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12月18日

    很奇怪。

    施向微最近觉得很奇怪。

    姜问浅三天两头的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晕头转向。

    凌晨2:37。

    她把退烧贴敷在姜问浅脑袋上,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把温度计松开。

    39.6度。

    再这样烧下去,姜问浅的脑袋就要爆炸了。

    施向微觉得她自己的脑袋也要爆炸了。

    连着好几个月了,每个月姜问浅都要发烧那么一两次,有时候是低烧,有时候高烧不退。

    这对姜问浅来说实在不正常。

    姜向浅从小练习武术,体质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个中翘楚,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像这样频繁的发烧……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姜问浅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里含着水,氤氲的红点在眼尾,看起来像只媚惑人心而不自知的狐狸。

    然而这只狐狸现在可怜兮兮。

    “微微,我好难受……”姜问浅说着又把把蓬蓬的脑袋往施向微手上拱了又拱。

    施向微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我们要不要去医院?”

    “不去。”这下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去医院也没用……”

    施向微觉得姜问浅好像瞒着她什么。但是姜问浅不说,她就不去问。

    姜问浅可不是怕医院的人,他说用不着去医院,那就是真的没到去医院的程度。

    姜问浅从第二次发烧开始,就一直住在施向微这里。

    发烧总是来势汹汹,但熬过一晚上,总是能立马回到活蹦乱跳的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姜问浅的体质太好了的缘故。

    今晚还是睡在床边好了。施向微暗忖道。

    施向微关了灯,把枕头放在床沿,搬来自己的瑜伽垫在地上铺平,又把她最厚的棉睡衣棉袜子套在身上,掏出小被子,安安稳稳地往枕头上一靠,伸出手指戳了戳被子裹起来的一坨,“小浅哥哥,晚上你要是不舒服随时叫我。”

    姜问浅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顶着退烧贴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

    屋内和暖宁静。

    窗外飘过了冬天的第一片雪。

    施向微惦记着要给姜问浅换退烧贴,量体温,醒醒睡睡很不安稳。

    凌晨3:24。

    施向微给姜问浅换了新的退烧贴,重新量了体温。

    37.2度。

    算是稳定下来了。

    施向微重新烧了热水兑凉,拿着茶匙给姜问浅润了润嘴唇。

    姜问浅无意识的抿抿嘴唇,施向微就着茶匙给他喝了几口。

    “微微?”姜问浅烧得嗓子劈叉,声音又干又哑。

    “嗯?”施向微拿着湿毛巾给他擦擦脸和脖子。

    姜问浅晕乎乎地半眯着眼,笑了笑,也不管施向微手上还端着水,从被子里钻出手去够施向微的胳膊。

    “嗯,怎么啦。”施向微不明所以,但还是放下水杯顺着姜问浅的动作把手递给他。

    姜问浅眼里像是蓄了一汪水,亮亮的、弯弯的眼睛就定定地看她,并不说话。他捉着施向微的手在两边脸颊上敷了敷,最后用施向微的手心封上了自己的嘴唇。

    施向微感觉自己的心跳错了一拍。

    而那罪魁祸首侧在枕边笑得无辜又可怜,迷蒙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又沉重地阖上。

    施向微把手挪回来,捏着姜问浅的脸让他鼓成金鱼嘴,这才满意地点头,算是解了气。

    施向微处理完毛巾和退烧贴,已经不太困了。她撑着头坐在垫子上,静静的盯着姜问浅长而浓密的睫毛,伸手来回拨弄了几下。时钟滴答滴答不停地走着,仿佛带着她回到一个月前。她发着呆,回忆起第一波高烧爆发时的事情。

