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侯府如今乱作一团。

    侍女小厮皆换上一身麻衣孝服,低着头来去匆匆。

    大部分的奴仆忙着布置府上陈设,做出灵堂的模样,剩下的婢女则是忙着通知各家亲眷,唯有几位主子的心腹,跟随在主子身边,安抚主子。

    正堂内,摆放着蔡奎的棺椁,上首的南康侯夫人靠在南康侯肩膀上,哭诉道:“侯爷,大夫不是说,只要二郎醒过来就会有好转吗?为什么二郎没有好转?”

    二人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平日里互看不顺眼、吵吵架很正常,眼下南康侯夫人伤心,南康侯也不恶语相向,用手轻抚她的肩膀,说:“你要想开点,二郎媳妇李氏如今身怀有孕,何尝不是你的慰藉呢?”

    突然被提起的澜舒低下了头。

    麻裙素钗梳孝髻,面色白净不见一丝血色,眼底含着豆大的泪珠,她听到这句话,默默用帕子擦拭着眼泪。

    蔡奎是被她气死的,她怎么可能真的哭得出来?

    若不是她往脸上扑了好几层粉,差点连她的满心欢喜都遮不住。

    扶桑最是知道主子心意的,一边恸哭,一边看着南康侯夫妇的眼色,行礼道:“夫人昨晚守了二公子整整一夜,眼睛都熬红了,奴婢看着真是心疼不已啊!”

    “多嘴!”澜舒故意责怪扶桑,伸出手让合欢搀扶自己,“公爹、婆母,儿媳无……”

    她才站起身走了两步,就感觉身上昏昏沉沉的,是真的晕倒了。

    扶桑和合欢吓得声音都尖锐了几分,“夫人!”

    要不是合欢一直搀扶着澜舒,澜舒此刻都要倒在地上了。

    她们二人的声音,自然是惊动了南康侯夫妇。

    南康侯夫人一边抽泣一边站起身,“二郎媳妇这是怎么了?”

    扶桑张张唇,“夫人这是……”

    结果她的声音被南康侯雄厚的声音盖住,“二郎媳妇身怀有孕,昨夜守了二郎整整一夜,她这身子受不了了。”

    神情恍惚的南康侯夫人瞳孔微微张大,“对,二郎媳妇还有二郎的孩子,你们两个,快把二郎媳妇带回房,等会儿李家的人前来吊唁,她也不必亲自来迎了。”

    扶桑和合欢屈膝行礼,带着澜舒离开正堂。

    一直无所事事的蔡迎福也站起身,道:“父亲母亲,我也去照看二嫂。”

    南康侯巴不得正堂的人少一些,“快去吧。”

    蔡迎福点着头,跟上了澜舒主仆三人,亲自搀着澜舒回院。

    自从蔡奎外室的事闹开后,罗老夫人格外看蔡奎不顺眼,连带着一同厌恶起南康侯府的人。

    她只让府上四位夫人替她表示哀思,带一份祭礼过去,自己则在府上逗着和润的长女柔姐儿,丝毫不见伤心之色。

    杨夫人等人来南康侯府,仅仅是为了看望澜舒。

    送过祭品,向南康侯夫妇说些“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之类的话,宽慰他们夫妇。

    澜意趁她们还在说话的时候,悄悄去了澜舒的院子。

    一进院子,澜意迎面撞上刚刚出来的蔡迎福。

    蔡迎福朝她礼貌微笑。

    澜意回之一笑,“蔡四妹妹莫要伤心。”

    剩下的体面话,澜意可说不出来了。

    没想到蔡迎福眼底不见一丝伤心,耿直道:“我为何要伤心?他死了,不过是这个世上少了一个坏种罢了,这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澜意一愣,“你……”

    蔡迎福反倒提起自己当日的话,“蔡奎外室所在地方,是我亲口告知于你的,我同你和你姐姐一样,恨极了蔡奎。”

    “你怎知我恨极了蔡奎?”澜意好奇起来,她从未在人前透露出自己对蔡奎的厌恶,蔡迎福是如何看出来的?

    蔡迎福静静笑着,回答了澜意的话,“我知道,你姐姐的孩子,是蔡奎陷害流产的。所以我那天格外观察你们李家姐妹的动静,看到李二姐姐单独一人,不随我们放风筝,我心里就猜到了七八分。不然,我才不会故意透露外室的居所。事到如今,我可以笃定,你们都同我一样,恨极了蔡奎。”

    “那么你呢,为何恨蔡奎?”澜意从未听说过蔡迎福与蔡奎不睦。

    蔡迎福直视澜意,想要从澜意的眼睛里,看到最初最纯真的自己。

    只可惜,她已经变了模样,再不似从前了。

    “前两年,蔡奎在孝期玷污了我房里的一个侍女。”蔡迎福眼神变得凶狠许多,半点笑意也不见,接着道:“因为他管不住下半身,我的婢女不堪受辱,用三尺白绫自我了断。当我知道这件事时,我的侍女已经没了气息。南康侯夫人溺爱她的儿子,声称是我的侍女勾引他在先,我自知凭我一己之力无法反驳南康侯夫人,所幸祖母看她不爽,帮着我说了好些话。事后,对外只说我的侍女在府上池塘溺亡,给了她家人一笔银钱息事宁人。而蔡奎,仅仅是被府上家丁打了不痛不痒的三十大板,躺了几日就痊愈了。蔡奎……他怎么不去死?”

