》，学的是《千字文》《开蒙要训》还有一本《太公家教》。
翻开书后，沈清江更是心里惊了又惊。
虽然没有什么过场动画，但沈清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系统正在帮她将这几本书扫描，下一刻，她脑海中就浮现出几本书的词条。
多余的解释她没兴趣看，重要的是，这些书全是唐朝常用的蒙书！
难道如今正是唐朝？
沈清江心脏砰砰跳，也稍微安心一些，至少在唐朝，女子的地位并不如后世那般低下，还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她心思流转，又侥幸地想，这三本书除了《千字文》以外都近乎失传，那她把它临下来，若有机会得回去，岂不是能大赚一笔？
这样想着，她读得便更努力了，盼着这位兄长能多给她来几本这种失传的书。
只可惜接下来读的都是诗，她也不会赏析诗词，更不知道哪些诗失传。
“诶，怜怜看，这是你的名字。”
沈清江凑过去看。
孤城晚闭清江上，匹马寒嘶白露时。
兄长把“清江”二字圈起来，又在前面写上一个“沈”。
“沈清江。”沈清江跟着读。
原身也叫沈清江。
沈清江摸着那个名字，心里正有点泛酸，却听见电子音忽然上线：“达成成就：牙牙学语！用户权益激活，贵方如今可以轻松听懂常用语！请再接再厉！”
“……”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沈清江在心里狠狠翻白眼，请问哪个系统还要用户自己去学说话的？！
“看看字就好，孤寂悲凉，怜怜还小，不懂这种感情的。”沈明轩翻了一页，继续给她读。
她很久没有这种静下心来从头学习的感觉了，只觉得周遭都被太阳照得明媚，心里那点酸楚被堪堪压下。
忽然，干燥而温暖的手抚上她的头，轻轻揉搓一下，沈清江愣了一下，抬头便见兄长笑吟吟地看自己，眼神里满是关爱。
这是沈清江的亲人，却不是现在这个沈清江的亲人。
想到这儿，沈清江鼻头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沈明轩手忙脚乱地安慰，沈清江怕他越安慰自己越想哭，催促他赶紧继续教。
沈明轩只得继续。
他也不怕犯名讳，把家里人的名字都写出来，让她一个一个地认。
沈清江这才了解到这沈家的其他情况。
沈清江的兄长名为沈明轩，刚考完会试，得中“小三元”；父亲名为沈熙，是户部司郎中；母亲则名为陈梦之，曾经也是京城闻名的才女。
她还有一个二叔名叫沈盛，官居刑部主事，与二婶方照生了一个女孩儿沈君如，一个男孩沈明晨。
她的祖父沈丘致仕在家，最近又被封了荣国公，祖母则在多年以前就去世了，祖父从未续弦。
等等，沈清江皱眉，这些名字怎么全都那么耳熟？
正打算给妹妹多讲讲其他人家的沈明轩见她这副样子，以为她累了，也不忍心再说，只一边写一边告诉她，她的贴身奴婢叫芳芷，便把满满当当的纸递给她，要她记得温习的意思不言而喻。
贴身奴婢叫芳芷……
沈清江整个人都僵硬住，差点当即心梗。
这特么不是她死前听的那本书吗？！亏她还在那分析自己在什么朝代！
忽略其故作高深的文笔与千奇百怪直到快完结都还未揭晓的留白伏笔，这本书一言以蔽之，就是男主叶鸿泽重生复仇的爽文。
而和自己同名的沈清江，则是这位男主重生复仇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原作中无人在意的炮灰原配。
沈清江的结局是啥来着？
“【沈清江哪怕倒在血泊之时，也未曾想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叶鸿泽，却要被他以一见钟情而执意求娶，自己那日的婚宴盛大无双，却至今独守空房，自己明明连话都听不懂，却依然要被结果性命以防泄密。】”
“【可怜侯门女，血溅古佛旁。】”
“读者评论：沈清江死得凄惨，但站在男主的立场……”
“好！停下！我想起来了！不用这么详细！”沈清江在心里对着电子音念书的系统咆哮。
*
叶鸿泽坐在自家房顶，透过院墙看着外头。
有条细犬与狸奴在那龇牙咧嘴半天，又被黄蝶吸引，抛了那狸奴，自个儿仰着头串在巷里去追它了。
“少爷！今日有游园会，夫人叫少爷快去！”阿竹两手作喇叭状在下面唤叶鸿泽。
哪怕已经几日，叶鸿泽的心情依旧没法轻松起来，鲜血淋漓的场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没法不去忧心以后的事，又害怕此间不过一场梦，不等他做什么便醒来。
他张嘴想拒绝，却抿了抿唇，改口道：“马上下来！”
要说他改口的缘由，还得是刚来那天。
那阵子好巧不巧的，正是他为了一个勾栏女子把户部尚书之孙郭鑫打了一顿。
那郭鑫恃强凌弱，强抢民女，叶鸿泽第一次逛勾栏就遇见这种事，看不过去，又喝了点酒，火气一上来就揍了他几拳。
结果这事被告在两人家里去，叶鸿泽他娘给定下罪两桩，一是逛勾栏二是意气用事，狠狠地揍了叶鸿泽一顿。
而叶鸿泽重生这一次，恰巧就在这个郭鑫告了人，他娘将打未打的当口上。
