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皇宫后,接连一个月也不见奚伯彦的踪影,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惶惶不可终日,毕竟她撒了谎,春娘知道撒谎是不好的,但那种情况下,她不说这个谎,皎皎活不下去。

    又过了几日,来了个太医,颇为恭敬,话也不多说,问完安后,就示意春娘伸出手,诊脉,其余时间未置一词,甚至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曾,像是刻意忽略她一般。

    春娘歪了歪脑袋,不知想什么,殿内空荡荡的安静。

    "娘娘安心待产吧!”太医说完,低着头收拾好医箱不等春娘反应,人就离去了。

    春娘没有懂,想了半晌,觉得是误诊,着急忙慌想托人去找那太医说清楚,没的让人因为她而掉了脑袋。

    当然这个人她是找不到的,大概是他下了令,每天除了有人按时给她送餐食和必需品外,她谁也见不着,直到几天后的某个清晨,她脑袋灵光了那么一回,早早爬起来,将送菜的小宫女捉了住。

    先是询问了那天来的太医是谁,接着又问了状元郎家近来的状况,那宫女也不知是不是压根没有将春娘放在眼里,还是只当她傻,被皇上流放到了这么个偏僻地,不管不问,宫里人踩低捧高是常事,但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皇上虽然是冷落了眼前人,不过每日三餐用度还是会不定时过问,可见他们眼里的苦差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契机。

    长话短说几句后,春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连忙放开了人,顺带着还给人家拍了拍她抓出来的衣服褶皱。

    看着小宫女眼神里的探究与怀疑,春娘收回了手,道了句谢谢。

    按理说能在宫里长住这么久的女眷,除了是皇上的人,宫女想不出还有其他答案,但眼前的人,里里外外又完全不符合当今圣上那样矜贵的人,看得上的标准。

    “没事我走了,你也不要随便再抓其他丫鬟问这些事了,皇上不喜欢人打听他的事,要掉脑袋的。”

    春娘垂了垂头,像是点头又没点头的样子。

    小宫女走后的夜里下起了倾盆大雨,打的瓦砾唰唰作响,春娘睡的懵懂,头也是晕叨叨的,恍惚间,床前似乎坐了个人。

    奚伯彦以为春娘会要尖叫,刚要出声,就被春娘水润润的清澈目光,击碎了话语。

    她很安静的看着他,殿门外的雨急急落下。

    “你没有要对朕说的了吗?”奚伯彦定定的看着热汗润红的小脸,镇定,安然。

    有那么一刻,他仿佛从未真正的认识过眼前这个女人。

    “我的身子坏在了那场雪下,你是知道的。”

    是啊,他是应该知道的,如今从她口里说出来他好像是从来不知道的。

    “只有孩子能让我们回到从前……”春娘看着奚伯彦欲言又止,拖长的音调像极了埙声,和着雨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是凄凄的。

    “不会的……”春娘坐起身,没有往上拢被子,就这么靠在床头,扭着脖子看向奚伯彦。

    “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到你,忽觉明早的饭都吃不下去了,我刚刚还在梦里做着美梦,你一来就都没有了。”春娘的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懂,况且她本身也说不出什么高深莫测的大道理来,可偏偏就是这样,奚伯彦才更加的不理解。

    “她你也不顾了?”试探性的话语多少让人觉得狼狈不堪,还有什么体面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他摩挲着膝盖上的龙袍,忽地又停了。

    春娘低垂下头,手指抠着细软的被褥,“你要是念从前,我...”