    2030年11月30日

    枯死的树叶纷纷扬扬,宣告着秋天的结束。

    天地一片寂寥。

    三两行人经过,仿佛怕惊扰了这深秋,或静静走过,或悄声耳语。

    高烧来得迅捷又猛烈,奇怪的是医生专家们完全找不到病因,而那些高烧不退的患者,最后都变成了一团雾。

    闪着珠光流溢的雾。像极了几个月前突然降临的大雾。

    可喜的是这种高烧并不会传染。

    可悲的是专家们找不出病因,因此对如何治疗毫无头绪。

    那些死去的病人如同人间蒸发,甚至有的人不曾给家人留下一言半语。只是静静地变成了雾散去了,除了床上的褶皱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他们曾经的存在。

    施向微挎着帆布包,站在枫树下,望向树上那些摇摇欲坠的枯叶。

    秋风冷冽又干净,抚过她的风衣,掀起一个角,又忙着往她海藻一般的长发里蹿,冷意顺着头皮传到后脖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施向微理了理围巾,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密。秋风厌倦了攻克她厚重的衣装,又从冰冷的地上捞起三两枯叶向空中抛去,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任它们在风里漂游一阵,又随意地让它们掉在地上,了无生气。

    从前她以为所有的枫树,到了秋天叶子都会变成火一样的红色,热烈的,欢欣的,美丽又震撼的。然而眼前的一片枯败才是真实的秋。

    她看着那些枯叶,好像透过那些叶子在想着什么。

    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呼出的气在眼前蒸腾起雾气。她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又轻轻“哈”出几口雾气,看着它们散在空气里。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她快走着回到她在学校外租的小公寓。

    破而老旧的墙散发着潮湿的雨水气息,莫名让人觉得十分松软,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把它捻成一抔灰白的土;墙脚不知从哪里跋涉来的爬山虎,密密地抱住那一隅。到了春天,爬山虎绿油油的,试探的触须在春风里摇曳着,充满了绿色生机;而到了秋天,黄绿半掺,蔫头耷脑,半分不见了从前的活力。

    施向微裹着冷气进了公寓大门脚下帆布鞋几乎没有声音地落在一级级台阶上。

    小公寓配备了一部电梯,但她更喜欢走楼梯。

    她喜欢安宁平静的氛围。

    一级级楼梯在她脚下往后退,转眼到了7楼。

    她掏出外套里的钥匙,一只红色的小狮子头出现在她掌心。

    这大概是她身上唯一称得上“鲜艳”的颜色。皮质的吊坠边沿已经磨的软而韧,微微起了些毛边。随着她准确捏住公寓钥匙,憨头憨脑的醒狮小吊坠顺着她的手滑倒钥匙圈底部,跟哗啦响着的钥匙一起被她捏住。

    8楼到了。

    大大的“8”字贴在墙上,施向微停住了脚步。

    门口坐靠着一个人,十几度的天气,那人愣是出了一身的汗,汗湿的头发一缕一缕的粘在烧红的脸上,嘴微张着,呼吸急促,喘出的气全部凝成了雾。

    施向微的心“咯嘚”一下。

    是姜问浅。

    这段时间他常常发烧,但从未烧得这样严重,好像脑袋都在蒸腾着雾气。

    她三步并两步地赶过去,掏出纸巾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指尖所触,是惊人的烫。

    她不禁皱了眉头。

    姜问浅在施向微拿着纸巾帮他擦脸时就醒了。他乖乖地仰着脸让施向微擦了,眼睛却一下也没离开施向微。

    此刻他烧得迷糊,眼皮似缀着千斤重,只是迷蒙地睁开一小条缝。

    待施向微擦完了,他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顺着往施向微身上一倒,把脸埋在施向微肩窝里。

    “微微……”他的声音略有些颤抖,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在颤动。施向微只当他是烧得难受极了,伸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羽绒服发出绵软而有节奏的“砰,砰”声。

    就着这个姿势蹲了一会儿,施向微觉得姜问浅没有抖得那么厉害了,就撑着想把他带起来。

    “等一下,微微……”姜问浅还是埋在她肩上,鼻音更加明显了。施向微把头歪了歪:“怎么啦。”姜问浅吸了吸鼻子。

    “鼻涕要流出来了……”