    蔡迎福越来越激动,含泪看向澜意,说:“他真的该死!你知道吗?我这个侍女在那年刚满十八岁,我见她和娘家表哥关系密切,本打算将她放出去与表哥成婚的,没想到,她竟遇到了蔡奎这个禽兽!”

    她的一生,就这么毁在了一个恶臭的男人身上。

    澜意心底对蔡奎的恨意更深一层,“这件事,我怎么没听三姐提起过?”

    蔡迎福嗤笑一声,“南康侯当时只叫了我和蔡奎出面,没有惊动旁人,就连对蔡奎的三十大板,也是以蔡奎在孝中喝花酒为由打的。你三姐,如何知情?”

    “反正如今他已死,我心愿已了。”蔡迎福往前走几步,“李四姐姐,对不住,让你看到我今日这么不堪的模样。”

    澜意回过头去看她,“你从没有对不住谁。”

    蔡迎福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点头。

    澜意也走进院子去看望澜舒。

    澜舒横卧在罗汉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籍在看,见澜意进屋了,她便坐直身子,笑道:“澜意,你可算来了。”

    澜意入座,一个婢女麻溜地上茶,退至一旁。

    澜舒给合欢使了个眼色,合欢会意,带着屋内随侍的婢女走了出去,顺带将门窗紧闭。

    澜意知道澜舒有话要跟自己说。

    “如今万事无忧了,三姐可会高兴?”澜意笑着问。

    澜舒说不清是喜还是忧,亲自将那个人送走后,感觉内心都空了一处。

    “澜意,若我说,蔡奎是被我气死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澜舒问。

    澜意摇头,“我不会这么想你。你是我的姐姐,以一颗真心待我,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良善且乐观的李澜舒。”

    澜舒轻舒一口气。

    “再说了,负责殴打蔡奎的人可是我找来的,他如今躺在漆黑的棺椁里,有我一半的功劳。”澜意说着,洋洋自得,看得澜舒笑出了声。

    “你呀你!”澜舒捏着绣帕,青葱般修长的手指了指澜意,道:“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所以我必须狠下心来,如此才能不辜负你。”

    澜意明白,点了点头。

    澜舒跟她说起昨晚的情景。

    中秋佳节,即便南康侯府上出了事,也要过这个节,全家人围坐在圆月下,互相说这些吉祥话。

    澜舒客套地说了几句,便以身子不适、牵挂蔡奎为由,回了院子。

    她刚梳洗完,浑身舒爽之时,听到合欢匆匆来禀告,说蔡奎醒了。

    醒了?这可了得?

    她让合欢不要把消息告诉府上诸人,也不要告诉院中的奴仆,她亲自去左厢房看望蔡奎。

    蔡奎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样,看着着实可哀。

    那身上的淤青还未褪去,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澜舒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抚摸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道:“真是可惜啊,好好的一个侯府世子,竟瘫在床上,成了一个哑巴。”

    蔡奎说不了话,能听到声音,怒目圆睁地瞪着澜舒。

    澜舒才不怕蔡奎这样的眼神,反正他是个将死之人,只缺一剂猛药,便能撒手去了。

    “蔡奎,我如今怀有身孕,算算日子,正是我生辰那日有的。”澜舒盯着蔡奎,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肯定疑惑,六月份的时候,你都没碰过我,我如何来的孩子?”

    她看到蔡奎眼神震惊了不少,心里更为得意。

    她半低着身子,靠近蔡奎的耳朵,低声说:“因为啊,我同你一样,都在外面有人。”

    蔡奎听得真真切切,身体抽动一下。

    澜舒十分满意,“将来你死了,死无对证,这个孩子顺理成章继承侯府爵位,成为新一任的南康侯,享受蔡家所带来的一切利益。”

    她唏嘘一声,“你以为你死后能被我的孩子供养吗?那你想多了,我会命人悄悄将你的棺椁移去,你只配做一个孤魂野鬼。”

    蔡奎嘴唇翕动,咬着牙,一双手想挥过去扇澜舒一巴掌。

    澜舒将他的手轻轻一推,蔡奎瞬间无力挣扎。

    “蔡奎,你放心,我以后会和他合葬,蔡家的子孙后代,都会是我和他的后代,不劳你费心。”澜舒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

    蔡奎瞠目堂舌,很想出言指责澜舒,但却只能瞪着眼睛,发不出半点声音。

    澜舒用绣帕擦拭方才碰过蔡奎的手,擦干净后,愤愤将手帕丢在蔡奎身上,对扶桑道:“待蔡奎快不行时,记得告诉侯夫人,蔡奎醒了。”

    澜意听完这一切,抚掌道好。

    如此,她可安心了。

    前世蔡奎对澜舒做的恶,如今被澜舒亲自偿还,算是相抵,从此各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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