    “念从前的前提是,你...”奚伯彦也不知在慌什么,去捉春娘的手,凉的似窗棂外的冷雨。

    “你有好多前提啊,都是我不知道的。”顿了顿,接着道:“认识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前提。”

    奚伯彦有些握不住他手里的人了,也终于知道为何这么久不来见她了,不是气她赤裸裸的谎言,也不是想冷着她,让她好好反省,而是自始至终都是他怯了。

    “都会有的。”斩钉截铁的声音贯穿了雨声。

    “要上来睡一会儿嘛?”春娘的精力越来越不足了,只对峙了一会儿她就累了,显然就这个问题,她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他一直都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的。

    奚伯彦身体一僵,显然没有料到春娘会这么说,但很快又转忧为喜。

    从那以后,奚伯彦每晚都会来陪春娘,渐渐的风声从宫里传到了朝堂之上,不满的谏官,碰死在殿前的事,三天两头就会传出。

    等传到春娘的耳朵里时,已经是死了五个谏官后的事了,第五个还是死在了奚伯彦陪同她去赏花的路上,一头磕死在了她的跟前,当场春娘就昏了过去。

    半夜呕血时,清醒过片刻,也就是这片刻,第二日奚伯彦就立了后,一个不显的四品官的小女儿,成了人人阿谀奉承的对象。

    凤凰霞帔,百里红妆,好不热闹。

    具体怎么个热闹法,春娘是不知道的,她周围被奚伯彦困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那天夜里,他问她是否真心想他另娶她人,她呕着血,闭眼不看他,没有片刻,他摔碎了殿里所有可以摔碎的东西,而内室却一片整洁,摔完后,外面安静至天明,两人都未合眼,踉跄撑起身的最后是奚伯彦。

    “你睡吧。都会如意的。”

    “都会如意......”春娘摸了摸胸口,看着床榻上的纱帐,缓缓阖上了眼睛。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太医依然定时定点的来,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太医有些“热”,脑门上的汗,肉眼可见的往下滴落,头越埋越深,眉宇间的凝重结成了霜。

    她这筛子一般的身体,漏风补能补进去几何?只是这样的结果,她倒是乐得接受,一切的安排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深秋时,春娘眼睛开始有些模糊,殿内早早的也升起了暖炉,她捡了很多秋叶,各种形状,各种颜色,仔细端详着看,直到只能模糊看见个人影时,她见到了何皎皎,大抵是他授了意,人来时,身边的所有暗卫都消失了,眼睛看不见时,人总会敏锐许多,更何况这也符合奚伯彦一项的作风。

    “你瘦了。”春娘扯着唇角笑了笑。

    “笑的傻里傻气。”何皎皎跟着轻哂,眼角的泪意随着她指尖的晃动而决堤。

    “怎么会看不见了呢?走时还好好的。”

    春娘握住了她的手:“不想再看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吗?”

    “我什么时候带你出去,去那山坡上采花,五颜六色数不清的野花,还要大吃大喝,所有没吃过的没喝过的都要来一下,你问啊,问问吧,问问也是好的……”

    春娘安慰地拍了拍何皎皎的手:“别急。”又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何皎皎哭笑着连连点头。

    回去时,何皎皎被宫人拦住了,她没有挣扎,也没有给殿门外的状元郎去话,平静的跟着去了。

    人未至就听到不远处凉亭内挺着肚子的皇后娘娘,言笑晏晏地赏着花。

    何皎皎从容的俯身跪拜。

    “起吧。”糯糯的声音,一瞬间令何皎皎恍惚,抬头时目光交错的片刻,像梗在喉咙看的那口气又轻飘飘的散了。

    “你的反应好生奇怪,莫不是什么个人像了我?”