    处理好鼻涕问题,她开了门扶着姜问浅往里走。

    干净倒是很干净的。

    姜问浅半靠着施向微。

    但东西还是乱摆一通。他腹诽到。

    但凡是平时经常会用到的东西,都在桌上随意地散着。是在顺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施向微撑着他走到卧室里。

    “……我还是睡沙发好了……”姜问浅的脸好像更红了一点,拖着虚浮的脚步就要往外走。

    施向微把他按在床上:“就睡床上。”说着不由分说地掀了被子,眼看着就要给他解鞋带。

    “我自己来。”姜问浅头重脚轻,一弯腰脑袋急急往下坠,让他产生了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错觉。

    施向微看着他脱了鞋袜,拿出去往鞋架上一放,又拿了他的拖鞋放在床下。

    姜问浅已经乖乖地脱好衣服钻进了被窝。

    施向微处理高烧已经游刃有余了。

    从冰箱里冷冻层里拿出两个退烧贴,又从电视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医药箱,里面有退烧药和温度计。

    她烧了壶热水,打了一盆水兑成温的,又照着姜问浅说的取出一个退烧贴,拿出温度计和退烧药。

    “先量体温。”施向微把他头发向上撩,探到他的额头相较在门外已经没有那么烫手,甩了甩温度计。姜问浅把手从被窝里拔出来,红红的仿佛冒着热气,他自觉的把温度计放到腋下夹住了。

    施向微拧了毛巾给他擦干净了脸和脖子,又拿了退烧贴给他敷上。“我去收拾一下。”她说着就要带上卧室的门。“别……咳嗯……”姜问浅清了清嗓子,“我听着你在外面的动静会安心一点……”施向微笑了笑,“行,我一会儿回来看温度计。”

    施向微处理好垃圾,站在洗手台前冲着手上的泡沫,抬头时却赫然瞥见自己的风衣上……

    有两个湿痕。

    圆圆的像熊猫眼睛。

    正正好好的嵌在她肩颈部的风衣上。

    米棕的风衣一下子看起来楚楚可怜,歪七扭八的褶皱仿佛被谁欺负了一般。施向微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系上围裙,她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扫了一眼。

    嗯,今晚吃青菜粥好了。

    厨房叮叮当当地运作起来,氤氲的热气攀上窗户……

    温醇的米香融化了世界的棱角。

    施向微留着小锅熬着粥,心里惦记着要去看温度计,转头却看见姜问浅顶着退烧贴靠在门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

    每次发烧后,姜问浅就会这样看着她,而看的新闻越多,施向微就越是害怕。她怕哪一次高烧没有处理及时,姜问浅就这样离开了。

    变成雾,直接消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全国各地好像都陷入了这种怪状,每天新闻里都在播报各种各样的高烧案例,然而仿佛医生们都对此束手无策。

    家里通过电话,说是一切都好,姜叔叔姜阿姨那边也没有异常。陶凪隔得远些,最近一次通电话的时候好像说陶叔叔有些发热,但已经控制下来了。

    而姜问浅……

    她不敢告诉爸爸妈妈姜问浅的情况,仿佛是一种奇怪的默契,姜问浅也没有告诉姜叔叔和姜阿姨。

    他们两个在这个遥远的城市里几乎说得上是相依为命了,姜问浅开始高烧以后更是直接搬进了施向微的公寓。

    一切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他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这一切一定与几个月前那场奇怪的“流麻雾”有关。

    施向微几乎肯定了这件事,虽然那些“专家”闭口不谈,但她相信发热和“流麻雾”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发热的人甚至不能把发热背后的原因说出口吗。她看向倚在厨房门口漫不经心的姜问浅。

    菜粥出锅了。

    姜问浅用一种诡异的速度解决着饭菜。他的动作相当优雅,速度却十足的残暴,菜粥一晃眼就见了底。

    真好吃。施向微嚼着榨菜发呆。

    如果生命中的最后一顿饭就是菜粥,那也还算不错吧。她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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