他听完那沈家小姐的传奇闲话，和鸿正鸿坤两兄弟一起走出房门。
还没走两步呢，华贵首饰都无法阻拦其脚步的干练女人就拐了进来，红唇一张，说出来的话让这对无关其事的双生子都抖上一抖：“给我站住！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叶鸿泽看着这张熟悉不已的面孔，几乎霎那间就泪流满面。
是这个叫尤婉月的女人将他孕育，将他拉扯成人，忧他生病，气他顽劣，愁他婚姻，又在最后用被血染红的手捧着他的脸，说儿子你要好好活下去。
尤婉月没怎么习武，可以说她有一半的体力都是在打叶鸿泽这件事上锻炼出来的，看到这个逆子大喝一声不过是徒劳例行惯例罢了，接下来还要满院子追着这人跑半天才行。
但叶鸿泽当场就跪了下来，又哭又笑的，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娘，你打我吧。”
空气凝固半晌。
尤婉月瞳孔剧颤，拿着的棍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比纸还白。
“你要干什么？”尤婉月声音都在抖，“不打就不打，你不要去学那何三！”
何三？什么何三？
叶鸿泽听得一脸懵，把眼泪抹了，问询地看向鸿正。
鸿正提醒：“泽哥你忘了？何家三公子前几天也是被他娘打了，半夜往他爹娘屋门口一跪说他错了。”
鸿坤补充：“然后天没亮他就跑到大兴善寺去剃度出家，他娘现在还在哭着求他回来呢。”
鸿正又说：“不过我看过他那样子，不像是闹脾气，倒像是真的被打得开破红尘，开悟了啊！”
“你俩给我闭嘴！”尤婉月一指，两人鹌鹑一样齐齐噤声。
“……”叶鸿泽暗骂一句，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他忘了自己以前是个顽劣破小孩。
因此，叶鸿泽心里头再难受，也不能表现得太反常，只能像以前一般到处闲逛，银子如流水般流出去，尤婉月看他的眼神才稍微正常点。
这都算什么事啊！
叶鸿泽一边翻下屋顶一边腹诽。
不过他今日确实有要事要做 。
叶鸿泽离开时顺便跑去水边看了眼自己的模样，满意地把折扇往天上抛接几下，带着阿竹出门了。
“阿竹，”尤婉月在后面拉住阿竹，神秘兮兮地问，“你实话和我说，这小子是不是有意中人了？我怎么感觉他多愁善感的。”
“意中人？没有吧。”阿竹仔细回想着，没明白夫人的意思，“许是上次那个噩梦把他给吓狠了。”
尤婉月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叮嘱道：“你帮我留意着点。”
*
阳春三月，正是踏春好时节，南方那面兴起了在城里的河道里坐游船画舫，但长安城里没有大的河，众人便只能以游园会的方式来凑个热闹，人们热情高涨，又加之本朝夜禁并不严厉，基本能热闹一整天。
货郎叫卖声响彻街头，平民结伴逛街，出城去山上走走，眷侣在桥面互诉衷肠，富人家则把马车都刷成绿色，穿着清新的服色，去到各家园林赏园。
叶鸿泽捏着把折扇走在路边，一边等他几位同伴，一边看如今有点什么新奇小玩意。
他自嘲一笑，自己也是糊涂，哪还有他没见的新奇玩意？
几件事一过，叶鸿泽可以确定几乎所有事情都是按着他那个不知真是前尘还是梦的“上辈子”来走的，所以只要他提前布置完全，惨剧一定可以避免。
除了那沈家三小姐……
叶鸿泽只害怕真有什么变数，可也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总不能直接把她杀了吧？那就是个更大的变数了。
这样出神想着，身侧忽然一重，他低头看，是个豆蔻年纪的小姑娘，穿着件鹅黄色的襦裙，一手拿着个风车，正眼泪汪汪地揉鼻梁。
“啊……实在对不住这位小娘子。”叶鸿泽以为是自己发呆挡住她路了，连忙道歉，递上手帕，“可有受伤？”
小姑娘怔怔地看他一眼，接过手帕擦眼泪，尔后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没有说话。
叶鸿泽没多想，以为只是她怕生，安慰道：“没事就好。”
又见小姑娘低头看着那张绣艺精美的手帕，上面已经沾了泪痕，应该是在纠结这帕子已经脏了。
“无妨，是新的，你拿去用罢。”叶鸿泽见这小孩儿一直懵懵地看着自己，觉得有点可爱。
小姑娘默了片刻，把帕子收好，略微思索片刻，把风车塞到他面前。
“给我的吗？”
小姑娘还是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多谢小娘子。”叶鸿泽接过来。
小姑娘满意了，笑得灿烂，眼睛弯起来，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而守在一旁的阿竹目睹全程，看了看少爷之前放手帕的地方，又看了看那个风车，咽了口口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