    “娘娘说笑了。”再多的话,何皎皎说不出来,半点不想应付,不吭声站在一旁的同时,任由眼前的皇后娘娘打量她。

    “罢了,回去吧。”

    刚说完,不远处的状元郎急步走来的身影就入了眼,何皎皎眼神暗了暗。

    “还是第一次见。”

    “臣参见皇后娘娘。”何皎皎被不着声色的挡在了身后。

    接着奚伯彦不知从御花园的哪里逛着走了过来,微乱的发丝显得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从容。

    “你怎么出来了。”

    “皇儿想要出来转一转,殿内太闷了。”

    “来人,请娘娘回宫,安心养胎。”

    能怀上奚伯彦孩子的人,不得不说眼力见不是一般的强,立刻笑着,躬身告退,一点恃宠而骄的态度都没有。

    奚伯彦的慌乱,肉眼可见,“你这次进宫是最后一次。”

    “谢主隆恩。”何皎皎深深地跪下去,磕了个头。

    出了宫门后,何皎皎上了马车,沉默地合上眼睛。

    “状元郎怕不是上错了马车。”声音低低地却深深的刺进来人的耳朵里。

    “你要同我置气到何时?那位皇后娘娘跟前都敢一个人去,是嫌命长?”

    何皎皎被他拖的一滞,甩手便是一巴掌,“我的事何时同你有关了?放心,只要你控制住自己,你的前途我断不会给你误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想要我原谅你?好啊,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何皎皎笑着看他。

    “从我眼前永远消失。”

    一口气没憋上来,涨的面红耳赤的状元郎,拂衣而去。

    隆冬的雪,如约而至的那天晚上,皇城里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刚落地,奚伯彦就抱着孩子,失魂落魄的往另一个殿内去了。

    春娘觉得冷,浑浑噩噩间好像被人抱进了怀里,接着又是一阵啼哭,还没听清楚具体是谁的,殿门外又响起女子凄厉的哭喊声,“皇儿,早产体弱,求求皇上归还给臣妾吧。”

    瞧瞧,眼前的人可真没做过一件好事。

    “孩子。”暖暖的小手就这么塞进她这个将死之人的手里,春娘怕冻着孩子,挣扎着撒开了手,转而又被另一只大手握住。

    “别...答应你的。”

    别什么呢?春娘不知。

    “外面下雪了。”奚伯彦破碎地呢喃着。

    “嗯。”

    奚伯彦肩头来不及抚下去的雪,掉了些,落在了春娘的脸颊上。

    奚伯彦连忙丢下孩子,将春娘抱入怀里去擦她脸上的雪。

    “好冷啊,奚伯彦。”衣服刮的春娘脸疼,这么顶好的绸缎,居然刮起人来也是这么的疼。

    “加火炉,快加火炉,朕要杀了你们这些狗奴才。”

    “你吓着他了,孩子在哭。”春娘提醒着奚伯彦。

    话音刚落就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你做了什么?”

    “我将他嘴巴堵了就不吵了。”

    春娘的指尖掐进了奚伯彦的手臂,“雪奴儿还小。”一声轻叹,震的奚伯彦撒开了手。

    再次恢复的婴儿啼哭声,扯动着房门外一颗母亲的心,任由谁都带不走她,更何况她是皇后,“恳请皇上开恩,恳请皇上开恩,那也是皇上的皇儿啊...”

    “是春娘的孩儿,不是我的,春娘,他是你的。”奚伯彦搓着春娘渐渐冰凉的手。

    “雪奴儿一定会最喜欢你。”

    “你这么好,没人会不喜欢你。”

    “那真好啊……”

    “这里太冷了,我想回家。”

    “我带你回去,回去就不冷了。”

    “回不去了...”

    咣当一声,房门被打开,只见奚伯彦怀里抱着一个人,匆匆就要离去,床上的婴儿哭岔了气,此时哪还有那皇后的威风,糯糯的腔调,披头散发错开奚伯彦就冲了进去。

    茫茫雪地,一片光亮,偌大的皇城更冷了。

    雪奴儿从小就没了爹娘,他生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守着一个土堆,同它说话,不让它寂寞,那土堆在山花烂漫的田野地里,经常有一个人会过来远远看上一眼,不靠近。随后并叮嘱他,好好守着他娘,做的好,以后这天下都是他的,说笑了不是?他就是个乡野小子,做什么美梦,守着土堆就能得天下,神神叨叨的老头可真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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